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我被翠倚喚起。
“小姐,入宮的馬車已經在府外候著了。您真的要進宮去嗎?”
她的聲音清潤甜膩,看來是昨晚的誤會消除了,想必是睡得極好的了。
我渾噩噩的,有氣無力地答道:“唔,一定要進宮的。”我困倦至極,極力睜開混沌的眼睛,迷迷糊糊看到芽兒已經端了盆子進來。
同樣是人,同樣的休息時間,為什么兩個丫頭就能起得那么早,還神采奕奕地服侍我?我不禁感嘆人真的是一種很有惰性的動物,像我在現代大學暑期還要鍛煉打工,畢業后又朝九晚五地工作,下班還能約上朋友玩樂,到了這里習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自己不知不覺間就松散了。
我滿足地伸了個懶腰,老天對人是公平的,誰知道我今天又即將面對什么血雨腥風呢。
一婚二嫁三回門,半月之中望月半。是說正妃在嫁入王府半月后,要進宮去給太后奉“月半茶”,接受各府側妃的跪拜。
我扯下翠倚斜插在我發髻上的漢白玉簪子,改用一根普通步搖??粗龢O不高興的神情,我搖搖頭,哎!這么久了,還不懂人情世故,我真是后悔把她帶來了王府。
這樣想著,加之上次進宮就讓她偶遇了羅竹,我更是不敢帶她進皇宮了,于是兀自在首飾盒中尋著耳墜子,惡狠狠對她道:“我走后,你好好的待在屋子里,哪兒都不許去。還有啊,別想著欺瞞我,要是讓我發現你偷偷溜出去,你知道后果的。”
翠倚艱難地咽了咽唾沫,道:“知道了。”
芽兒捂著嘴笑,終于還是忍不住奚落翠倚:“你呀你呀,告訴過你別瞞著側妃了,就是不聽?;钤摫挥?!”
翠倚不滿地瞪了瞪芽兒,端著盆子氣沖沖出去了。
我搖搖頭,嘆道:“是我太慣著她了?!?
芽兒整理著我的發髻,略略沉思后頗為直白地道:“側妃又何必憂心。其實像她這樣,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我不想再去想這些事情,畢竟今日還要進宮的。芽兒見我不語,也不再追問,只是把那件我常用的粉色大氅披在了我的肩上,系好絲帶,道:“側妃,時辰差不多了?!?
今日就是兩位新王妃進宮向太后奉“半月茶”的日子,自皇宮一別,我再也沒有見過尹風,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今日是一定會見到的,屆時,我該如何對他?
如此五味陳雜地想了一路,竟很快就到了宮門口。比起剛入皇宮之時,我已經沒有什么新鮮感了,只是順著領路公公的腳步往前走去,金碧輝煌的皇宮,不過是一個比王府大一些的牢籠而已。
陽光下的皇宮確實也襯得上天威,金燦燦的琉璃瓦屋脊、精致的雕梁畫棟。我跟著走過彈過琴的香水榭、見過皇上的勤政殿,還有路過過的朝夕坊,罰跪的慈心殿,與尹風一同吃飯的太妃殿……想不到我只是來皇宮幾次,竟有了這么多的記憶。
走到慈心殿門口,我微微地頷首,小太監便引領我至正殿一處,許多妃嬪美人已到,我逐一看過去,居然還是沒有漁美人的影子,想必太后還是不愿意見她的吧!
今天的兩位主角早已到了,坐在太后的下首巧笑倩兮,且不說太后是如何的歡喜,就是一邊的何嬤嬤也是臉笑得跟開了花似的,可見太后是真的喜歡姚家小姐。當然,她喜歡的是姚家大小姐,哦,應該是莊王妃了,她今天大紅色繡著牡丹的大擺長裙,飛仙髻上一朵赤金色云鬢珠花,斜插一根明藍色梅雨簪,乍一笑,那一對若隱若現的梨渦就淺淺地落入眾人眼中,儼然是十足的當家主母派頭。
同是新王妃的姚二小姐姚冬相對要低調太多,雖然也是穿了吸引眼球的大紅色,一樣容貌的臉蛋卻是冷冰冰的,頭也未曾抬。
這時太監那怪腔調的聲音突然響起:“臨親王府楊側妃到?!?
我下意識地抖了抖,雖說做好要尷尬的準備,可是還沒想到太后會安排這么一出,站在我身邊的妃嬪美人側妃雖說也是對我笑著,但我仍然能感覺得到中間莫大的距離。我微微直了直身子,捻著帕子合規合矩地行了個大禮,道:“參見太后,參見皇宮娘娘。見過風王妃、莊王妃?!?
