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濟坊客隆茶館內院的廂房里,紅燭搖曳,點亮一室春光。
“哎,阿甜你輕點,再靠里邊點。啊,輕點,疼!”李括俯身臥在床榻上,任由杜景甜替他擦拭腰背上的傷口。不時發出一兩聲的慘呼,引來小娘的怒目而視。
“活該!自己受了這么重的傷,非但不回家養傷還跑去那種地方鬼混!”小娘想到小七哥竟進了那種煙花之所,兩頰通紅,輕啐了一口。
自知自己理虧,少年擠出一絲笑容賠禮道:“都是你小七哥我不好,我不該讓你一直等著...”
“你還知道道歉啊?你知不知道我做了最拿手的煎蛋,還蒸了人生第一次的炊餅。人家在店里等你那么久,卻等不到你的影子。要不是我在路邊遇到阿福,怕你還是要在那釣魚巷過夜吧?”小娘得理不饒人,索性將蘸有藥酒的綢布扔在一旁,雙手叉腰質問道。
李括苦笑道:“那你說怎么辦,我都聽你的。”
見小七哥服軟,小娘頗為得意,嘻嘻一笑道:“那你得答應我,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許瞞著我。還有,不許再說“吃膩了煎蛋”這種混賬話!”
“額...”
“你不允?”
“答應...我都答應。”
“哼,這還差不多。”小娘重新拾起丟在一旁的綢布,仔細的擦著李括的傷口。
起初,小娘還有些害羞,但除自己外又沒有其他人,自己和小七哥又那么熟...嗯,小七哥的身架骨很大,一點都不像十六歲少年的體格。小七哥的脊背微微泛黑,男人味兒十足。小七哥的肌膚光柔順滑,如酥酪一般,直想叫人咬一口...小娘癡癡的望著少年健闊的背影,一時身子竟酥了。
“阿甜?你別往我肩上抹藥啊,那沒傷。”
“我愿意!趴好了別動!”輕在少年脊背上拍了一巴掌,小娘嗔道。
這一夜,鶯鶯細語不斷從內室傳出,恰是春色盎然。
夏日的青晨來的很早,李括早早的就起了床,在后院活動活動了筋骨便與阿甜,杜老掌柜共用早餐。自從城郊藥鋪一戰后,杜老掌柜對自己的態度便有了極大的轉變。不但不再對自己頤指氣使,反而有意無意的創造自己和阿甜獨處的機會。自己雖然并不喜歡杜老掌柜的為人,但也不好多說什么。
“括賢侄啊,你在茶館這幾年的表現我都看在眼里。我啊知道你是個實誠人,你和甜兒的關系我們都清楚。甜兒雖然性子刁蠻了些,但卻是真心在乎你。現在你發達了,有些眼紅的人便跳出來挑撥,說你會拋棄阿甜。我當時就把他罵走了,你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你什么性子我還不知道嗎?你這孩子打小便生的一副忠厚仁德的性格,事也辦的周正。老話兒講的好啊,忠孝為先。咱們良家子弟能做讓人戳脊梁骨的事嗎?有些人啊發跡了便將幫助過他的人一腳踢開,那是要遭報應的啊。人啊,他不是牲口,不能忘恩負義!”杜老掌柜“苦口婆心”的向小七講起了自己的處事哲學,絲毫沒有“注意”到少年已經泛紅的臉頰。
杜景甜卻是再也看不下去了,輕聲嗔道:“爹,你在這說什么呢啊。”
一向好脾氣的老杜頭此時卻換了性子,怒道:“我在和你小七哥談話呢,男人間說話,女孩不要插嘴。還有沒有點正形,小心我把你鎖在屋子里做女工。都是我平時太慣著你了,哪里還有半分女孩子的修養。”
“爹,你罵我?”小娘不敢相信的盯著自家阿爺,不甘的搖了搖頭,憤然轉身離去。
“都到了快嫁人的年紀了,還瘋瘋癲癲的,我早該對你嚴加管教!”杜老掌柜用力揮舞著水煙袋,沖著自家閨女的背影喝道。
李括見此情狀只得找了個借口慌亂逃離。少年此時心中很亂,他和阿甜的關系一直很融洽。這是一種朝夕相處所形成的默契,是一種心照不宣的信任。有時,他也說不上他和阿甜是兄妹之情還是男女之戀更多一些。不過,杜老掌柜今天的談話顯然已經捅破了最后那一層窗戶紙。少年不知道這樣的后果是什么,只覺得阿甜和自己之間好像從此便隔了層東西。輕嘆一聲,李括決定不去想這些煩心事,省的自己找罪受!
