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月十五,一晃到了三月,春寒梢俏的初春,滿城里開出杏黃油嫩的迎春花,掐尖地想要怒放開,一簇簇,一朵朵或零落或打堆地擠在一起與爭著伸出墻頭的幾家春梅交相互應。
京城西北候府的一個小丫環急急地從垂花門里進來,小跑著進當家主母鐘夫人的主院馨海院,“不好了,姑娘出事了!”,還沒到門口,小丫環已經憋不住地將嘴里的話喊了出來。
鐘氏鐘雪珍剛剛和身邊的陪房馮媽說完了話,抬起頭來看向站在一邊的大丫環明月:“去看看怎么會事?”
鐘氏梳著朝云髻的發上簡單地戴著一支鳳釵,穿著萱草色的宮緞褙子,下著抹茶色的折裙,一張圓盤臉上一雙杏眼明亮而清徹,和善的面盤上帶著一股英氣,此刻看起來自然又安穩,絲毫沒有因為外面的叫聲而影響到她。
大丫環明月出去不過幾句話的時間,從外面領進來小丫環道:“回夫人的話,姑娘在碧霞山上將英國公家的世子射傷了,二少爺正護著人往府中來,怕是已快到了!”
鐘氏暗吸了一冷氣,怎么就會射到英國公家的世子,這是怎么會事?
“馮媽,著人讓大管家榮正開了前院的馥郁院,將地龍燒起來,里面的東西盡快讓人收拾打掃干凈,你拿了我的對牌去庫房,取鋪得蓋的,日常用的,所有一律用府內最好的!”
馮媽哎了一聲,拿了對牌轉身出了屋門。
“明月,你在這院里選幾個機靈些的丫環去馥郁院侍候世子的起居!”明月應了出了門去辦。
看著明月出去,又對著側面站著的明柳道:“去打聽打聽,讓二管家薛大同去太醫院請楊太醫來,他擅治箭傷!”
明柳道:“夫人,姑娘怎么就會將英國公世子射傷,世子還讓二爺和姑娘將他送到咱們府里來?”
鐘氏點頭:“你是個心細的,這件事想來不那么簡單,人已經來了,這些事回頭再說!”
剛剛回到家里的西北候長子薛榮寶就聽到了這件事,等到英國公世子馬車地了府門,薛榮寶看到鐘雪珍也從對面走過來!
鐘雪珍看到薛榮寶,急走了幾步,小聲道:“丫丫這下可闖禍了!”
薛榮寶道:“娘勿擔心,丫丫是個有分寸的,等看到肖世子的傷再說!”
鐘雪珍有長子薛榮寶在旁,倒也壓住了幾份不安!
眼看著車子到了跟前,薛榮寶上前道:“世子可還能下車行走?”
馬車的車廂門被從里打開:“還可!”
聲音淳厚,聽著人耳中十分舒服!
薛小暖站在馬邊,悄悄去看娘的臉色,鐘雪珍就知道她這個小動作,不動聲色,也不看她
!
薛小暖咬著唇兒聽著娘和肖世子說話,心里暗道:“娘這是真的生氣了! ” 不由恨恨地去看肖颯。
肖颯感覺側面一道眼光灑過來,帶著探究又帶著小心,心里動了一下,將剛要挪出車門的身子忽然打了個趔趄,坐倒在車廂內!
薛小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帶著哭腔看向薛榮寶和鐘雪珍。
鐘雪珍心里心疼,卻不能在臉上顯出來,薛榮寶則是上前一步對著弟弟薛榮貴道:“還不快些扶著肖世子下來!”
薛榮貴知道兄妹倆闖了禍,也不敢吱聲,上前一步就要扶肖颯。
肖颯乘機將身體靠在薛榮貴的身上,薛榮貴咧著嘴想要叫出聲來,被薛小暖的眼神制止!豈不知,這肖颯看著身體瘦弱,卻是個內里精的,又使了些內力,將薛榮貴壓得喘不過氣來!薛小暖哪里知道,還以為是二哥不想扶肖颯!
肖颯將兩兄妹的互動看得清楚,再看薛小暖紅撲撲的臉蛋兒上帶著些嬰兒肥,一對狹長單鳳眼,清如泉水,深入墨潭,怎么看,怎么讓人想要用心探究,再看那張小嘴兒,此刻也許是因為做了壞事的緣故,竟帶著三分的不甘,七分的心虛,微微地扁著。
!
不覺又軟了幾分心腸,看著也就過不了十四五歲的年齡,卻分明透著幾份真性情!
薛榮寶轉身問鐘雪珍道:“娘可是將肖世子的落角處安置妥貼了?”
鐘雪珍道:“就在馥郁院里!”
馥郁院是西北候府最好的客房,鐘雪珍這樣安排,薛榮寶也覺穩妥!
肖颯被冬青和薛榮貴扶著從馬車上下來,一眼看到不遠站著一位豐腴卻不失氣質的中年婦人。
鐘氏上前兩步:“世子受驚了!”
