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多年來秣兵歷馬整頓兵防,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揭竿而起,起兵反唐。
這些史思明都知道,但他還有些不能接受安祿山的做法。雖則他是寧夷州突厥人,但多年的成長經歷讓他早已把自己當做一名唐人。
既然是唐人,那便要活出唐人的風骨。即便他看不慣李唐皇室驕奢的做法,也不會主動尋求和契丹人合作。他們算什么東西,竟然跟自己談起了條件!
在他看來,不管烽火燃到了中原大地的哪個角落,都不應該引入外族以借力。在這一點上,安祿山與他有很大的分歧。
史思明越想越氣,憤恨的將一只青瓷茶壺丟擲出去,一時砸的粉碎。
“該死!”
史思明長呼出一口氣,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呵!
自己便是惱怒,便是反對又有何用,畢竟這燕境三鎮的二十萬兵權掌握在他安祿山手中,別看自己掛著個副將的名頭,若不得安祿山的允準,怕是連一兵一卒都調動不得!
也許這就是命,他史思明今生注定要掛上一個叛臣賊子的名號!
正當他屏息凝神時,木門突然打了開,史思明猛然睜開雙眼,右手下意識便向桌上的橫刀探去。
“你是誰!”史思明見門外站著一個面容俊秀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警惕的挑了挑眉質問道。
“史將軍,別激動,你別激動!”那人見史思明竟欲拔刀,連忙擺手示意自己并無惡意。
“我是朝廷派往范陽宣讀圣旨的禮部侍郎盧嵇,今兒個到的范陽,剛被安大帥安頓了下來。嗯,算來某與田承嗣將軍還是舊相識。”
盧嵇沖史思明微微一拱手行了記平禮,沉聲道:“某閑的無奈,便出來隨處走走,聽聞史將軍居住在此,特地前來拜會。”
史思明心中冷哼一聲,道這人粉頭油面,看來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這般的人在京都長安是一抓一大把,到了北地范陽倒也算的上稀奇。只是他好端端的替田承嗣那廝作甚?難道他不知道自己與那廝是死敵?
“哦,原來是盧侍郎啊。你身為欽差領奉皇命自當去找尋大帥,恁的和某攀起了話頭?”史思明雙臂盤于胸前,半是挑釁的問道。
“看您說的,看您說的啊。盧某人身負皇命不假,但安大帥不是忙著呢嗎。反正落下這些時間也無甚事情可做,倒不如和史將軍好好聊聊,交個朋友。”
到底是在京畿長安官場中打過滾的人物,盧嵇別的本事不見得有多強,拍馬屁套話的工夫卻絕對是一流。他見史思明話鋒漸軟便趁虛而入,將了對方一軍。
“這,也罷,也罷。”史思明被盧嵇的一番話弄得哭笑不得,只搖了搖頭道:“不過某話可說在前面。若只是私交倒無甚關系,不過軍事方面史某人可不會出一言。”
“好說,好說,我就喜歡史將軍這副痛快勁!”見史思明松口,盧嵇直是樂得合不攏嘴,一把拖拽著史思明的袍袖便來到案幾前坐定。
“來,來,史將軍,盧某從長安帶了些綠蟻酒,一份準備獻給安大帥,另一份便和史將軍分享!”
說完,盧嵇便將一壺用春泥封好的美酒遞給了史思明,直是笑容滿面。
“哦,那史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來,干!”史思明是行伍出身,自然不喜歡那些文人們常搞的彎彎繞,見盧嵇態度誠懇,他便徑直開了壺泥,將酒水分了兩壺,將其一推送給了盧嵇。
“干!干!”盧嵇的雙眼近乎瞇成了一條縫,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痛快!”史思明肆意的放聲大笑,一時意動竟然上前拍了拍盧嵇的臂膀。
“嘶!”沒料想史思明手勁如此之大,盧嵇一時吃痛,倒吸了一口涼氣。
“今兒個,盧某便舍命陪君子,與史將軍一道大醉一場!”
盧嵇強忍著肩胛的痛感扯出一抹笑容,迎聲道。
“如此,干!”
“干!”
