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十節昔日枕邊人
初見時他曾經穿一身紅衣,那般高傲地看著我,眼睛里不帶一絲情感。即使我站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也覺得離他那樣的遙遠。
初見時他是我的夫,我是他的側妃,一個名號好聽一點的,妾。
初見時執手相看雙眼,他的眼里看到的人,不是我。
如今再見,恍如隔世。
我幻想過許多次他活著我們再次相見的情形,在夢里呼喚過無數次他的名字,千百次地祈禱過他終有一天會活著回來,回到我的身邊。
只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我反而沒有了任何感覺,我只是木訥地看著他,看著他一步步向我靠近。
他的眼睛里幾乎可以融化出水來,是我第一次見他望著蘇云霜的模樣。我因此黯然神傷過,朝朝暮暮期盼過,可是為什么,這一刻到來的時候,我卻覺得無邊的空虛,空虛得令人發慌。
我想逃!
所以當他深情地喚出那聲“葭兒”時,我忘記了言語,忘記了福身,忘記了這個身子真正的身份。
我腦海里只有一種彷徨的無助,尹臨,回來了?
春煙大喜著福身,道:“王爺,您還活著?”
他的目光從未從我身上移開,只淡淡點頭。
春煙已經雀躍起來,喜道:“太好了!奴婢就知道您一定還活著,您一定還活著!”
見我呆呆的,又道:“王爺風塵仆仆,一定累了吧?先進來喝杯茶吧!”
尹臨還是往日的口吻:“好。”
我不假思索地喊出口:“不要!”
尹臨面色一變,皺眉道:“葭兒,你怎么了?”
不知道為什么,即使前一秒知道尹風背叛了我,即使知道他傷了我,我還是不想讓別的男人踏入這屋子半步。這似乎像是尹風的專享,屬于我們兩個人獨有的空間和私密,我不想別人摻雜進來,更不允許別的男人插進來。
驀然我心里一抖,別的男人?尹臨,在我心里,已經是別的人了。
我苦苦一笑,看著他熾熱的眼神,埋下頭去。
心里百感交集,尹風,你在哪里?
尹臨還是沒有走進我的屋子,因為突然有人把他尋了去。我這時才知道,他死而復生的消息早已傳遍了大街小巷,唯獨我這里,毫不知情。
就在昨晚,他以一個出征的王爺身份,活著回來了。也是在昨夜,春煙帶著翠倚嫁入將軍府。還是昨夜,我深愛的男人,跟別的女人,在我的床榻上,耳鬢廝磨,纏綿悱惻。
我不明白,怎么只是一夜之間,會發生如此多的變故,這一個一個的打擊,真的讓我,措手不及啊!
百姓歡呼雀躍,他們冷峻但本領非凡的王爺回來了,大街小巷奔走相告,那情形不亞于擁立新皇之態。于是朝中開始有了新一輪的分歧,原皇上尹樹因為已經沒有繁衍子嗣的可能且經上次一役后身體大為損傷,加之他已然做出退位架勢,群臣便不再將他作為皇位的繼承者來考慮。
朝中分成了兩派,一派堅決擁護尹風,因為他手握軍機大權又是前皇上選定的即位者;另一派則擁護剛回來的臨親王,理由是說既能行兵布陣,又能治理朝政,是萬圣皇帝的不二人選。
兩派各抒己見,各執一詞。中間派左右為難。
虎視眈眈的回丹使臣,仍舊住在皇宮不肯離去。
萬圣一時內外交困。
這所有的消息都是碧玉帶給我的,姐姐碧璽做出那樣的事,碧玉覺得在我面前難以抬頭,遂親自將碧璽送回了浣衣局,我也暫時落了個眼不見為凈。
因為擔心尹風,碧玉的臉色也好看不了多少,見我都是低著頭,好像犯錯誤的那個是她自己。我苦笑,我現在哪里還有心情去理會碧璽一個區區宮女,自從再次見到尹臨的那一刻起,我心里就徹底亂了。
不是沒想過重逢,只是,這樣的重逢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渴盼他回來的時候,他還是我心中的山。如今我心里已經滿滿地填滿另一個人的位置,又如何迎接他的歸來?
他回來了,那些地位名譽好像也回到了原點,連身份也回歸了。只是,真的可以回到過去嗎?
我總覺得這件事情不是表面那么簡單。
這樣想來,那幾晚我見到的側影,根本不是假象,而是,他真的已經回來了。
可是,既然已經回來,為什么要偷偷隱藏在皇宮,非要這么多日后才明目張膽出現?