周圍頓時安靜了起來,時間一下好像也凝固了。
太后氣定神閑又優雅自然地抿了一口杯中茶,眼角閃過一絲厲光,約莫過了半刻才道:“起來吧?!?
我恭敬地退到原來的位置,心里七上八下的,抬頭偶爾的片刻可見周圍人對我的嘲笑。
我頓時如墜寒潭,感覺自己是那樣的孤獨,孤獨得抓不住一根稻草……
就在這時又聽那太監高喊道:“莊王爺到,風王爺到。”他們竟一起來是,這么快就下朝了嗎?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飄過去,我也不自覺向大殿中央看去。
兩位王爺都是穿了紅色長袍,不同的是莊王罩了一件月牙白色罩衫,而風王就披了件銀灰色披風。
我的心砰砰跳著,慌亂地低下頭來,又總是控制不住地朝尹風看去。
兩位王爺這時已經走到了太后的面前,兩人俱是低下頭對太后行了半個恭禮,道:“兒臣給太后請安。”
太后樂呵呵地看著,嘴里不住地道:“快起來,快起來。嗯,成了親也該懂事了。莊兒,這門親事,你可還滿意?”
姚秋臉上立刻飛過兩抹紅云。姚冬依舊是靜靜地低著頭,誰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莊王撒嬌地靠在太后肩頭,道:“太后為兒臣選的婚事,兒臣豈會不滿意?是不是哦,四哥?”
我緊張地豎起耳朵,想聽聽尹風會如何回答,錦帕竟然也被手心的汗浸濕了。
“嗯,太后所做之事,都是為兒臣好,兒臣如何不清楚。如此金玉良緣,也是太后為兒臣操心所得。兒臣,感謝太后還來不及呢?!?
他說完并沒有看我而是看著一直低著頭的姚冬。
太后見此,不覺眉開眼笑,興致大開又說了許多的話,最后才戀戀不舍地放了莊王離去。
我們都退出來,走出慈心殿,我的腳步下意識地沉重起來。
妃嬪和看熱鬧的美人爭相離去,人群突然也變得稀少,花園陡然空曠。嚴酷的寒冬已經到來,我緊了緊披在身上的大氅,等著府里的轎子來接我。
我跺著腳搓著手,希望借此可以暖和起來。芽兒把暖爐遞過來,道:“側妃,先暖暖吧,奴婢已經通知了轎夫,您先忍一忍,很快就可以上轎了?!?
我接過暖爐,發現里面的炭火早已熄滅。
“楊側妃,用我的暖爐吧?!?
說話間,一個三寸大小古銅色暖爐被硬塞進了我的手上,明晃晃的笑容,是姚秋,哦不,是莊王妃。
我禮貌而客氣地答謝,行了一個半恭之禮,姚秋不以為然地笑笑,扶起我道:“別那么見外,要說分位,我該稱呼你一聲“嫂嫂”呢?!?
我直覺地拒絕道:“王妃好意妾身心領了,不過您是正妃,我是側妃,自是不能高攀的?!?
她笑笑,也不勉強,道:“我家王爺一向也是尊重楊側妃你的,不必如此見外?!?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再是拒絕也不大好,只得雙手接了過來,道:“多謝莊王妃美意,那妾身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原本也是這樣?!?
我不時用眼瞟瞟站在一旁的尹風,他正跟姚冬竊竊私語什么,姚秋聽后,毫無波瀾的面上浮起一抹笑意,如同三月的楊春花。我心里頓時有一種極為不知滋味的滋味涌出來,壓著錦帕在那苦澀地笑著。
莊王取下套在身上的罩衫,披在姚秋身上,道:“天涼了,我們回府吧。”
這莊王,成親后好像是變化不少。
誰說不是呢,前幾個月還信誓旦旦對我說今生永不會納妃的尹風不是也對他的王妃如此照顧嗎?
他握著姚冬的手走過我身邊,眼神只是無意地看了我一眼,又淡淡點頭,回頭離去。
姚秋柔柔地對莊王道:“王爺先走,妾身還有兩句話想對楊側妃說。”
待那些人影都遠去,姚秋剪瞳布滿寒冰,道:“無論你曾和風王爺有什么樣的過去,都請楊側妃你在這一刻停止。我這個妹妹得了這種怪病,已經很不幸。難得她不會排斥風王的親近。若是楊側妃還想出什么花招,那我這個做姐姐的,為了自己的妹妹,一定不會放過你!”
金縷色的馬車鋪了大紅的毯子,我緊抱著暖爐還是覺得不受控制地顫抖,從哪里吹來的風,那么地冷?
周圍的一切喧囂都與我無關,只是那突然間冷漠的眼睛,和疏離的客套,讓我一下不知所措起來。
一念,天涯咫尺;一別,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