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男也還實在,我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聽著淡淡的嗓音,總覺得有些揪心。這樣的話語,除非親身經歷,否則無論如何也不能感同身受。我有些同情起他來,想來之前的輕佻都是面具下的偽裝,突然心里釋然,原來還是個癡情男子啊!
我取下玉笛吹奏起來,不一會他也跟著我合起音調。我看似平靜的面孔下已然波濤洶涌,帶著顫音問道:“你也會此調?”
“此曲因王室中人所譜,后在民間廣為傳誦,姑娘難道不知?”
我想起來了,后來回到王府后,尹風要了曲譜去略作修改,原來竟然還傳到了民間。他會吹奏,也就不吃驚了。反是我自己,越來越多疑。大概身處其位,不得不操心吧!
如此又合奏了幾段,大有蕭瑟和鳴之感。
這時床上的碧玉“嗯嗯“了幾聲。
他放下笛子,意猶未盡道:“沒想到姑娘容貌丑陋,心思倒是別致。跟在下的朋友,越來越相似。”
我一撇嘴:“小女子與公子素無瓜葛,適才不過是太過思念家鄉,一時不能自已罷了。”
我才不會跟他說我起初是可憐他,跟著是他的和音的確夠完美。
“是嗎?既然如此,今日便不再打擾姑娘歇息了,明日我還會再來的!”
也不等我回復,就一躍身,像個鬼魅一般飄走了。
碧玉醒來的時候,正好看到窗前這一抹影子飄過,她赤腳跳下床來,激動不已道:“姐姐,我是不是見到樓主了?他們都說樓主俊逸不凡,他一定是因為聽說我被欺負,所以特意來看我的對不對?”
我簡直要被碧玉異想天開的想象力打敗,又不想聽她聒噪,只得隨意安慰了幾句,那小丫頭竟然當了真,抱著被子久久念叨。
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真的是這樣嗎?看他剛剛專注地盯著我與我和音之時,我怎么都覺得此人不會只是個以貌取人的膚淺之人。
面具下到底是何種容顏,我第一次有些好奇。
同時還有一種別樣的情緒,一種我說不出來的親切感,一種我道不明的奇異感覺,這種感覺自我們第一次相見就有的感覺,攪得我也是徹夜無眠。
說到定力,皇宮里的綾羅綢緞和高貴的寵妃身份、尹風只手相牽的一人都沒能讓我為之所動,可是我竟然對一個只見過三次面的陌生男人有熟悉的親切,我真的想一掌拍死自己,難道我還不如碧玉嗎?
第二日,至尊依舊沒有出現。
第三日……
到第五日時,終于聽說至尊會在次日回到樓里。我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陪麒麟玩耍時也開心了幾分。
只要熬過今晚,我們便可以離開明月樓了。
碧玉哭喪著臉,很是不高興。自從那晚后,她每晚都早早在房中等候,還將自己盛裝打扮一番,可是每晚她都不能抵擋住睡意的來臨。他還是在夜半三更不著痕跡地來,也不多話,就寥寥數語,然后我們合奏一曲,有時候也會是別的曲譜,簡簡單單,如同認識很久的老朋友。
我們從不過問彼此的身份。于我而言很快就要離去的,何必徒增煩惱,與他而言,我并不知原因。
還有一點讓我迫切想離開的原因是,我竟然發現自己心里的天平開始傾斜,作為一個成熟的女子,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可是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心,只能在短暫的理智下告訴自己,下一步如何走。
樓里的人也是,怎么都沒有人發現偷偷潛進來的他呢?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午時過后,麒麟循例要午睡一會。我替他掖好被子,輕手輕腳地走出來。阿七在一邊收拾廳中被麒麟弄亂的各種桌椅,寵溺之情顯而易見。我也替麒麟開心起來,無論是否真正的夫妻,至少阿七對麒麟照顧得無微不至,世間上的兩個人,總有一個是要付出得多一些的。
靠近窗邊的桌案也是凌亂無比,各種被各嘍啰打聽到的消息被麒麟當作玩具丟得一地都是。阿七也是忙碌得很,我想著自己反正閑來無事,便順手撿起了幾份折子。
第一份是,哪戶人家搶了哪戶的閨女,后那女子流落何地。
第二份是,城東的豆腐坊因經營不力準備出售,其實質是被城西豆腐坊老板看上了在背后動作。
這都是些什么無聊的事情啊,明月樓竟然還要收集這些。我一一看著,只差沒有笑出聲來。
第三份略微正常一些,是說朝廷分發的糧餉被官員中飽私囊,懷疑對象所指何人。
第四份,風王爺性情突然大亂,要休了風王妃,而風王妃以死相要挾。
第五份,臨親王府遺孀臨親王妃在今日丑時誕下一子。
我呆呆看著,手中的折子掉落到地上。
阿七聞到聲響,走過來一把奪過我手上余下的折子,道:“誰讓你動我的東西!”