“夫人,王爺他已經回王府了。”碧玉回來報。
“知道了。”我松了口氣。
我真的不知道用什么樣的心情面對他。逃避也許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卻能消極抵抗一段時間。
“夫人,接下來您準備怎么辦?”春煙看著我,惴惴不安問道。
“還能怎么辦?夫人已經和我們主子有了誓言,自然是不能回到王爺身邊去了。”碧玉抗議。
見我不語,又開始擔憂起來:“您不會是真的準備回到王爺身邊去吧?您都已經被臨親王府休了,跟這王爺也沒什么關系了吧。”
春煙道:“你沒聽王爺說嗎?那休書不是他寫的。那日他只是蓋下印璽,還未寫字,皇上已經召了他進宮。寫下休書的另有其人。”
“那你說是何人?”
春煙被噎了一下,愣住了,自知理虧道:“王爺也正在查。他一定會給夫人一個交代的。”
畢竟是從臨親王府出來的,心里多半還是向著尹臨。
我理解春煙的想法,既然王爺回來了,又第一時間來找過我,這對我一個區區側妃已經是很大的恩德了,我就應該喜笑顏開地打包跟著回到臨親王府。
而我心里早就明白,不管尹臨有沒有回來,我們都不再可能回到從前。因為我已經不能全心全意地對待他了。而他一路的艱險,我作為他的女人也沒有陪他一起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什么資格留在他的身邊?
最最重要的是,我已經把心,給了尹風,這一點我很確信。
“那又怎么樣?”碧玉撇嘴:“璽印總該是王爺蓋上的吧?他既有此舉動證明心里已經決定要休了。這與親手寫下休書有何分別?”
春煙正欲解釋,眼睛掃過院外,低聲道:“夫人,許姑娘來了。”
話正說著,許纖柔已經裊裊娜娜走了進來,長發及腰,中間用一根彩色絲帶綁起,淡綠的耳環,唇間點了淡淡的胭脂。我微笑道:“好久不見。”
纖柔拉過我,道:“葭兒,下一步你準備怎么辦?”
我狐疑看著她。這都是怎么了?一個個都問我同樣的一句話,我的答案有那么重要嗎?
她靜靜看著我,眼里有些我看不懂的東西,道:“回丹要支持王爺即位,尹風他……必輸無疑。”
我手一抖:“他有性命危險嗎?”
“不會。何況……”她慘然一笑,看著我的目光充滿艷羨:“你也知道,這江山于他而言,不過是個桎梏罷了。”
我點頭,當初的確是尹樹執意要尹風管理朝政的,他曾經對我說過多次,這個皇位,他不想要。
這個位置,需要背負太多的東西,那沉甸甸的擔子,一定讓他喘不過氣了吧。
腦海中不覺閃過他與碧璽同榻而眠的場景,有些厭惡,別扭地將頭扭向一邊。
“回丹已經退兵了。”纖柔又丟來一記重磅炸彈。
“他來找過你了?”
默然。
就在這一刻,我突然感覺自己心碎了一地。回丹之事,我在第一時間就向他建議,要他去找纖柔幫忙,可是他那樣確信地告訴我,他不會去找纖柔,就是為了不再再給我們中間增添任何阻礙,而一轉身,卻……
這和在我面前山盟海誓轉眼又投入到別人的懷抱有什么分別?
有一些疼痛,也有一絲悲哀,尹風,難道,你也要騙我嗎?
我紅了眼圈,莞爾道:“那你呢?你又為什么來找我?向我炫耀?還是來示威?”
身份一變,立場也變了,我自己都聽出來,我的話語里帶著醋味。
是的,我嫉妒,嫉妒為他排憂解難的不是我,嫉妒某些時候站在他身邊的人不是我,嫉妒我們到現在仍然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
她笑起來:“葭兒,你變了。”
“以前的你,從來不會對一件事這么上心。即使王爺那時身邊有別的女人,你也只是淡淡站在一旁。”
“我……”
“你也許會說你也曾難過也曾孤獨,可是葭兒你有想過嗎?為什么你沒有對蘇云霜用今天這樣的口氣說話?為什么你一直與王妃相敬如賓?不要告訴我只是因為你們是堂姐妹。在男人的寵愛面前,沒有姐妹,也不會有親情。還有,如果不是再次見面,你還能記得王爺是什么樣子嗎?”
我愣愣看著她,是啊,即使刻意要去想,我也已經忘記尹臨的模樣,只有一個淡淡的輪廓。
她的表情讓我更加覺得匪夷所思,我看著也不免問出了口:“為什么?你不是一直愛他嗎?現在就是個很好的機會,用這個機會,你就可以留在他的身邊。他也一定會善待與你。”
“你也會說是善待我,卻不是,愛我。”
“只要看到他開心,我也會很開心。是不是留在他身邊,已經,不是那么重要。”
見我還愣著,又道:“葭兒,你難道還不明白他昨夜為何會……”
我全身一抖,漸漸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