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九霄攜著妻兒踏進聚福堂,男的高大俊朗,身姿如松。女的一身繡著大朵牡丹的紅衣,同色的腰帶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玲瓏巧致的身材。再看臉,眾人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哪怕不是初見了,眾人還是被余枝的那張臉驚艷……
還有她身邊牽著的孩子,小小的個頭卻挺胸抬頭,玉雪粉團子一般。
晨光從他們身后斜射進來,好似給他們渡上一層金邊,恍如天上的神仙落到人間,又彷佛是從繁花深處走來。
三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進了聚福堂,先向坐在上首的武安侯磕頭,余枝向他敬茶。
武安侯喝了茶,遞給余枝一個厚厚的紅包,他倒是想少給點,可給少了又擔心三兒子鬧。罷了,罷了,看在他給家里長臉的份上,就全當花錢消災了。
他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兒子,道:“成了親了,以后好好當差,莫要再胡鬧了。”
聞九霄左眉挑了一下,難得的沒有回嘴,“謹遵父親教誨。”雖然說得沒啥誠意,但注意力在小崽子身上的武安侯全當沒聽見了。
“舟舟拜見祖父,給祖父磕頭。”小崽子一點都不怯場,娘已經和他說過了,他以為的“人販子”,其實是他祖父,他爹的爹,所以他一點都不驚訝。
武安侯十分歡喜,“乖!”親自拉著他的小手把他拉起來。舟舟這孩子生得可真好,像他這個祖父。武安侯越看越滿意,又考他背了一段《論語》。小崽子口齒清楚,背誦流暢,一口氣背了小半本書。
武安侯更加滿意了,也給了他一個紅包,厚度并不比余枝那個薄。聽著小崽子奶聲奶氣的道謝,“謝謝祖父。”武安侯連心疼都顧不上了。
給侯夫人敬茶就更簡單了,侯夫人飛快喝了茶,給余枝一個紅包和一套珍珠頭面,然后就把磕著頭的小崽子摟懷里了。
盼了許久的大孫子終于摸著了,她哪里還能看見余枝?就說了句“以后好好相夫教子”,敲打?看在大孫子面上,那也是不可能的,何況三兒子還在一旁看著呢。
把等著看余枝受刁難的蘇氏氣壞了,不是說婆婆很不滿意三弟妹的嗎?這哪里是不滿意?分明滿意極了。
就是秦玉霜,面上帶著微笑,心里其實也有點不舒服。當年她敬茶,雖然婆婆給的見面是一樣的,甚至給她的還是一套點翠頭面,可婆婆也訓戒了她許久。哪像三弟妹,略跪一跪就起來了。
給公婆敬完茶,剩下的人就不需要磕頭行大禮了。世子夫妻倆很爽快地接了茶給了見面禮。到二房的時候,蘇氏故意挺了挺她的孕肚,炫耀之意不言而喻。
余枝就跟沒get她的意思一樣,一副關心的模樣,“二嫂這是累了嗎?懷著孩子,確實辛苦。父親,母親,要不讓二嫂先回去吧?”
蘇氏表情瞬間僵了。
武安侯沒說話,侯夫人聲音澹澹的,“老二媳婦,你累了嗎?”
蘇氏心里氣死了,偏還得道:“回母親,兒媳不累,兒媳就是換個坐姿而已,三弟妹誤會了。”
“不好意思啊,二嫂,是我看錯了。我見你托著后腰,還以為你累了呢,原來你不累呀!”余枝無辜又心直口快的樣子,一口一個“累不累的”,聽得蘇氏恨不得堵上她的嘴。
“確實是你看錯了,三弟妹生得這般如花美貌,也難怪三弟非娶不可。三弟妹這樣的美人,別說三弟了,就是我這個女人看了都喜歡。”蘇氏陰陽怪氣。
余枝摸了摸自己的臉,喜滋滋的道:“我知道二嫂嫉妒我的美貌,嫉妒我美貌的人多了去了,按理說也不差二嫂一個,可是……”
她話鋒一轉,一本正經地道:“二嫂正懷著孩子,嫉妒不好,會生出小心眼的孩子。”一副“我都是為你好”的模樣。
蘇氏都驚呆了,當著她的面奚落她也就算了,還詛咒她的孩子,這也太惡毒了吧?她剛要發作,還是身旁的聞承曜眼疾手快,按住了她,朝上首示意。
蘇氏一抬頭,正對上侯夫人警告的目光,心頭一凜,老實了。不過看向余枝的目光帶了刀子一樣,余枝與她對望,笑意盈盈,不氣不惱。
為了補救,聞承曜和藹地看向小崽子,“你叫舟舟是吧?我是你二伯。”
“二伯!”舟舟大聲喊道,這個二伯他知道,祖父小老婆生的。
聞承曜的見面禮是一塊成色不錯的玉佩,他逗舟舟,“舟舟,你的大名叫什么?”