我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樣的心情離開麒麟的院子,只是覺得全身都被凍住了一般冰涼。我抬起頭看著天空,上午不都是陽光普照的么?為何一下子就變了顏色?
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再過問尹風的事情,可是當我知道他性情大變,還是涌起了莫名的擔憂。而讓我更加無顏面對的是嫻姐姐的孩子,一個尹臨與她的骨肉,與我沒有半分關系。他不在了,嫻姐姐可以看著他們的孩子長大,可是我和他的孩子卻兩次不在……
那些好像過了很久的往事,突然被硬生生撕開,一道道口子被灑上了鹽,疼得你哭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我該替嫻姐姐高興的不是嗎?畢竟我真心地期待過那個孩子降生,畢竟我一心一意地替那孩子縫制過新衣新褲。
這些本該是現在的我要承受的吧!
有什么東西,壓在心底,悶得發慌。
“姐姐你回來啦!”碧玉滿嘴是油,含混地叫著我拉過我的手道:“快來吃酒釀桂花糕,剛送來的,還熱乎著呢。”
我恍惚地覺得面前的就是翠倚,也是那樣含笑地看著我。我接過那酒釀桂花糕,一口口咬下,翠倚還在微笑地看著我,我想只要我吃著這桂花糕,她就能待得久一些,所以我大口咽下,也不知是第幾塊時,被她一把奪過去,道:“姐姐你夠了啊!我只是讓你嘗嘗,誰讓你全部給我吃完了!”
我這才看清面前站的不是翠倚,而是碧玉,搖搖頭笑道:“碧玉……你別嚷,姐姐這就去給你再要一盤。”
我抬起腳就往外走去,可是怎么頭一下這么暈呢?
碧玉皺起眉:“姐姐,你怎么了?”接著在我額頭一探,大叫道:“哎喲!怎么這么燙,我的傻姐姐啊,這桂花糕是酒釀的,你該不會是醉了吧!”
我看著碧玉一動一動的眉毛,笑道:“碧玉……哈哈哈!你的眉毛會說話,會說話……”
碧玉扯過我,一把將我扶向床頭,直按在床榻上,被子蓋上來,道:“你別動啊,就在這躺著,我這就去給你找醒酒湯來。”
我不屑地想:我怎么會醉了呢?切!我當初可是有名的酒壇子,就這么一點酒釀的點心就能把我搞定了?我呼喊著碧玉的名字,這家伙一定是找借口又去廚房要食物去了,貪吃的家伙!
我想著想著,想起以前老師教過一首好聽的歌,心情大好,一字一調地唱了出來。唱著唱著,覺得口干舌燥,于是揉了揉疼痛的額頭,下了床榻,自己尋找起水來。
桌上的水壺空空如也,我倒了幾下都只有一滴水流出。我氣憤地丟掉水壺,視線游移到另一邊一個青花瓷的水壺上,我用手量了量,好像是滿的。我一手拔下壺嘴,猛灌了幾口。
“啊!”是酒!我就說我沒醉嘛,不然我怎么還能聞到這酒的甘醇呢?我又接連喝了幾口,跟水差不多嘛,而且比水好喝了許多。我就這樣咕咚咕咚一口氣把剩余的全部喝光了。
身上突然熱了起來,我脫掉外衫,獨自仰躺下來。
碧玉這個小丫頭,竟然還頗懂得生活!可是過去這么久,怎么還不回來呢?一定又花癡地去見那黑衣舵主練劍去了!
天都快黑了,竟然也不管我這個姐姐的死活,嗚嗚嗚……讓我見到你,非要臭罵你一頓不可!
好累啊,好想睡。好熱啊,我要把衣服脫掉,脫掉!
我就這樣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醒來之時,碧玉靠在床角一側酣然入睡,我輕輕邁步下來,替她蓋上棉被。頭這時疼痛得很,還有些暈眩。我披上大衣,推開窗,漫天的繁星一閃一閃,很是好看。
“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面具男冷不丁就冒了出來,把我嚇了一大跳。
我裹緊身上的大衣,道:“公子若是來尋合奏的伴侶,今夜恐怕是要白走一遭了。”
“為何?”
“小女子今日身子不適,不能相陪,公子還是請回吧。”
我說得婉轉含蓄,其實不適的是心里,不是身子。
“姑娘不必隱瞞,在下知道姑娘心情低落,何不一醉解千愁?”說完他摟過我的腰,往外躍去。
“啊!你要帶我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