肖颯本就長得極其出眾,此時雖然一條腿被布綁著直伸出去,但身姿豐秀,面容精致,蓋過了自身的尷尬之處,一雙如星子般的眸子讓人見之忘俗!好一個俊秀兒郎,鐘氏心底忍不住發出一聲感嘆!
肖颯將鐘氏打量,這就是那丫頭的娘親,看著倒是十分的溫和,怎么就生出那樣一個潑辣的女兒。肖颯的神情看在鐘氏眼里,鐘氏不由勾了勾嘴角,還是個孩子。脾性倒不小!
隨著一陣腿步聲響起來,肖颯的面前一頂軟兜出現在眼前,肖颯愣了愣,去看薛小暖,薛小暖離他站的不遠,只能看到一個側臉兒,可是看鐘雪珍和薛榮寶也是一臉疑惑!
薛榮貴一看到軟兜,眉眼里都露出笑意來!
這樣的軟溜溜的東西看著是對肖颯好的事,只七尺男兒要用這樣的東西,怎么說也有些將他當作婦人看待!
薛榮貴和薛小暖當初在碧霞山時,可是知道肖颯的傷是輕是重!
肖颯的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眼里涌起一層尷尬與薄怒!
剛剛還對她心軟了的,竟不知她什么時候吩咐了人抬了這東西來!
薛小暖一臉無辜的樣子,臉上看不出一絲不妥來!
薛榮寶則是道:“這是怎么會事?”
鐘雪珍瞄了一眼薛小暖道:“肖世子的傷情,你們都看到了,傷肯定是在腿上!有這軟兜,正好讓肖世子坐著去馥郁院!”
鐘雪珍可不想讓肖颯知道這是薛小暖的小把戲!
剛剛她看到白果離開了,沒有多想,沒想到是干這個去了!
這樣一想便感覺肖世子的傷似乎沒有自己知道的那樣嚴重!
她看向肖颯,肖颯青寶藍刻絲長袍上綴著一個墨色的蓮花香包,清雅淡然,晃得鐘雪珍皺起了眉頭!
薛小暖道:“還請世子坐上去,你的腿傷要緊!”
肖颯連著看到這母女兩人的神色,看來這軟兜不坐是不行了!
且讓這丫頭得一會風光!
肖颯想到此,便轉身坐了進去!
四個婆子一聲起,軟兜就晃悠悠地抬了起來!
肖颯窩在里面,轉眼就看到薛小暖眼里的得意!
薛小暖跟在鐘雪珍身后,薛榮寶和鐘雪珍則隨著轎子一起去了馥郁院!
薛榮貴小聲道:“丫丫,這主意是你出的,太好了,看他還得瑟!”
薛小暖小聲道:“我縱然傷了他,可傷不及命,也不重,他卻要死皮賴臉上咱們家來養傷,這明白就是拿他英國公府的勢壓咱們西北候府,活脫脫一個紈绔!這是小意懲戒,讓他長點記性!咱西北候府也不是吃素的!哼!”
薛榮貴低著頭看著薛小暖的樣子道:“可你是真的射傷了他!”
薛小暖耷拉下腦袋道:“哎!想我堂堂西北總兵,新封西北候之女,跟著父兄上陣殺敵,何曾這樣衰過,如今到了京城,卻不想在陰溝里翻了船!”
肖颯耳尖坐在軟兜里,將薛小暖這話聽得一清而楚,不由得暗道:“將自己比做紈绔不算,現在又成陰溝了,好個薛二,等我完了這事,好好與你清算清算!”
身邊跟著的冬青聽到這話,將自家的爺看了幾眼,世子爺出一趟門不是難事,可是這一會卻是出了意外!
等到了西北候府的客院馥郁院,肖颯才看到,原來這院里種了一大片月季,香馥濃郁,與院名兒倒貼切的很!
薛小暖被鐘雪珍打發了身邊的丫環明珠攔在了馥郁院門外:“姑娘,夫人要姑娘回梅院!”
梅院是薛小暖住的院子,薛小暖道:“我要看到太醫來看過他再走!”否則怎么知道他要借口來府里養傷!
明珠道:“姑娘聽夫人的話,肖世子畢竟是外男!”
薛小暖看了看院子里人來人往,娘進了正屋,薛榮貴和薛榮寶也不見人,道:“那我就不進去了,白果,等一會有消息來告訴我!”
白果道:“姑娘放心,我一直守在這里!”
薛小暖想了想,如今也只能這樣了,便帶著丁香一起回了梅院!
一個時辰后,白果進了屋子,看到薛小暖已換了身上的箭袖紅袍,臉上也恢復了往日的白嫩細膩,安下心來道:“姑娘,宮里的楊太醫看到肖世子的腿,說姑娘讓我們做的不錯,肖世子的傷沒有大礙,只是得靜養些日子,否則可能會瘸!”
薛小暖嚇了一跳道:“這是楊太醫說的?明明我們看到沒多大傷?”
白果自信地道:“姑娘說的是,也許,我看到的是外傷,楊太醫可是宮里治療箭傷最好的太醫!”
薛小暖暗道,怎么會這樣?難不成真要讓他在府里這樣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