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好凳子,坐下來之後,陳衛國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就幹了,然後開口說道:“長林,你剛纔說啥?你要不給我說清楚了,老子今天不依你!”“衛國,你這是……”張猴兒想打圓場,卻被陳衛國一句“閉嘴”,給吼了回去。
這衛國到底是想幹啥?
長林冷笑了一聲,也喝了一杯酒,說道:“我說啥,你沒聽清楚?你TM殺人的事兒,也能叫我弟弟去做,你把我當兄弟了?”“哈哈……”陳衛國笑了起來,然後面色一冷,問道:“那你回答我兩個問題,行不行?長森是你弟弟,那他是不是我兄弟?換句話來說,是不是我們這個幫派的人?還有,如果叫你去做,你去不去?”長林一愣,他不知道陳衛國爲什麼忽然問這個。
想了半天,他回答道:“是,長森也是你兄弟,也是我們這個幫派的人,如果叫我去做,我也會去的,但是,你怎麼能叫我弟弟去?就算我去,我也不會讓我弟弟去?!标愋l國冷笑了一聲:“你還知道,我們是一個幫派。長林,要不你來坐我這個位置?換那種情況,你又要怎麼做?是大家一起等著被趙海收拾,一起去死,還是派一個人去把他做了?”“那你也不能讓長森他們去啊,不僅因爲他是我弟弟,他們幾個都是孩子??!”“那叫誰去?”長林默然了,說實話,那該叫誰去呢?好像誰都不合適,他們幾個,趙海一定是認得的;其他人,靠不住的!想來想去,偏偏長森他們是最合適的,最起碼,臉生,年紀小,趙海不會有防備心。
“我做任何決定,要揹負什麼你知道嗎?你捫心自問,剛纔你毫不猶豫地說去,又是爲了啥?不僅因爲我們是兄弟吧?還因爲,你知道,你出了任何事,你身後還有羣兄弟,會竭盡所能地幫你,豁出性命也行,你沒後顧之憂,你今天竟然告訴我,我們不是兄弟了!我知道,這是你親弟弟,你難受,你罵我,可以,我不還嘴;你打我,也行,你見沒見我還手?可是,你TM就是不能說,我不是兄弟了!”激動之下,陳衛國拍了桌子。
“那你爲啥叫他們去自首,讓他們跑了不行嗎?你看現在,小費翔竟然要送命了?!遍L林的語氣已經冷靜了下來,不過,他還是有疑問。
“一開始,我是準備讓他們跑路的。你別說,我陳衛國捨不得給他們跑路那點兒錢!他們跑了,我們會更安全,你說呢?可是,這是衆目睽睽之下的命案,你認爲能跑得掉?就算跑掉了,能跑一輩子?我只能選擇對他們最有利的路子,現在,是,小費翔是出事了,可是,保住了其他人,對不對?這些日子以來,我壓力很大,說實話,全是對小費翔的愧疚,可我從來沒放棄過要救他的打算,就算到最後一刻。長林,你要記住,我不僅是你兄弟,更是一個幫派的老大,你們在場的人,以後會怎麼樣,全在我手上捏著,我不能太感情用事,很多時候,我只能用理智來判斷,什麼纔是犧牲最少、最有利的,現在,無疑是!”這番話,陳衛國不僅是說給長林聽的,也是說給在場的每一個人聽的,這些話在他心裡壓了太久了。
頓了頓,陳衛國繼續說道:“這事,我是爲猴兒報仇,爲了這個仇,我們每個人都做好了拼的準備??蛇@事的背後,我想你們都瞭解,已經不是報仇那麼簡單了,而是有人眼紅我們,看我們不順眼,要徹底滅了我們。我們都不希望,有兄弟在這個時候不團結,趙海是滅了,可是他背後的勢力還在呢。小費翔的死刑,都有這勢力的影子在。長林,不要讓我失去你這個兄弟,我陳衛國只能說一句,如果哪天你有啥事了,我陳衛國依然會像幫猴兒一樣幫你,一樣是——拼命!”說到動情處,陳衛國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長林也哭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李老三在內,都紅了眼睛。
他們——從來,都是一羣患難的兄弟啊,怎麼能離棄彼此?
