德潤見良怡已經冷靜下來,便輕聲退出房外。剛一出門,就見到一臉蒼白的雲閒低頭站在門外。
雲閒見跟前的房門突然被打開,驚得後退了半步,見是大公子,忙屈身福禮:“大、大公子。”說話間,按在腹邊的手依舊微微顫抖。
德潤停下步子,皺眉看了眼雲閒,隨後一言不發地帶上門邁步離開。他雖不知道爲什麼良怡會答應讓雲閒執刀,但云閒在良怡身邊,卻沒有護好良怡,這也就沒必要再和眼前這個女子交談了。
雲閒心裡雜亂無章,見德潤離去後,擡起手,想要推開門進去,可微微顫抖的雙手,怎麼也推不開門,手便舉著僵立在門外。
“雲閒,是你嗎?”良怡略帶沙啞的聲音從房內傳來。
雲閒雙手一顫,隨後往前走了一步,遲疑著才緩緩推開了房門,提裙而入。
入房後,見良怡背對著她側臥在牀上,被子耷拉著蓋在腹下,半落在地上。
雲閒想要上前幫她掖好被子,可又想起良怡那冷淡的語氣,停頓半晌,終究還是沒走上前去,而在幾步之外屈身福禮:“奴婢……”
話音未落,就聽良怡說:“好了,上前來。”良怡邊說著,邊轉過身坐起來,隨手將耷拉的被子拉上牀後,擡頭直直地看向雲閒。
雲閒被那冷清的眼神震了一下,不是懼怕,只是心裡內疚得很。雲閒便不再看良怡,而是垂下頭去,碎步上前,站在了牀邊,卻心亂如麻,掩在袖下的拳緊握著,出了綿綿的細汗。
“雲閒,你覺得天琛姐姐是個很好的人吧。”良怡卻不管雲閒究竟是擡頭,還是低頭,只管說話,“天琛姐姐是你自小看著長大的,所以,你下意識地就要去護佑她,是嗎?”
良怡說著,聲調不禁有些顫抖,她想起雲閒每見到明宴的笑,想起雲閒從一開始就要自己親近明宴,從一開始就說什麼性情乖張,卻是極好的人!還想起雲閒今日把自己攔著,看著自己被那閹人打了一巴掌!
良怡是越想越難受,說不清究竟是恨,還是哀……
雲閒聽到良怡的話,膝下一軟,就跪倒在地,頭抵在地上,心裡既是疼惜,又是愧疚,但這個時候,雲閒卻沒有說一句話,因爲她無從答辯。
良怡見雲閒這樣,下了牀去,彎下腰扶起雲閒,雙手捂著雲閒的手,語音顫抖:“我五歲入宮,從沒在你們面前擺過架子,對你更是從沒大聲呵斥過!一次都沒有!雲閒,你的心安穩嗎?你看我被人打成這樣,你不會感到不安嗎?”良怡一直都在提自己和雲閒,沒再說起明晏的事。
雲閒知道這是良怡爲了提醒自己,讓自己知道現在是在服侍良怡,不是在服侍明晏。這種劣拙的技法,偏偏讓雲閒愧疚難安,低頭看著的,是良怡捂著自己的手,擡頭見到的,是良怡半邊紅腫的臉和滿是淚水的眼。雲閒只好別過頭去,低聲抽泣起來。
雲閒一哭,良怡反倒安靜不說一句話,靜靜地等著雲閒,她要雲閒表態,不能再攔著擋著自己,爲別人鋪路,更不能呆在自己身邊,卻是做明晏的心腹。
“奴婢對不起公主……”雲閒扯開良怡的手,又跪在了良怡跟前,叩了幾個響頭哭著低聲說,“奴婢願以死來彌補對公主的虧欠。”
“要你死有何用處?”這次良怡再沒扶起雲閒,而是看著她跪,看著她叩頭,“你原是太后跟前的宮女,卻暗裡明裡地爲天琛做事。雲閒,你可曾想過我?”
雲閒只跪在地上,卻不回話。
良怡聲音越發冷漠:“念在當年你抱我的份上,我次次願意信你!信你會有個分寸,至少不會任由別人侮辱傷害我!一紙兵書惹得陸斌被遣出宮,想來也是被人暗裡捂死,棄屍荒野了……雲閒,你敢說這其中你就沒有參與嗎?”
