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好雅興, 不知鐸都夜市與大昱相比,如何?”
左盛旸一步一步走向湖心亭。
這亭子除了沈裴一和武寶外沒有旁人,大抵是被沈裴一包下了。
好一個(gè)一擲千金為美人啊。
未及亭中, 果然從四面跳出一對侍衛(wèi), 齊刷刷地亮劍, 攔住了左盛旸的去路。
亭子里的沈裴一與武寶聽到了動靜, 沈裴一見是左盛旸, 揚(yáng)手揮退了侍衛(wèi),笑道:“原來是左公子。”
兩人皆有分寸,哪怕四周無人, 也不揭穿彼此身份,只以公子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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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裴一是大昱太子, 比左盛旸年長幾歲, 今年已二十有六, 劍眉星目、長身玉立,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樣, 此時(shí),帶著客氣的笑,抬手迎左盛旸入亭閑敘。
武寶見到左盛旸,莫名地涌出一丟丟緊張來。
他昨日讓自己好好想想,她想破頭了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所以今晚來夜市逛逛, 沒想到又遇到他了, 真是尷尬。
不知道他會不會追問自己……
好在這會兒還有個(gè)外人在, 他應(yīng)該不至于這般。
瞥了一眼沈裴一, 武寶安下心來。
這一幕落入左盛旸眼中,越發(fā)成了她心虛的表現(xiàn)了。
左盛旸目光又掃過沈裴一手中的冰糖葫蘆, 眼睛瞇了起來,似笑非笑:“沒想到,左公子竟然認(rèn)識我朝震北大將軍的女兒?”
沈裴一微凜。
這些年,大昱與北漠建立了邦交,止歇戰(zhàn)爭已二十多年,兩國間友好往來,邊防百姓甚至親如一家,因此,這次他才奉父皇之命,特意前來為北漠皇帝賀壽。
不過,國與國之間關(guān)系再好,終究不是一國。
多少有些微妙之處。
正所謂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他一個(gè)大昱太子,與北漠的震北大將軍之女私底下相談甚歡,還讓北漠太子撞見了,難免會引起北漠太子的懷疑。
他倒是不擔(dān)心北漠會對他如何,只是因此帶累了武家便不好,便解釋道:“左公子不要誤會,我從大昱一路趕路來北漠,前天晚上終于到了鐸都城外,天色已黑城門緊閉,我不想叨擾你們,于是在城外找了一家客棧住下。巧的是,震北大將軍一家正好也來鐸都,正好也沒趕上城門大開的時(shí)候,正好也不想因?yàn)檫@點(diǎn)小事驚動你們,于是也在那家客棧投宿。”
他細(xì)細(xì)地講來龍去脈,卻見左盛旸臉色更黑,不由得奇怪。
他不知道的是,左盛旸已經(jīng)掉入了醋壇子,聽到他說著兩人偶遇之事,心里更加酸醋憤懣,心想他們竟這么有緣,不由得咬牙切齒。
沈裴一心里坦蕩,見左盛旸臉色不快,也只是一瞬疑惑,依舊繼續(xù)解釋道:“幾年前我大昱與你北漠聯(lián)手舉行了一場圍獵,在那場圍獵中,我與震北大將軍有過一杯之交,因此,當(dāng)時(shí)就認(rèn)出了震北大將軍。震北大將軍也記得我,便駐足閑敘了幾句,我也因此認(rèn)得了震北大將軍的女兒——武寶姑娘。第二日,我們一起進(jìn)了城,路上也只閑聊了幾句而已。”
他看了一眼武寶,笑道:“今晚也算有緣,我與武姑娘并未相約,只是方才在湖邊巧遇,我便邀她上亭子坐坐而已。”
左盛旸聽罷,心里頭嘎吱嘎吱響,淡笑道:“可真‘巧’啊。”
“對呀,真的好巧。”武寶看不到他涌動的情緒,也聽不出他話中有話,傻乎乎地插話進(jìn)來。
“夜市這么多人,沒想到一來就見到了裴一哥哥。”武寶想到有沈裴一在,左盛旸就不會追問自己奇怪的事情,因此心情大好,“而且,沒想到你也來逛夜市了,還正好看見了我們,真是太巧了。”
左盛旸聽到“裴一哥哥”四個(gè)字,臉越發(fā)沉了下來。
武寶還渾然不覺,笑瞇瞇道:“剛好我們都彼此認(rèn)識,正好可以一起逛夜市呀。”
不等沈裴一開口,左盛旸已勾了唇角道:“好啊。”
他忽又看向沈裴一拿著的冰糖葫蘆,明知故問道:“沈公子喜歡吃冰糖葫蘆?”
