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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順毛

左盛暘這次卻沒有發火, 他靜靜了看了一瞬,忽然自嘲一笑,轉身便走。

罷了。

養了這十幾年算什麼, 等了這一兩年又算什麼, 原來給別人作嫁衣裳而已。

他還著急忙慌地找過來做什麼。

無異於送上臉面來給她扔地上踩……

此刻, 既有丟臉, 又有失望。

但是, 再多的丟臉與失望,也掩蓋不住心頭的痛意。

他等她長大,卻等來了她喜歡別人的結局。

可笑。

可笑!

武寶啞然地看著左盛暘越走越遠, 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裴一淡淡一笑,輕輕推了武寶一把:“我若上前解釋, 只怕火上澆油。解鈴還須繫鈴人, 把話說開就好了。”

說、說開什麼呀。

武寶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臉上忽地一臊。

至少、至少先把剛剛偶遇的事解釋清楚再說。

武寶給自己找了一個合理的理由,於是看了沈裴一一眼:“謝謝你的包子, 那我先走了?!?

沈裴一淺笑:“去吧?!?

*

“等、等一下——”武寶追得上氣不接下氣,才終於追到了左盛暘身後。

左盛暘耳力極佳,早就聽出了武寶追了上來,不過一路上腳步依舊不曾停下,甚至在聽到她的聲音後, 還加快了速度。

“暘哥哥……”武寶喊出他最喜歡聽的稱呼。

左盛暘心頭微漾, 隨即自嘲一笑, 剛剛想要停下的腳步又加快了。

武寶沒法子了, 忽然停住腳步, 捂著肚子呻.吟了一聲:“肚子好疼……”

左盛暘腳步微頓,連忙又往前走。

好端端的怎麼會肚子疼?差點被她騙了, 她慣會耍鬼機靈。

“嗚嗚,肚子真的好疼……”武寶不由得蹲了下來,“我剛吃了包子,又著急地追上來,這下肚子絞痛起來了……”

左盛暘猛地停住步子,眉頭緊蹙,靜默了一瞬。

隨即往回走去,快步來到武寶身邊,俯身捏住她下巴一看,臉上已經失了血色,果真是疼了。

飯後本就不該疾走,這道理三歲小孩都知道,她這個笨蛋!

左盛暘又氣又無奈:“誰讓你追上來的?”

武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讓他走,還頂嘴道:“誰讓你一聲不吭就走的?”

“怎麼,難道應該留在那裡打擾你們嗎?”左盛暘冷諷道。

“你——”武寶氣噎,小臉頓時皺成一團。

本來是故意誆他的,可是停下來後被他這麼一氣,肚子還真疼起來了。

瞧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左盛暘心口微擰,背對著她蹲了下來:“上來。”

“這……不太好吧?”武寶遲疑著。

她在民風奔放的北疆長大,在她心裡讓人背不算什麼出格的行爲,小時候她常常被哥哥揹著去玩呢。不過,此刻看著左盛暘挺直的後背,她卻不好意思趴上去。

雖然大清早的大街上行人不多,但是偶然還是有人路過的。

最重要的是,這裡可是講禮儀論尊卑的鐸都呀,他是尊貴的北漠太子,怎麼可以揹她呢……

她還從來沒被左盛暘背過……

就在她遲疑間,左盛暘的臉已經漸漸冷了下來。

他見她疼得走不動路,紆尊降貴地揹她回宮看太醫,她遲遲不動,是什麼意思?!

“是不是叫沈裴一來揹你,你才肯上來?”他磨著牙根恨聲道。

“怎麼又扯到別人了?”武寶見他要起身,想到沒想,立刻撲了上去。

左盛暘渾身一僵,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這是他第一次背武寶,不,應該說,這是他第一次揹人。

武寶長大了,身姿窈窕婀娜,看著就很柔軟的樣子,但是,直到武寶撲到他背上來這一刻,他才知道,她的身軀竟比看上去更加柔軟……

武寶渾然不覺,甚至絲毫不避嫌,她覺得自己既然已經趴上他的背,再扭扭捏捏就沒意思了,於是大方地貼著他的後背趴穩了,還伸出細白的手臂來,圈住他的脖子,像小時候被哥哥背一樣。

左盛暘呼吸微亂,揹著她起身往皇宮的方向走。

剛纔的緊張過去,這會兒武寶的心放鬆了很多,加上趴在左盛暘背上舒緩了腹部,因此腹疼頓時減輕了一大半。

但是她怕左盛暘趕她下去,於是仍舊裝成病懨懨的模樣,連語氣也放輕了幾分:“剛剛和裴一哥哥,是偶遇的?!?