張猴兒咳嗽了一聲,這氣氛太TM的傷感了,不適合爺們兒啊,他問道:“衛國,那麼你那麼急讓我回來做啥?難道北京也不安全了?讓我在身邊才放心?”最後兩句,張猴兒顯然是在開玩笑,調節氣氛,當然,也起到了效果,大家都笑了。長林走過去,拍了拍陳衛國的肩膀,當然,一切盡在不言中。但陳衛國沒笑,只是說道:“猴兒,我是讓你回來當第二個黃老二的。”“啥?”張猴兒沒明白。
陳衛國沒正面回答,又說了句:“那天,老三問我,是不是由著老六興風作浪,我沒回答,現在兄弟齊整了,我可以說了,當然不,我們和他們的樑子已經是不死不休了,況且已經死了人。我們,要把他們滅得乾乾淨淨,連帶著這股子勢力都要連根拔起!”
人有時的行爲,能不能有合理的解釋?事實證明是不能的,比如說現在的陳衛國他們得到的一個消息,就讓他們想不出爲什麼。那就是小費翔根本沒上訴,他放棄了這件事。長森不能去看小費翔,因爲就算保外就醫,他還是個沒自由的人。所有人都傻了,連最聰明的張猴兒也傻了,想不出個理由,想不出個解釋。衛國說,讓他當第二個黃老二,意思就是要建立起他們這個幫派的關係網。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盡力保住小費翔。在張猴兒心裡,小費翔是個好孩子,要能保住,他一定盡力。
衛國把家裡剩下的錢,留了點兒生活費之後,就全給了張猴兒,意思就是別省,他們盡全力支持著。
於是,猴兒瘸著一條腿,掛著柺杖,由阿兵和他一起,開始艱難地拉關係。從最開始的茫然無措,到現在的能有個人給個笑臉,這中間的艱辛,猴兒沒說什麼。可他難受的是,爲什麼他們全部都在外面盡著力,而小費翔卻要放棄這些?
所以,得到消息後,猴兒第一個哭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去死,而且是自己當弟弟一樣心疼的小兄弟!這還不算最難受的,最難受的是那種無能爲力的感覺。
張猴兒的眼淚牽動了所有的人,這段時間,猴兒不說,大家都明白,這小子自尊受了不少踐踏,也不知道捱了多少白眼,咬牙忍了,最大的原因不就是不想看著小費翔去死嗎?
“明天,我們帶著老太太去看看小費翔吧,在處決之前,要常去,以後見不著了?!标愋l國掐滅了煙,眼睛紅紅的,聲音都變了調,特別是那句“以後都見不著了”,他幾乎說不下去了。
“我去通知長森一聲吧?!崩罾先煺f話,這事必須給長森說聲,可能他是最難受的人,因爲他還不能去見自己的兄弟。
病房裡,長木正在給長森削著梨,而老三這時進了病房,臉色有些沉重。
“三叔?!遍L森樂呵呵地叫了一聲,其實,他心情很不錯的。
第一,他沒想到自己能不進牢房,就出來養著傷。第二,兄弟們都沒事,就算小費翔,前兩天衛國叔和猴兒叔來的時候,都說了,讓小費翔上訴,他們要救他。長森是無比信任陳衛國他們的,他們說能救,就一定能救。最大的心結解開了,長森心情怎麼能不好?
“嗯。”面對長森樂呵呵的招呼,李老三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得坐在長森身邊,摸了摸他的頭,問了些身體怎麼樣的問題。
長木把削好的梨遞了一個給老三,弟弟的事解決了,長木對陳衛國他們也沒啥多大的意見了,畢竟爲了長森保外就醫,他看見陳衛國他們是多費勁兒的。
老三接過梨,半天卻咬不下去,梗著心事,他怎麼吃得下東西?
