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費翔和小虎被叫回去了,是給衛國帶信兒,說是老三他們要耽誤一些日子,晚回去幾天。
小旅館阿兵開了兩間房,一間是給劉偉老婆、兒子住的,一間他和長森住。
阿兵和長森的房間在劉偉老婆、兒子房間的對面,為了看住他們,阿兵和長森的房門二十四小時都是開著的,而他們一個白天睡,一個晚上睡,搞得很辛苦。長森一直說,原來混社會還包括這些啊,他以為只是打架厲害就行了。結果被阿兵一頓好說。
老三呢?他當然是和劉偉同吃同住了,劉偉除了那天在李老三的陪同下出去,到幼兒園給自己兒子請了個假,就沒怎么出過門。
不過,李老三他們還是重承諾的,這樣的日子過了四天,劉偉的老婆、兒子不僅好吃好住,連劉偉的生活開銷都是李老三在付賬。
有時,這會讓跟李老三在一起的劉偉生出一種錯覺,這年輕人也不難相處,有時人挺好的。是啊,出去吃飯,李老三點菜什么的,從不會虧待了劉偉,而其他時候的李老三,大多是在安靜地看書,偶爾跟劉偉說說話,也是談古論今,讓賣豬肉的劉偉一陣恍惚,這人不像黑社會,像個才子啊!
但這些固然讓劉偉對李老三的印象有了一絲改變,可一想到他綁架了自己兒子,還不知道要對自己弟弟怎么樣,劉偉又在心里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畫皮”。
第四天的下午,李老三照舊坐在屋子里看書,樣子很是氣定神閑,劉偉在看著電視。1989年的時候,電視對人還是有莫大的吸引力的。所以,屋子里很安靜,除了電視的聲音。
“劉偉,電話,你弟弟打的,趕緊去接。”就是在這安靜的時候,讓李老三和劉偉一直都“盼望”的聲音響起了。劉偉神情不自覺地就緊張了一下,而李老三只是安靜地放下書,淡淡地說了句:“走嘛,我們一起去接。”
去接電話的一路上,劉偉都感覺自己的表情是僵硬的,想到要騙自己的親弟弟回來,他心里就一陣發緊。李老三怎么會不知道劉偉的心思,在這關鍵的時候,他也不想出岔子,就說了句:“你盡管放心,我們的確就想讓你弟弟給我們證實一個消息而已。”
這樣一句話,總算讓劉偉心里好過了一些。
走進了居委會,黑色的電話話筒就靜靜地放在桌上,李老三對劉偉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照著我們說好的說,而劉偉則神情有些緊張地拿起了話筒。其實,李老三也有些緊張,他怕劉偉臨時變卦,這樣就更沒機會逮到三頭兒了。
拿起話筒后,劉偉先是跟三頭兒閑扯了兩句,然后就說了一句:“三頭兒,你看你啥時候回來一趟吧。” wWW ▲ttκā n ▲¢O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么,反正就聽劉偉說了句:“我這邊出事兒了……”
李老三的心慢慢放下了,一切都還是按照預計來的。
劉偉說了這句話之后,就在電話這邊沉默了,估計那邊是在很著急地問著什么。李老三心里明白,劉偉之所以這個樣子,是因為謊話說不出口,而在三頭兒那邊看來,卻是哥哥這邊真出大事了,否則哥哥不會這樣說不出口。
估計是那邊追問得也實在急了,而且李老三的目光也漸漸變得凌厲起來,劉偉終于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商量好的話:“你侄子他……他病了,估計治不好了……你嫂子又鬧著離婚,我……我難受啊,你侄子又說想見叔叔。”
這番話,劉偉說得是吞吞吐吐,不過,在三頭兒聽來反而有種真實的味道,而且他是很信任自己這個唯一的哥哥也是唯一的親人的。
幾分鐘后,電話講完了,劉偉和三頭兒說好的時間是一個星期以后就回來。
李老三終于如釋重負,這件事算是基本辦成了。
而劉偉一出門,就問李老三:“你要我做的事情,我給你辦了,我兒子和媳婦呢?他們在哪兒,我要見他們。”
“好吧!”這次李老三也答應得干脆。
四天后,劉偉的老婆、兒子終于回了家,但李老三和阿兵卻沒急著回去,而是和劉偉一家子住在了一起。長森則被叫回去,通知衛國他們來幾個人了。
老三和阿兵不回去的原因很簡單,一是怕劉偉這一家子報警,二是很重要的,要順利地逮著三頭兒。
接到長森的通知后,第二天,陳衛國帶著斗子和周大漢就上來了,吳胖子則留下照顧著家里的事。
陳衛國上來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了劉偉五百塊錢,理由則是,這段日子不賣肉的損失。
說實話,劉偉看著這個曾經來過一次的熟人,心里的滋味是說不出來的,而且就算十來天,天天賣肉生意不錯,也到不了五百塊錢的。劉偉不知道陳衛國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他還是接過了錢。原因是,不接的話,他不知道陳衛國又要做什么。
