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云霜的“云霜閣”還是如我初見一般,清一色的白色做主色調,如果說還有些花樣的話,也僅是鋪在桌案上的碎花滾邊桌布。梳妝臺的一方被重新羅列過,整齊地鋪設著一方硯臺,合幾貼名人法帖。釉色渲染,靠窗的大理石書案上,設了一個不大的汝窯花囊,紅蓮如炬,給這滿是藥香的屋子平添了幾分馥郁。
他果真在這里住得很舒心呢,曾幾何時,他也把辦公的物什放在我的梳妝臺上,只為能多幾分和我親近的時刻;曾幾何時,他也在我內閣里靠窗的書案邊辦公;曾幾何時,他也曾躺在我的床上看著我為他忙里忙外。
我深吸了口氣,邁過門檻,喚道:“王爺。”
蘇云霜正在喂藥,見到我出現并沒有吃驚,手上動作不減,溫柔地道:“臨哥哥,姐姐來了。”
我對上他的眼,十日不見,我要怎樣才能看得夠?一瞬間,我所有的想念和委屈,掙扎和苦悶,想要掛在嘴邊的話語,統統融化在我面前的他身上,我想要說些什么,發現自己的嘴巴張了張,竟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響,我太過震動,我面前的男人不是用一種柔情的眼在望著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冷的冷漠。
“你來做什么?”他問。
如此冷淡的表情,如此不屑一顧的態度,如此波瀾不驚的話語,竟從他嘴里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出口,我頓時陷入一片苦境!
“王爺您怎么可以這么對我家小姐?您毒發之時是我家小姐衣不解帶地守著您,您痛得叫救命也是我家小姐割了她的血喂您,您不可以這么對小姐!不可以啊!”
他眼角閃過一絲訝異,望向蘇云霜。后者眼角一凜,風暴向最近的袁媽刮過來。
翠倚連番地說出口,被袁媽喝道:“休要胡言亂語!王爺毒發之時一直是靠著我們側妃續命,整個王府誰人不知?你說你家小姐衣不解帶守著王爺,那也不過幾個時辰光景,我們側妃可是整整守候了王爺十日!王爺醒來看到的從來都是我們側妃!”
“就是,每月十五,王爺必定是歇在我們側妃這里的,王府的管事會有記號。你說王爺那時去了你們“若梅塢”,可有證據?”小荷道。
司馬敏舔著唇,也補充道:“這也難怪,楊側妃一去皇宮就是十日,這十日我們王府發生的事情,你又怎么會知道呢。也不知你是用什么方法迷惑了王爺,居然還想仗著王爺的寵愛毒害王爺!幸虧蘇側妃發現及時!此番兩位王爺大婚,太后仁慈,讓你撿回一條命已是你莫大的殊榮!此番你回府不在院子里待著思過,跑來這里作甚?難道非要置王爺于死地嗎?”
我腦中“嚶嚶嗡嗡”一片,在慌亂的步伐中站住腳,手不受控制地抖起來。她說什么?為什么從她嘴里說出的,和原本發生的事情,迥然不同?
他用那種迷惘而幽冽的眼光看我,也正是因為如此嗎?
穆展,穆展為什么沒有告訴我?為什么他不告訴我是以待罪之身回府?
尹風走前那凄涼的背影,也是因為如此嗎?
我使勁絞著自己的帕子,為了不讓別人看出端倪,我甚至還能筆直地站于廳堂,直視著眾人的目光。最后,視線聚焦在他的身上,道:“王爺吉祥。妾身今日,是為印章之事而來。”
他散漫地望著蘇云霜,袁媽此時湊近蘇云霜,大致將事情說了個邊,至于有沒有添油加醋或者詞不達意,我就聽不清了。
蘇云霜附在他耳邊,道:“這個月初,臨哥哥您確實把協理之權交給了姐姐。印章…..也是王妃姐姐得了您的吩咐給她的。姐姐,您是來交還印章的嗎?”她笑意盈盈地看著我,嘴邊是得意的一笑。
袁媽走過去,諂媚道:“老奴今兒去“若梅塢”取印章之時,哎喲,那院子里的丫頭們別提有多兇了。王爺您看,就是這個叫翠倚的丫頭,仗著是側妃帶過來的陪嫁,還踢了老奴一腳呢。老奴雖然不是什么要緊的身子骨,可好歹也是奶過幾日蘇側妃的。這樣的欺負老奴,不是往蘇側妃臉上甩巴掌嗎?雖然我們側妃藏著掖著不說,可是我們側妃好歹也是最崇敬您的人,您不能讓她寒了心啊!”
好能言善辯的一張嘴,好容易顛倒是非黑白的一張嘴,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上午在“若梅塢”的種種,我幾乎也會以為,她言之鑿鑿那個兇神惡煞蠻不講理的人真的是我的翠倚。倔強如她,又豈會容許別人侮辱她的清白,急于辯解道:“你胡說,你胡說!分明是你推倒了我!”
袁媽許是見人多勢眾,蘇云霜又在身后,所以不免底氣足了起來,嚷道:“我老婆子在王府待了這么些年,難不成還會故意陷害你這么個腌臜貨不成!”
說完,一個箭步沖上來,舉手就向翠倚飛來!
我捏住她的手腕,半瞇了眼道:“袁媽,你似乎忘記了早上我說過的話。”
我不想與人為難,可是我說過,任何人都別想欺負我的翠倚,任何人!
袁媽咽了咽唾沫,仗著有蘇云霜撐腰,壯著膽子道:“丫鬟欺負人,現在主子也來了。王爺,您要為老奴做主啊!”
我捏緊她的手腕甩將過去,袁媽一個匍匐,跌倒在玉質的地板上,嘴里不住叫喊。
蘇云霜慌了,她可能沒料到我在她的地方也有這么大的膽子,朝著王爺的方向退了幾步。
我冷眼觀望著,這樣就怕了嗎?
十日,不過是十個白晝,我們之間,已經阻隔了,萬水千山。
我冷著臉,道:“妾身并非有意打擾王爺,只是想來斷個公道。既然大家各執一詞,孰是孰非,大家心里有數。”
我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蘇云霜。
又道:“這印章,妾身是斷斷不能交還給王爺的了。妾身想要先行退下,印章由王妃交到妾身的手上,妾身這就還給王妃。”
他默許,道:“既然是由王妃接手,交還于她也最是合情合理。”
“多謝王爺成全。既然王爺同意了,也就是說,在妾身去到王妃那里之前,仍然手握印章,有著王府的協理之權,對嗎?”
“那是自然。”
我又道:“那么請容妾身再處理完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