忽地又聽到提起沈裴一,雖然是在向他解釋,左盛暘依舊沒好氣:“偶遇?你們偶遇的次數也太多了些吧。武寶,撒謊會變醜的?!?

“可是,真的是偶遇啊……”武寶趕緊伸長了脖子,將臉湊到他眼前去,“你看,我沒有變醜啊,足以說明我說的是實話?!?

她突如其來的靠近,呼出的甜甜熱氣都噴到了他的臉上,左盛暘渾身一熱,甚至不敢扭頭與她對視,只得直視前方,語氣努力保持著冷靜和冷漠:“便是偶遇又如何?與我吵架之後,立刻便能與他有說有笑,看來他十分討你歡心,對麼?”

“不對……”他一說起吵架,武寶就冒出了委屈。

不過,她馬上又想了想沈裴一的話,冷靜了下來。

決定先跟左盛暘好好講講道理。

“先不說我跟裴一哥哥的事,有說有笑只是因爲他剛剛開解了我,我心情稍微好起來了,所以才笑的?!蔽鋵氁嬵D了一瞬,“那我爲什麼心情不好呢,還不都是因爲你。你罵我是‘小白眼狼’,我才被氣得跑出去的??墒?,我吃住都靠爹孃,什麼時候靠過你了?若是算上我去東宮吃了你的喝了你的,那你可以折算個單子出來,我讓我爹還你就是?!?

“武寶——”左盛暘心裡百味雜陳,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當時一怒之下口不擇言才說她是“小白眼狼”,怒的是自己多年的感情付諸東流,倒不是跟她計算什麼。

出來找她,本也是想道歉的。

這會兒聽她委委屈屈地說起這四個字,他更加愧疚後悔。

可是,武寶最後一句卻又把他氣得夠嗆。

他什麼時候跟她算過這些了?

她竟要清清楚楚地跟他算吃的喝的?她竟要疏遠他!

武寶其實心裡也知道,他從來沒跟自己計較過錢財,之所以說最後那句話,只是想告訴他,她怎麼也算不上是他養大的,她不想他看低了自己。

這會兒把左盛暘氣得說不出話,她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於是略過這一點,只道:“不管怎麼說,就這四個字而言,你要先向我道歉。”

左盛暘沉默。

就在武寶以爲他死活都不肯道歉的時候,左盛暘開口了:“以後,那些混賬話……不會再說。”

他說得極慢,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一字一句擠出來的。

對於高傲的北漠太子殿下來說,這樣的低聲下氣,已是很不容易。

武寶綻笑:“好吧,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復又輕聲道:“我還要跟你說件事——”

聽出了她話中的認真,左盛暘頓時豎起了耳朵,有些緊張地等著她的後話。

武寶抿了抿脣,兩頰泛起了紅:“早上……你問你和裴一哥哥誰更重要,我現在可以回答了?!?

她停了一瞬,才鼓起勇氣道:“你更重要?!?

左盛暘猛地停住,心跳如雷。

武寶的心也噗通噗通跳得極快,在那句話情不自禁地說出口的時候,她好像明白了什麼,卻又不敢確定什麼。

她到底是個姑娘家,骨子裡還是頗有幾分矜持,還是做不到太過主動,怕只是自己的錯覺,因此趁著他還沒反應過來,忙找補似的說道:“我跟你認識這麼多年了,哪裡是別人可比的,才認識幾天的人怎麼會比你更重要呢?!?

雖然她說得模棱兩可,左盛暘卻已然樂開了花,臉上壓不住笑意,連眉眼都透出了溫柔。

正待開口要一個結果,忽然又聽到武寶驚叫起來:“哎,有人賣冰糖葫蘆!”

左盛暘回神,這纔想起兩人還身處大街上,實在不是一個適合表明心跡的地方。

“暘哥哥,我想吃冰糖葫蘆……”武寶舔了舔嘴巴。

左盛暘想起他昨晚打落了她的冰糖葫蘆,至今還沒補上,立刻揹著她朝賣冰糖葫蘆的小販走去:“你想吃多少,我給你買多少?!?

小販驚詫地看著一個俊朗的年輕男子揹著一個美貌的姑娘家朝自己走過來,目光直打量著兩人。

左盛暘道:“老闆,你這冰糖葫蘆總共多少錢?我都買了?!?

“別別別,”武寶沒想到左盛暘像個傻子似的,竟然要全買,“這樣我拿不下呀。”

左盛暘一愣,纔想到這個問題。

“那你想要多少串?”

