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太陽光穿透玻璃,折射處出刺眼的光芒,讓餘微的眼前一花,陷入黑暗,她下意識的就擡起了手,遮住了光,緩了一會兒,才覺得眼前再度清明起來。
隨之而來的,是全身都被掏空的那種虛無和疼痛。
一直溫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她歪頭看過去。
“小心點,還打著點滴呢。”陳衍皺著眉頭,滿是擔憂,聲音中透著說不出的愧疚和溫柔。
餘微看了看自己的手,插入血管的針泛著青色,隱約能夠看得見,手背上貼著白色的醫用膠帶分外惹眼。在陳衍的引到下聽話的把手放了回去,她輕輕的擡起眼眸,盯著陳衍。
慘白如雪的皮膚中隱約可見額頭跳動的青筋,眼睛大的猶如碩大的新疆葡萄,下巴尖的似乎可以戳破一張紙……如此的瘦弱,如此的狼狽,他也回望著她,眼睛中頃刻間便含了淚,晶瑩剔透的圓潤淚珠順著他的臉流了下來,毫無遮擋,毫無掩飾的意圖,就這麼直接的,在和她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間,淚流滿面。
餘微的臉越發蒼白,睫毛劇烈的顫抖了起來,本就不紅潤的嘴脣也透出幾分慘淡的青灰色來,她下意識的伸出另一隻手,想擦掉陳衍臉上的眼淚,他是那般驕傲的人,怎麼能爲了自己流淚呢……
手剛剛擡起來,就被陳衍握住了。
他深情如海的凝視著她,還往昔的無數個日夜一樣,情動不能自抑的望著她,天地之間,萬物浮華,能入他眼的也只有眼前的女子,可是,如今,這深情之中糅雜了太多情緒,分外沉重,分外愧疚,分外心疼,分外懊惱……無數種複雜情緒如當頭棒喝一般,敲得餘微的腦子暈了幾暈。
當初那種鋪天蓋地的疼痛彷彿重新席捲而來,她的小腹中宛如有無數箭鏃射進,在其中撕扯著,絞肉一般的疼讓她窒息,額間冷汗涔涔而落,她喘息著,手忍不住撫上肚子,蝦米一般的蜷縮起了身體,不停的顫抖著,抖動著,風中殘花將要凋零一般……
他心痛難忍,恨不得自己替她疼,替她受這樣的罪責。
那般疼痛也只是一瞬間,很快,便如潮水退去一般消失的一乾二淨,只有額頭的汗珠和被咬的幾乎滴下血來的嘴脣昭顯著她剛剛遭遇的巨大痛苦。
她的頭髮被汗水打溼,黑髮被濡溼這後,更顯黑亮,幾縷碎髮貼在慘白的額頭上,看起來有一種驚心動破的美感。
可是陳衍只是一瞬間,便從這種驚豔中掙扎出來,他緊緊的攥著她的手,溫熱的體溫讓她冰冷的手找到了一點安慰,她任由她攥著,心中隱約的猜測被無限的放大,無限的放大,像是泡了水的胖大海,迅速的膨脹,迅速的佔滿了整顆心臟,她凝視著他,眼神清亮更甚往常,帶著一種幾乎穿透人心的魔力,盯得他遍體生寒。
雖然疼痛不再,可是她的手仍舊下意識的放在小肚子上,彷彿唯有如此,才能緩解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楚:“發生什麼了?”
一字一句,音節顫抖,就好像是那繃直了的弦,繃到極致,再輕輕一扯就會徹底崩潰,偏在這個時候,撥動了這根弦。
就這樣在空中發著顫,讓人提心吊膽,不知道什麼時候,不知道哪一刻,弦就會徹底分崩離析,潺潺弱弱,如風吹殘燭。
陳衍悲痛不能言語,只能緊緊的握著她的手,貼向自己的胸膛,淚水傾盆。
餘微依然從他的神色中知道了正確的答案。
她的心荒涼如置身廣袤浩瀚的沙漠中,四處都是漫天的黃沙,了無人跡,甚至飛鳥絕徑,只她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沙漠的中央,無蔽體之衣,無一粟可食。
她閉上了眼睛。
將所有的沉痛和悲哀,連帶無邊無際的絕望都封鎖在了眼眶中,不流露半分。
她也任由他那樣攥著,也任由他的眼淚打溼自己的手。
也許,她們之間,真的就沒有那個緣分吧。
那個孩子是什麼時候來的呢?她最近太傷心了,爲了顧盼的去世寢食難安,一直沒有真正的走出來,甚至連自己的身體發生了某種變化都沒有注意到。
孩子來的猝不及防,也走的那般匆忙。
甚至,她還沒有感覺到一點做母親的歡喜,沒有感覺到一點的生機,便已失去。
至親的骨肉,就這樣的永遠失去了。
她知道她痛,也知道他更痛。
她亦知道,不該怪他,可她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內心。
走到今日,也許真的到了絕境。
許久之後,她沙啞的嗓音呢喃道:“我們分開吧。”
頓了頓,她再度開口:“孩子掉的也剛剛好,我正好可以無牽無掛。”
聲音中已然不帶半點的悲傷,亦或其他的感情。
陳衍甚至從中聽出了鬆了一口氣的輕鬆。
他赫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閉著眼睛神色平靜的餘微,虛無中,有木魚一下一下使了狠勁砸在他的頭頂,砸的他半響不能回神,砸的他驚痛悲憤一下子躥了起來,他失控的伸手捏起他的下巴,嗓音嘶啞到幾乎變了一個人:“你就那麼想離開我嗎?我到底哪裡做的不如你意?讓你這樣三番五次的想要離開我?”
房間靜的出奇,陳衍的話似有迴音,在耳中響了一遍又一遍。
杜鵑啼血一般的絕望,嘶啞。
餘微靜默著,不敢出聲。
“孩子我們以後還會有的。”他見她毫無半點反應,只怕是心如死灰,一想到他有可能失去她,他就生出無邊的恐懼,無邊的害怕,他的聲音滿是哀求:“是我錯了,我不該對你發火。你原諒我好不好,孩子我們以後還會有的!餘微!餘微!”
他一聲一聲叫著他的名字,那個在他心頭百轉千回的名字從他口中呢喃而出。
他已瀕臨絕望。
空氣都凝肅了起來,他的苦苦哀求,他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他滔天般的悔意,她都知道,卻只能置若罔聞,她悲哀的想,或許,他們之間,只有相忘於江湖,纔是最好的結局。
畢竟,他有他的不能捨棄,她也有她的不能回頭。
那便,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