雲閒一開口,便是哭腔:“公主,這是太后的意思。太后恐你去了徽國,便忘了本分,特意想借此威嚇你莫要反抗,也藉此給你一個恩惠,讓你好忠心依附阜國的啊!”
良怡聽到這話,只覺得頭昏胸悶,拘著身子,便坐回牀沿,一手倚在牀欄上,一手捂著胸前:“你到如今,竟然也還幫著她……”
“奴婢……”
“不,你別說。聽我來說。”良怡看著雲閒慘白的臉,竟突兀地笑了起來,“你說身份卑賤,不敢出言阻止尤姑姑。可尤姑姑又哪裡真敢入我房門取東西?你說天琛姐姐是極好的人,那你爲什麼要將我和世庭兄的書信給她?這又豈不是讓我怨恨她嗎?臨走前,嵐華宮無一宮人告知我大哥歸來的事,就你一人明裡暗裡催促我去太后宮中。也算是我愚笨,等不及回府,竟然哀求著和大哥一同回來。回來後,卻是黑壓壓跪著人,跪著我的親孃啊!”
良怡說著,覺得臉頰冰涼,分明是又淚流滿面了。
“陸斌去了。太后面裡依著我,卻又每一步都讓我知道,我受控於她。天琛……姿容才智均遠於衆人,是我不配與她比肩公主之名。”良怡深吸了口氣,拿手絹擦乾淚,“雲閒,你呢?快十年了,就是鐵石也捂暖了吧?難道宮中之人果真無心?”
雲閒有些失魂地跪坐在地,也不知她究竟想了些什麼。
良久,雲閒便掩面而泣,強忍著的細細抽泣聲分外哀痛。
良怡再沒說話,依舊坐在牀沿上,低頭看著雲閒。她是在等雲閒……若雲閒就這麼哭完自盡,良怡便也認了。可雲閒既然敢請命執刀,大斥太監,就說明雲閒心裡還是有良怡的。良怡等的就是雲閒依舊柔軟著的心腸。
“奴婢曾服侍過明晏公主的生母,德妃娘娘。便似秋來雲意爽,閒情策馬擲海棠。奴婢的雲閒之名,便是取自德妃娘娘的詩。”雲閒低著頭,坐在地上,也不管良怡如何,只低聲地自說自話。
“德妃娘娘對奴婢有恩,生前對奴婢也好。德妃去後,明晏公主擅自隨著當時的陸大將軍去了邊疆,奴婢被皇上責罰,好在太后當時雖遠在大理,可卻體恤著明晏公主,便下懿旨,將德妃身邊的人都喚去了大理。”
良怡聞言,失笑道:“太后本就喜軍旅人家,天琛這樣做法,豈不正合了太后的眼緣。也怨不得太后如此寵溺天琛。”
雲閒抿脣點了點頭,又靜默了半晌,纔開口說:“隨著公主回陳府後,奴婢偶然得見側院的陸先生。雖沒了當初的風流意氣,可那面容正是當年的陸大將軍。所以奴婢才妄自遣人回宮送信……”
偏偏有個不合時宜的嵐華公主,闖見了相見的一幕,也就有了太監送紫苑的事。
良怡明面上並沒有表示什麼,卻在心裡細細地想了一番。
“陸大將軍馬下能運籌帷幕,料敵於先,馬上則能千里突騎。驍勇善戰之姿,萬人難以匹敵。他就像是天兵天將一般,突然出現,突然被封作大將軍,領著三千騎兵,連奪五座城池。”
“後來呢?”良怡聽到這運籌帷幕,料敵於先,便想起了陸先生步步算計著自己,無一差池,語氣之下,也越發冷清。
“後來,也是因爲明晏公主年幼,仗著自己是皇家女,領了一隊死士就直闖敵軍大營。陸將軍也是在這裡,成就了最爲輝煌的千里一騎,獨自一人入營,如入無人之地,還幫公主突圍而出,可惜在爲公主殿後時,被圍殺在我城的三十里外。”
良怡聽到這句,突兀地便笑出聲來:“怪不得她說,以爲陸先生早已戰死沙場。卻不料,是在我陳府上,安安穩穩地過上了教書先生的日子。”
雲閒聽著良怡那嘲諷般的口氣,卻也沒有反駁一句,而是說:“確實如此,明晏公主因此很是記恨陸將軍,順帶著……也記恨上了公主和陳府。”
良怡搖了搖頭,手攥著手巾說:“不,不該是她恨我,應該是我恨她!也恨陸先生!”
欲知後事端詳,且聽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