“我只要一串就夠了?!蔽鋵毚鹜?,又問,“你要嗎?”

雖然知道他不愛吃甜食,但是她還是想問問他要不要。

“不要?!弊笫麛嗑芙^。

而後看向小販:“那就一串好了。”

“哎!”小販忙取下一串冰糖葫蘆。

見左盛暘揹著人,便遞向武寶:“客官請拿好,一文錢?!?

武寶去拿冰糖葫蘆的手立刻僵住,問左盛暘:“你有帶錢嗎?”

左盛暘好氣又好笑:“我不是你?!?

他騰不出手,只好指揮武寶:“在我腰間的荷包裡。”

“哦?!蔽鋵氝B忙伸手去取。

她趴在左盛暘背上,視線多有阻隔,手臂也須得用力往下伸,纔好勾到他腰間,在伸的時候,不免就在他腰腹間摸索起來。

左盛暘呼吸一沉。

“咦,我是不是摸到了?”就在左盛暘想要叫她停下的時候,武寶摸到了一根帶子。

左盛暘垂眸一看,是她當年送給自己的那個簡陋的香囊。

他眼底浮起笑意:“笨蛋,是香囊,你送我的那個?!?

“哦——”這香囊跟在左盛暘身邊多年,武寶早就看習慣了,所以很多時候都會忽略掉它,因此剛纔完全沒想起他腰間還掛了個香囊來著。

她重新摸索起來。

左盛暘被她摸得渾身又僵又癢,咬牙忍耐。

“這根總是了吧?”武寶又摸到了一根帶子。

“是。取下來,給錢?!弊笫曇舫脸?,壓著身體的異樣。

武寶依言取下荷包,拿出了一文錢遞給小販。

見兩人如此這般,小販早已目瞪口呆,愣愣地收下錢,愣愣地把冰糖葫蘆交到武寶手中,愣愣地看著兩人離去。

“冰糖葫蘆可好吃了,你真的不吃一口嗎?”武寶一口吃掉一顆糖葫蘆,心滿意足地喟嘆。

左盛暘搖頭。

“這糖果子一顆顆都是分開的,一人一顆也不髒的?!蔽鋵毎驯呛J遞到他嘴邊,“你試一口嘛。”

左盛暘不愛吃這些,原本還想拒絕,但是看著她吃掉一顆糖果子後留下的空處,忽地想到她剛剛張著嘴在竹籤上咬開果子捲入口中,心念一動,便也張嘴,咬住了一顆果子,吞捲入腹。

“你看,果真好吃吧!”看到左盛暘願意吃她最喜歡吃的冰糖葫蘆,武寶可開心了。

左盛暘笑而不語。

到底是什麼好吃,她是不懂的。

就這樣,原本不愛吃甜食的左盛暘,卻與武寶一起,一人一顆地將一串冰糖葫蘆吃了個乾乾淨淨。

兩人講和了,還吃了最愛吃的冰糖葫蘆,武寶心情大好,肚子也早就不疼了,這纔想起左盛暘還揹著她往皇宮走呢,忙拍拍左盛暘的肩膀:“放我下來吧,我肚子不疼了,不要進宮麻煩太醫了?!?

左盛暘一頓,竟有點不想放她下來。

武寶以爲他沒聽見自己的聲音,又道:“暘哥哥,我肚子不疼了,你放我下來吧,我得回家去了,一大早就跑出來,這會兒爹孃該擔心了。而且,馬上就是皇上的壽辰,宮裡忙得很吧,我不要進去添亂了?!?

左盛暘緩緩放下她:“肚子真的不疼了?”

“不疼了。”武寶連連搖頭,想了想道,“你這兩天很忙吧,你……你還是先忙皇上的壽辰吧。”

左盛暘沉默,他不得不承認武寶說的有道理,她馬上就得回去了,否則武錚搞不好會去皇宮找女兒,而且,他父皇的壽辰就在後天,這兩天實在有太多的事還需要他去處理,真的沒有閒暇了。

看來,他和武寶的是,還是得等父皇壽辰之後再說。

“好?!彼c下了頭。

*

之後的兩天,左盛暘忙得腳不沾地,連武寶一面都沒見著。

好在,在他的充足準備下,他父皇左奪熙的壽辰進行得很順利,在壽宴上,他再度見到了隨爹孃進宮赴宴的武寶。

當然,也見到了代表大昱而來的沈裴一。

左盛暘眸子一沉。

他與沈裴一的桌席很近,這會兒,沈裴一手執一杯酒,朝他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