“三叔,咋了?吃啊,這梨甜得很哦!”長森自己咬了一口,也催促著李老三快吃。
李老三本身不是一個太會繞彎子的人,心事又怎麼能藏得住,長嘆一聲之後,他把梨放下了。想抽菸,又想著長森肺受傷,尷尬地把手停在衣兜裡半天之後,李老三懊惱地跺了下腳。
長森的臉上早就寫滿疑惑了,直接問了句:“三叔,咋了啊?”“小費翔估計救不了了,那小子沒上訴。”“噼啪!”長森手裡的梨,掉到了牀上,然後滾落在了地上,摔成了幾瓣。
陳衛國扶著老太太,隔著玻璃,看著小費翔從裡面出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麼會這樣?這小子竟然有些笑意!他們之前來勸過他幾次,讓他上訴,從沒見他笑過。這笑意裡,還隱隱有些輕鬆。
接上通話器,小費翔是先給自己奶奶說話的。
“奶奶?!薄鞍Γ阍谘e面吃得咋樣?睡得好不好?。俊崩咸煅手紫染蛦柕倪@個問題。那麼久沒見孫子了,她掛念著,畢竟自己也沒啥親人了,就這個孫子了。
“還行,奶奶,你就別操心了?!毙≠M翔輕鬆而冷靜,讓在一旁的張猴兒和陳衛國越發覺得不可思議。
“你的幾個叔叔都是好人哪,他們都在幫你,你在裡面要好好學習,不要再惹事了啊。”老太太並不懂什麼叫上訴,也更不知道小費祥已經放棄了這事。
“嗯,奶奶,我知道的,能不能叫我和衛國叔先說兩句?”“好……好……”老太太忙不迭地答應著,順便就把話筒給了陳衛國。
見到孫兒沒啥異樣的,老太太的心也算放下了一半。
陳衛國接過話筒,努力深呼吸了幾次,才壓低聲音問道:“小費翔,你這是爲啥?你知不知道我們在外面多著急?你不要你奶奶了?你不理你那幫兄弟了?”小費翔笑了笑,乾脆地跟陳衛國說了一句:“我發現,我決定去死之後,趙海他就不來找我了?!薄澳鞘悄愕幕糜X,你怎麼能爲了這個……”“不是幻覺,是真的?!标愋l國捏緊了話筒,差點把自己的牙都咬碎了,這小子怎麼能這樣。
可小費翔卻不理會陳衛國的情緒,又接著說了句:“其實就跟借東西一樣,借了就要還,還了就輕鬆了?!薄澳鞘悄愕拿?,知不知道,只有一次的命啊!”陳衛國知道此時急也沒用了,就算他恨不得代小費翔上訴,但那可能嗎?
“沒事,衛國叔,一定有下輩子的,幫我轉告長森吧,下輩子,我還當他兄弟。”陳衛國無力地掉淚了。
“衛國叔,讓我跟猴兒叔說兩句吧,好不好?”陳衛國顫抖著手,把話筒遞給了張猴兒。
“猴兒叔,好長時間沒看見你了,我以爲這輩子見不著你了呢!”張猴兒沉默著,然後紅了眼眶,小費翔在他心裡一直就是個老實木訥而且有些古板的孩子,沒想到今天也能說出那麼動情的話。
“你傷好了沒?”“好了,養養就沒事了。你小子怎麼能這樣?”“呵呵,猴兒叔,其實你發現一件事兒沒?”“啥事兒?”“就是,我長得其實挺不像費翔的?!薄澳恪惚人麕洝睆埡飪阂部蘖恕?
“哈哈,猴兒叔,你這話說得我心裡很舒服啊?!薄昂飪菏?。”“什麼?”“我知道,我沒不要我奶奶,我不在了更好,我照顧不好她,你們一定比我照顧得好她!”
有些事,就是這樣了,不要問我爲什麼會有人這樣放棄自己的生命。
人的心思真的很難猜測,不管合不合乎邏輯,事實就是事實,發生過的,不能挽回的,也就只能一聲嘆息。
有時,所謂的真實,偏偏是讓人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