聽到他問這話,廳堂里的人都不由豎起了耳朵,侯夫人臉上的笑都澹了,瞥了一眼身側的武安侯。庶子,沒一個省心的。
“二伯,我要是說我叫余西洲,你是不是會說不給我飯吃呀?”小崽子不答反問,“二伯,你真笨!我當然叫聞西洲啦,在爺爺那邊,我才叫余西洲啦!”
聞九霄嗤笑一聲,他這個好二哥,就是喜歡耍這樣的小聰明,對個五歲的孩子耍這樣的心機,可真有出息。
聞承曜臉上的笑險些撐不住,“聽說舟舟很聰明,讀到《論語》了,二伯考考你怎么樣?”
“好呀!”小崽子一點都不怕。
聞承曜說了《論語》里的幾句話,舟舟全都答上來了。
不僅武安侯面露滿意之色,族里的那些人也暗暗點頭,的確是個聰明的孩子,資質不比他爹差。
聞承曜又問道:“‘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何解?”
小崽子不說話了,聞承曜鼓勵他,“放心大膽說,說錯了也不要緊。”
小崽子望著他,眼睛清澈,里頭帶著微微的詫異。
聞承曜態度更加可親了,“舟舟不會了嗎?不要緊,二伯教你,這句話是說——”
話沒說話就被小崽子打斷了,“二伯,你也在朝廷做官嗎?”
聞承曜不懂他為何有此一問,但仍笑著答:“是呀!二伯在金吾衛當差。”
“那二伯你是幾品?”
聞承曜頓了一下,還是告訴他了,“六品。”
“我爹是四品!”小崽子拍拍胸口,一副“難怪你這么傻”的樣子,跑到武安侯跟前,小聲道:“祖父,這個二伯不大聰明的樣子,‘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明明是《中庸》里的,不是《論語》上的,二伯這么大人連這都能記錯,祖父,您該給他多吃點核桃。”
他自以為小聲,其實卻清楚地落入所有人的耳朵中。眾人的反應可有意思了,噴茶的有,咳嗽的有,低頭忍笑的也有。
聞九霄更是明晃晃的嘲笑,“二哥的確是該多吃點核桃。”補補腦子。
武安侯看著身前小小的孩童,天真而清澈的眼睛,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至于聞承曜,那臉色已經精彩得不能看了,恨不得有條地縫鉆進去才好。
小崽子呢?又噠噠噠地跑回來,認真而鄭重地對聞承曜道:“二伯,你記錯了,‘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是《中庸》里的話,意思是說‘喜歡學習就接近了智慧,努力實行就接近了仁愛,知道羞恥就接近了勇敢’,二伯,你現在記住了嗎?沒關系,知恥而后勇嘛!”好心安慰他。
小崽子一副“你腦子不好,我不跟你計較”的關愛殘障的同情模樣,聞承曜心里火大地都想把他扔出去了。
還得強笑著挽尊,“是二伯記錯了,二伯年紀大了,總忘事,還是舟舟記性好。”
心里卻抓狂,果然是老三的兒子,一樣的不討人喜歡。這么刁鉆,吃什么長大的。
余枝和小崽子這對母子,一出手就干翻了聞承曜夫妻倆。后面的認親就可順利了,都是爽快地喝茶給見面禮,生怕慢一點會被小崽子建議要多吃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