沈裴一這才想起自己手里還有一串冰糖葫蘆,搖頭笑道:“這是武姑娘的,剛才她在吃糕點(diǎn),因此我給她拿著。”
左盛旸“哦”了一聲,便突然抬手一揚(yáng),令那串糖葫蘆從沈裴一手中蹦出,又一甩袖,將那串冰糖葫蘆甩出了湖心亭。
沈裴一沒想到左盛旸會做此舉動,因此先前不防,待反應(yīng)過來去攔時(shí)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冰糖葫蘆落入了冷寂的湖中,冒出了輕輕的“咕嚕”一聲。
武寶傻眼了。
左盛旸道:“買了這么久不吃已經(jīng)臟了。我再給你買新的。”
不等他們兩人反應(yīng),已率先走出亭子:“走吧,去逛夜市。”
武寶氣呼呼地追上去埋怨:“你好浪費(fèi)呀,我一口都還沒吃,哪里就臟了呢!”
沈裴一默然打量著兩人的背影,登時(shí)什么都明白了。
嗤地一笑,原來方才是這北漠太子在吃醋呢。
走出亭子,重新歸入擁擠的人潮,不出沈裴一所料,左盛旸開始暗暗地針對他。
比如故意在他面前展現(xiàn)對武寶的熟悉,比如故意擋在他和武寶中間,比如在武寶買東西詢問他意見時(shí),非要與他唱反調(diào),并強(qiáng)迫武寶認(rèn)同自己……
沈裴一不由得頭疼,他這什么也沒做,就被左盛旸當(dāng)成假想敵了,可真冤。
沒想到北漠太子竟然這般幼稚……
沈裴一本來就只將武寶當(dāng)成可愛的妹妹一樣看待,只是今晚偶遇才邀她去亭子喝茶,沒想過與她同逛夜市,更不曾對她有過別的想法,此時(shí)見左盛旸千防萬防,不由得失笑的同時(shí),便找了個(gè)合適的時(shí)機(jī)謅了個(gè)理由,向他們告辭。
左盛旸求之不得,連禮貌性的挽留都不屑說。
武寶也不強(qiáng)留,笑道:“那裴一哥哥早點(diǎn)回去吧,他會送我回家的,你不用擔(dān)心。”
“嗯,那我就先回了,你們好好逛。”沈裴一朝她笑笑,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左盛旸一眼,瀟灑離開。
等沈裴一消失在擁擠的人潮中時(shí),武寶轉(zhuǎn)過臉來,笑容消去,悶聲不語地往無人的湖邊走。
左盛旸見沈裴一一走,她好像就不開心了,頓時(shí)便氣悶不已,也一聲不吭地跟著她,走到無人之地。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強(qiáng)迫她轉(zhuǎn)身面向自己。
武寶露出了不快:“你是不是不喜歡裴一哥哥啊?”