人心難測,是劉偉給陳衛國的一個評價。第一次他來家里問情況的時候,劉偉把該說的也說了,沒想到,他還能讓人來綁架自己的孩子,這不是人心難測是什么?這五百塊錢也許燙手,陳衛國的事情讓劉偉以為混子是真不會做什么好事的。反正,他千想萬想,也想不到陳衛國是因為內疚。
其實,劉偉的想法陳衛國又何嘗不知道,但是他也覺得事情實在是沒什么好解釋的。而且陳衛國要的只是自己能心安一點兒,到底給錢有沒有用,陳衛國自己也說不出來。
日子就這樣悄悄地流走,轉眼就快一個星期了,這一個星期除了李老三,大家都過得比較尷尬,畢竟同吃同住,他們卻是為著弄別人的弟弟來的,換誰誰好過?而且有時面對著小孩子天真地叫叔叔,這滋味……
但老三是不是如表面那樣波瀾不驚呢?周大漢和斗子沒去想,阿兵則是認為老三是刻意讓自己這樣的,只有陳衛國肯定李老三心里也一定難受,一定有所觸動,只是不想表現出來。很多次晚上,陳衛國起夜的時候,都看見李老三站在窗戶口抽煙。
劉偉的房子,是在縣城自己修的一層小樓,帶了個小小的院子,周圍則是一些賣雜貨的小鋪子,平常人不是很多,而小鋪子與小鋪子之間有許多的小巷。
在第七天上午的時候,陳衛國他們分開行動了。
斗子和老三留在院子里,而陳衛國、阿兵、斗子則是分別站在了離得較近,又比較隱蔽的一個小巷子里。這是為了堵三頭兒逃跑的路。
劉偉看著這一切,心情是復雜的。不管怎么說,這段時間和陳衛國他們同吃同住,而且這伙人還包了一切的開銷,讓他下意識地覺得這伙人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壞,除了對陳衛國固定的成見外,對其他人,他也不是那么討厭了。
但是這一切,能抵得過對弟弟的感情嗎?肯定不能。所以,劉偉面對這一切的時候,更多的是在擔心自己的弟弟。他在屋子里焦躁不安地抽煙,來回走動,甚至開始后悔起來,當初為什么要妥協,出賣自己的弟弟,那可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啊。自己是不是為了自己的家,太自私了一點兒?
劉偉的媳婦和他生活了那么久,又怎么會不了解自己男人的心思。不過,對于三頭兒,她沒劉偉那么深的感情,為了自己的兒子和家,她也不后悔,但是,內疚多少還是有點兒的,于是,也只能溫言開口勸道:“你也別那么擔心了,這些天,我們和那群人相處得時間也不短,我覺得他們也許真的只是找三頭兒證明些啥子,沒你想的那么嚴重。”
劉偉看著自己的媳婦,想說點什么,但卻說不出來。他怕說到不好的,就真變成了現實,最后只能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一聲長嘆。
時間分分秒秒地在過,分成兩派的人各懷心思,陳衛國他們是希望三頭兒早點出現,而劉偉則是希望自己弟弟越晚出現越好,最好永遠不要出現了。
太陽從出來到升起,再到落下,晚霞已經映紅了整個天空,眼看著這一天就快要過去了。站在外面的斗子有點不耐煩了,問道:“衛國,阿兵,這三頭兒到底會不會回來啊?”
陳衛國心里也沒底,只能悶聲說道:“再等等吧,天還沒黑呢。”
而阿兵則是肯定地說道:“一定會的,他們兄弟感情挺好的……”阿兵早來幾天要了解一些,如果兄弟感情不好,三頭兒怎么跑路了,也會記得給他哥打電話呢?這就意味著,三頭兒一定會回來。
漸漸地,天已經擦黑了,院子里面,李老三他們的情況不知道,但陳衛國都有些失去信心了,只有阿兵依然堅持。
又過了半個小時,陳衛國剛想開口說明天再等,這時在劉偉他們住的那條小巷盡頭出現了一個人影,看起來腳步有些匆匆。
盯著這個有些熟悉,但因為距離遠看不清的人影兒,陳衛國的心一下子跳快了一拍,他認為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三頭兒。而在一邊的阿兵,則低聲肯定地說道:“是三頭兒。”
不一會兒,果然證實了阿兵的話,這個身影走到了劉偉的門前,敲起了門,并且喊著“哥”,而在路燈的映照下,陳衛國也看得清清楚楚,這個人就是三頭兒。
一分鐘不到,門開了,陳衛國估計是老三他們打開的。
在巷子里的三個人則相互使了個眼色,然后一起快步地沖了過去。在門快全開的同時,陳衛國已經率先跑到了三頭兒的背后,然后使勁一推,把他推進了門里,接著跑過來的阿兵和斗子則死死堵住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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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頭兒有點茫然地回頭一看,嚇得差點沒坐到地上,推他進來的不是陳衛國是誰?