李括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什么地方,下意識的沿著牙路左拐右閃,行了約莫半個時辰竟來到了一間三進的大宅子前。抬手仰望,“河西進奏院”(注1)五個大字赫然印在榆木匾額上。少年苦笑一聲,自己最后還是來到這了。向守衛通傳了一聲自己要見高書記,少年便靜候在門前。細細想來,杜老掌柜的想法也沒有錯。自己和阿甜的關系明眼人都看的出,一直這么拖著也不是個辦法。這種事情,男人可以等,女孩子卻拖不得。自己不是不敢承擔對阿甜的責任,只是現在這種局面于雙方都有些不好開口了。
“這位公子,請隨末將前來。”那守衛沖李括抱了抱拳,朗聲道。
進奏院的宅子雖然不大,卻分的很細致精到。一進門是一間接待登記的門房。院子兩側是兩排供低級官員寄宿的瓦房。穿過一道月亮門,便來到了二進院。整個二進院四分之三的面積都用來充作校場。沿著校場環列擺放著各式兵器,這些邊關的將士最是閑不住。即便隨自家主帥進京述職,也要定期活動活動筋骨。若不讓他們發泄凈心中的火氣,他們便會上街給你找麻煩,反倒不美。沿著左側墻根處的穿手游廊走到頭,朝右手一拐便來到了三進宅的一間獨立的小隔院兒。油藍色的三扇木質屏風立在二門之前,恰好擋住外界的視線。
“公子,高書記便住在這間跨院。此時他正在屋內練字,您進去便好,末將告退了。
李括沖向那將士輕聲道了謝,便沿著鵝暖石鋪成的小路走進了掛著“仁廣閣”匾額的主屋。一進門能看到一張接待客人的水曲方桌,往右手拐去,靠南側開著一扇窗子。臨窗支著一張有些老舊的紅木桌子,桌子右手側放著一個不知用了多久的褪色筆筒,堆著幾碟不知有無用處的案牘公文。河西軍掌書記高適便在這樣的環境中練著字。李括不忍打攪世叔雅興,靜靜侯立在一旁。高適許是太過用心,竟沒意識到少年已進門多時。待寫將最后一筆,高適滿意的吹了吹上好蜀紙(注2)上未干透的墨汁,輕點了點頭。
“高伯父!”少年沖高適深施一晚輩大禮,朗聲道。
“括兒,你進來了怎么不叫我,你看我這性子,一高興什么事都顧不得了。”高適徑自搖了搖頭,苦笑道。
“括兒怎敢打擾高伯父清修,做晚輩的,多等一會是應該的。”
“你這孩子!”高適沖靠窗藤椅指了指,示意李括坐下說話。“你這次來找我可不是為了聊天吧,陛下親封的宣節校尉那是何等風光。怕是有不少同窗故友邀你出游,你怎會有閑工夫到我這里來逛呢?”
李括道:“高伯父你就別打趣我了,我那點斤兩別人不知,您還不清楚嗎?誤打誤撞的得了個宣節校尉已經夠讓人眼紅了,若是再毫無顧忌的出去顯擺,不是平白惹人嫉恨嗎?”
“就你懂得多!”愛憐的點了少年一點,高適和聲道:“說吧,你來找我到底為了什么。跟你高伯父不必藏著掖著。”
“唉!”李括心下感動,沖高適俯身一拜道“還望高伯父允準我入河西軍!
注1:進奏院:相當于今天地方行政機構駐京辦事出。
注2:唐朝蜀紙一直為御用供紙,這里讓高適小資一下啦。節度使還是很牛的,寵臣自然不能太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