她不是傻子,他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她想看不出來都難。
左盛旸厭惡極了“裴一哥哥”這個(gè)稱呼,雙眸瞇了起來:“他是大昱太子,我有什么喜歡他的理由么。”
“可是他對你很友好啊。”武寶忍不住反駁。
都是太子,左盛旸怎么這么小氣呢……
雖說兩國太子好像天然對立似的,但是大昱與北漠交好了幾十年,彼此間連皇上過生辰都會派太子賀壽,他為什么那般劍拔弩張地對沈裴一呢。
在武寶心里,左盛旸是自己人,沈裴一是外人,沈裴一來北漠做客,自己人沒有好客之道,對客人百般針對,她覺得頗有些對不住千里迢迢來北漠賀壽的沈裴一。
可是左盛旸哪知道她心里所想,只覺得她替沈裴一說話,為了沈裴一跟自己爭吵。
他越發(fā)生氣了,連語氣都染上了一層冰似的:“他對我友不友好我不知道,我倒是看得出來,他對你甚是友好。你既如此舍不得他,就去找他回來陪你繼續(xù)逛街便是,我想他會很樂意的。”
“你!”武寶眼睛里染上了一層水霧,“誰愛逛誰逛吧,我不逛了!”
武寶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繞過他,兀自往回路上走。
左盛旸被她氣得胸口起伏不定,獨(dú)自佇立了一會兒,想到武寶沒有帶侍衛(wèi)出來,終是不放心,提步跟了上去。
因?yàn)榉讲诺臓幊常麤]有追上去求和,但是又怕她回去的路上遇到危險(xiǎn),于是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直到見她走入了武府的門,才轉(zhuǎn)身回皇宮。
*
翌日一早,左盛旸就來到了武府。
昨天回去后,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實(shí)在太過沖動。
他等了武寶一年半,才剛見面兩天,便因?yàn)樯蚺嵋欢l(fā)生爭吵,實(shí)在太不值當(dāng)。
萬一沈裴一對武寶有著不可告人的心思,趁著他們爭吵趁虛而入,那他就賠大了。
因此,他舍下面子,早早就來了武府。
武寶昨晚也睡不好,今天早上反而老早就醒了,怎么也睡不著,索性便起了。起床后不久,就聽婢女來報(bào),說左盛旸來了。
因?yàn)樽蛱斓氖拢静幌肜硭墒亲笫D主動來求和,她這么晾著也于心不忍。
想了想,還是去偏廳見他了。
左盛旸正在喝茶,見她來了,便放下了茶杯。
咳了一聲,才道:“其實(shí),我并不是不喜沈裴一,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跟他走得太近。寶寶,你離他遠(yuǎn)點(diǎn)。”
這個(gè)笨蛋武寶怎么就是不懂他的心思?
“為什么?”武寶蹙眉,倏地堅(jiān)毅道,“不,應(yīng)該說——憑什么?”
他憑什么干涉她交朋友?
她從來沒去過大昱,沈裴一這兩天跟她說過很多大昱的風(fēng)土人情,她覺得可好玩了。
而且沈裴一人也很好,對她也很溫柔,像個(gè)大哥哥似的,她想跟他交朋友。
左盛旸憑什么不許?
武寶為了沈裴一這樣頂撞他,左盛旸隱隱覺得昨天的火氣又回來了。
他勾唇冷笑,眸光沉暗:“他那么重要?比我還重要?”
武寶被他的氣勢所攝,不禁后退一步,梗著脖子道:“你、你要這么想,那就是這樣吧。”
本來是想好好說話的,可是他三兩句便激起了她的反逆之心,她偏要故意與他作對。
左盛旸的眸子徹底冷了下來:“養(yǎng)不熟的小白眼狼。”
武寶一愣,怎么也沒想到他會用這樣的詞形容自己。
她鼻子一酸,眼淚立刻就涌了上來,說出口的話也不禁帶了濃濃哭腔:“我哪里是你養(yǎng)大的?我是我爹娘生的爹娘養(yǎng)的,要你養(yǎng)過半分?我才不是什么小白眼狼!混蛋!”
她一把推開左盛旸,一邊擦眼淚,一邊嗚嗚地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