“三頭兒!”
而這個叫他名字的聲音,又讓他陡然轉回頭去,結果看到的正是李老三。此時李老三正半瞇著眼睛,帶點招牌似的冷笑看著他。如果說陳衛國的出現,只是讓他覺得差點坐在地上,這下李老三的出現,則是讓他結結實實地坐了下去。
一張針對三頭兒的網,終于慢慢收口了。
當年三頭兒和馬愣子還與陳衛國他們這一伙人在做生意時,就耳聞過,情愿惹到他們兄弟里的任何一個人,包括陳衛國在內,就是千萬不要惹到李老三。
因為惹到其他人,也許他們能跟你講講道理,放你一條生路,但是,惹到李老三的話,那就不好說了,總之,或輕或重,你總得留下點什么才能過關。
誠然,老三并不如外界傳得那么恐怖,可是,是中國人都知道,在中國,一句話往往能在流傳的過程中,被扭曲得面目全非,何況是真的有點冷血的李老三,沒把他說成要吃人肉的妖怪,已經算口下留情了。
其實,三頭兒在外面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也不是沒想過自己被陳衛國他們逮著是什么下場,但就是沒想過被他們中的李老三抓到,是什么下場,這是他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的。可這次來抓自己的人當中,卻有那個冷血的李老三在,坐在地上的三頭兒覺得自己完了,真的完了。
“三頭兒……”這個慢慢變得小聲,尾音幾乎聽聞不見的聲音中,包含著濃濃的關心、擔憂,還有那么一絲絲內疚。這聲音,三頭兒當然很熟悉,這是他哥哥的聲音。
“哥……”這聲是三頭兒下意識答應的,有些麻木。因為,他此時最大的想法就是自己完了。在此后過了幾秒,三頭兒才想到,陳衛國他們為什么會出現在他哥這里?他是為了自己哥哥家里的事才回來的啊,他忽然想到一個可能,然后有點不敢相信起來。
忽然地,三頭兒就站了起來,動作極快地跑向劉偉。看到這一切,陳衛國他們幾個并沒有阻止,而陳衛國只是靠著墻,淡淡地點了一支煙,靜靜地看著。
“哥,是不是你出賣我的,是不是你?”三頭兒抓住了劉偉的手,明顯情緒很激動。
劉偉看著自己的弟弟,解釋道:“三頭兒,他們說只是要你證實一件事,沒有……”
還沒等劉偉解釋完,三頭兒就憤怒地打斷了劉偉的話,吼道:“為什么?啊,為什么?你是我哥啊,你是我哥……”
劉偉不敢正眼對著三頭兒的眼睛,只能別過臉去,任三頭兒吼罵著。
李老三卻不想看這出鬧劇了,直接走過去,逮住三頭兒的衣領就往外扯,說道:“你和你哥的事,你回來再說,現在我們有事要問你,跟我們走。”
三頭兒看見是李老三親自來抓自己,一張臉馬上變得慘白,他肯定是不愿意跟著這個冷血瘋子走的,剛才還對著劉偉吼叫的三頭兒,立刻抓住自己哥哥的衣服,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又大喊起來了:“哥,我不去,哥,救我……”
這三頭兒還是個成年人嗎?在一旁的陳衛國看得直皺眉頭,而且他也不想三頭兒叫得太大聲,讓周圍的鄰居聽見。于是,陳衛國扔了煙,走上前去,一把捂住了三頭兒的嘴,并示意周大漢他們也來幫忙。
于是幾個人扯著三頭兒就要往外走,而陳衛國的手則死死地捂住三頭兒的嘴,李老三則威脅道:“你好好配合我們,問什么你答什么,我保證你有命在的,而且這事就了了……”
三頭兒被捂著嘴,也答不出李老三的話,只能嗚嗚地低叫著,而絕望的眼神始終望著劉偉,手也死死拽著劉偉的衣服,力氣之大,陳衛國他們幾個一時也沒掰開。
此時的劉偉心口一陣發疼,那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啊,他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猛地掙脫了三頭兒拽著自己的手,跑向了大門,先是麻利地把大門給關上了,然后整個人伸開雙臂,攔在了大門口。
“你們不許帶他走!”這一聲,劉偉是用吼的。
“你啥意思?”斗子看到這一幕,有些冒火了,好不容易逮著三頭兒,還有許多話沒問呢。
“你們有啥話,就在家問吧,如果你們要帶他走,我就,我就報警了!”劉偉有些畏懼,可是,為了弟弟,他也豁出去了。
李老三半瞇起了眼睛盯著劉偉,說道:“報警?去啊!我無所謂,我現在一個兄弟還在醫院躺著呢,這事就有你弟弟的份兒,而且你弟弟以前干啥的,你不知道?去,去吧,警察幫我們問了,也免得我們麻煩。我也想看看,警察是先抓你弟弟,還是先抓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