明月倒懸,漆空如暮。
節度使府內宅的一間密室內,安祿山正愁眉緊鎖的聽著一人的分析。
“如今之勢,對大帥極為危險。起初只是奸相楊國忠與那無知小兒太子亨對您心存忌憚,但不知怎的最近河北道、河東道乃至京畿道都流傳起一首青讖歌。此歌一出,便連那終日不早朝的糊涂皇帝也心中不安了。”
說話的這人身著一襲暗灰色直裾身衣,下頜蓄著三寸短髯,遠遠看來神情俊雅,氣度不凡。若是手中再配上一面羽扇,怕真能與那作出隆中對的一代名相諸葛孔明比上一比了。
這人便是安祿山麾下的首席軍師——嚴莊。(注1)
平常待下屬極為暴戾的安祿山對他卻極為恭敬,只點了點頭道:“嚴先生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只是如今契丹人的馬匹還沒有運送到,我若是貿然起事,不知有上幾成勝算?”
一向殺伐果斷的安祿山遇到造反這等大事一時也是猶豫不堪。在他看來,此時還沒有到舉起反旗的最佳時刻,雖然他準備謀劃此事已近十年,但最重要的一環——戰馬還存在隱患,現在起事多少有些倉促。
嚴莊卻是擺了擺手笑道:“大帥不必憂心,契丹人那里不過是為了借機揩些油水,他們也知道自己不是大帥的對手。若真將大帥逼得急了,大帥一聲令下,幽州二十萬鐵騎還不得把他契丹王庭的牙帳踏成破布?”
“嗯,那倒也是!”安祿山聽到這里心下稍定,嚴莊說的不錯,契丹人現在還沒有公然叫板自己的資本。這些草原胡族心中從來沒有什么道義的觀點,自然不會心向大唐朝廷,他們要的無非就是一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利益罷了。
“所以,以某之間,不出七日,契丹人定然會將戰馬送到范陽城來。”嚴莊微微頜首笑道:“至于勝算嘛,如今天下兵力十有其四握在大帥手里,他李三郎手中能掌控的兵力怕都不到兩成,還都是些殘兵敗將,以大帥的英武,該有幾成?”
“哈哈,說的好,說的好!”安祿山拍著大腿笑道:“是啊,都說這李三郎是堪比堯舜的圣明君主,依我看啊他就是個糊涂到不能再糊涂的糊涂蛋!大唐的半數兵力掌握在我安某人的手里,竟然到此時才察覺出不對,哈哈,晚了,晚了!”
嚴莊點頭道:“誰說不是呢,這皇帝老子的位席就是個溫柔冢,呆的久了再圣明的人也得變得癡愚了。不過大帥,有一事卻是比較麻煩。世子如今在長安,若是您起兵反唐,世子那里恐怕不易脫身啊。”
安祿山聞言皺了皺眉道:“慶宗那里確實有些麻煩,當初就不該聽由皇帝老兒的話,叫慶宗入長安作質。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若是我現在召慶宗回范陽,豈不是會引起那昏君的懷疑?”
嚴莊心中一沉道:“如此,世子怕是兇多吉少了。”
安祿山已是不耐,揮了揮手道:“他安慶宗既然是我安祿山的兒子,就該承擔這份責任。等到我起兵之時,他若是能逃出長安自是最好。若是逃不出”
安祿山微頓了頓,一狠心咬牙道:“若是他逃不出那便是命。不過到時我破了長安城一定會替他報仇,屠光李唐的宗室!”
安祿山的目光甚是陰冷,語調更是寒氣十足。便是一向和他處慣了的嚴莊都沒來由的打了個寒戰,苦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大帥這般決斷定然能夠奪得帝位。”
稍稍一頓,嚴莊接道:“既然大帥已經下了決心,就要早作謀劃。以嚴某之見,不如先借著換防的名義抽調出精銳向南部署。”
“嗯,我也是這么想的。”安祿山點了點頭,扣了扣手指道:“至于那個欽差嘛”
“欽差盧嵇是奸相楊國忠的爪牙,而楊國忠蠱惑天子霍亂朝綱,大帥順應天意,起兵清君側,那這欽差當然殺得!”
嚴莊伸出右手在脖頸處做了個殺頭的姿勢,冷冷接道。
“既然他李隆基不仁,就休怪我安祿山不義!安某人就還不信了,這江山是能者得之,憑什么就由他李家人一直坐下去?”
安祿山緊緊握緊了拳頭,面色如冰
注1:嚴莊:唐朝節度使安祿山的軍師,公元757年正月初,燕朝的中書侍郎嚴莊與安祿山之子安慶緒、內侍宦官李豬兒勾結,誅殺安祿山;安慶緒登基后,任丞相,獨攬大權。后歸順唐朝,任司農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