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好。
蕭夙可以看出蕭紹軒的興奮,可以看出芷陽的吃驚,更可以看出張璃的愕然。
為什么不呢,他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自己不同意呢?
事實上邵軒的提議,像是把一個他所渴望的機會放在了他眼前。
興嵐節之后,他就像魔怔了一樣派人一直跟在張璃身邊。是為了保護她還是僅出于某種不堪啟齒的原因,他自己也不確定了。
他掌握了她的一切生活,大都是無慮的玩鬧。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如此普通的一份生活,竟然慢慢成了他每天最大的期待。
當然,他也同時知道了她和安麓亭的相遇。她的失神,她的贊嘆,和她隨后情緒莫名的萎靡。
在暗衛口中,她有那么多面,而且賦予了安麓亭多余的關注。
可是他,只得到了她的畏懼。
蕭夙的內心是不平衡的。
所以當芷陽說想帶她進宮小住的時候,他毫不猶豫應下,不,其實他的內心像是等了許久一樣,忍不住升騰的雀躍。他知道,其實這也是他的愿望。
剛開始的幾天,他按捺住沒有出現在她的面前,他不想嚇到她的。等到邵軒也跟她熟稔起來了,總該差不多了吧?
因為有邵軒和芷陽在場,他第一次見到了在他面前神采飛揚的張璃。和他想象中一樣,鮮活靈動,惹人愛憐。
那雙帶著些微自得的,閃爍著淺碎的光芒的眼睛,僅僅是掃過他,就讓他一陣心悸。
蕭夙其實一直都知道,張璃在他心中是不同的,一開始就是。
她是曾經糾纏著他的夢境的源頭,是那個口口聲聲說會讓他后悔的特殊。
他曾經嗤笑過,但是無力抵抗。和她的每一次見面,都演化成一記重錘敲在他的心上,將一顆名叫張璃的釘,越砸越深。
她怕自己,所以不敢靠近。可是他絕不可能讓她一直怕下去。
蕭夙出人意料的回應讓張璃害怕,她也想過找什么理由拒絕,可是無論蕭紹軒還是蕭夙,都有絕對的權利讓她繼續下去,所以她只有接受。
但是一切并沒有她想象中那么糟。
蕭夙雖然每天都會準時來,但是通常都是一個人,和蕭紹軒他們一起坐著。
聽她講故事的時候甚至也挺認真,有時候還會像蕭紹軒一樣對她提些問題,除此之外,沒有單獨跟她有過多的交流。
芷陽對他是敬畏的,邵軒對他是親近的。而蕭夙本人在這兩個晚輩面前,可以算上平易近人得很。
更讓她吃驚的是蕭夙出乎意料的體貼。不過,他專門為蕭紹軒和芷陽準備的冰鎮綠豆湯,最大的受益人卻是說了大段的話口干舌燥的她。
張璃覺得,連帶著自己,都享受了一把因他們而產生的面對自己時的來不及轉換的溫柔。
面對這樣的蕭夙,她有時會將他同記憶中那個冷漠的人對不上號來。漸漸的,她發現自己內心的害怕也沒有那么尖銳。
她有些放心,似乎他們并不會再成為敵人,何況芷陽和邵軒,都挺喜歡她。
張璃本來以為,自己對蕭夙的感情就止步于此,卻沒想到事實哪能真的靠想象。一切的發展都已慢慢脫離控制,出人意料,包括感情。
六月的暑熱正是磨人的時候,蟬鳴聒噪,原本翠綠生機勃勃的葉子都蔫蔫地耷拉,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這個時候,是誰也不愿意往外走的。
張璃前些日子找了些羽毛做了個逗貓棒,是小黃花最近最愛的玩具。
午膳過后張璃就陪著蕭紹軒在御行宮逗貓,小皇帝拿著逗貓棒引著小黃花圍著他團團轉,小孩子特有的清脆的笑聲讓張璃的母性泛濫,忍不住坐在地上抱著腿看他。
御行宮角落里都擺了冰塊,取走了地毯的大理石地面涼颼颼的真舒服。
聽見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專注地看著一人一貓的張璃尋聲看向門口。
是個小宮女。
“奴婢參見陛下,見過張璃姑娘。”她跪在地上行禮,聲音柔和平靜。
蕭紹軒和芷陽在性格上還是有些相似的,一見是個不熟悉的人,立馬雙手往背后一背,譜就擺出來了,嗯了一聲作為回復,高冷范兒十足。
小黃花繞到他身后嗷嗚一口就將逗貓棒從他手中扯出來,跑到張璃身邊蹲下使勁兒撓。
蕭紹軒怒視,啊~這次不算!
“皇上,攝政王殿下派奴婢來帶您到勤政殿,殿下有要事相商。”小宮女不緊不慢說著自己來的目的。
一提到蕭夙,關注著小黃花的蕭紹軒立馬嚴肅起來。王叔很少派人來找他去勤政殿,定然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他趕緊讓宮女起身讓她在前面帶路。
張璃見那宮女只一個人來,也沒舉華蓋,不禁覺得有些奇怪,見蕭紹軒一副亟不可待的樣子,又覺得可能這是常態,該是有什么急事兒來不及考慮太多。
芷陽先前被太皇太后招去了不在,蕭紹軒身邊親近的太監和宮女,金栓和香蕪去御膳房取冰鎮西瓜了還未回來,張璃本想招個在御行宮當值的太監跟去,蕭紹軒卻扯了扯她的袖子。
“阿璃姐,你陪我過去好不好?”
蕭紹軒隱隱覺得,在有張璃在的時候,自家王叔好似格外平易近人,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大概這就是小孩子特殊的敏銳。
張璃以為他是覺得不自在,便點點頭,將小黃花塞到他懷里,取了把傘撐著替皮膚還很嬌嫩的他遮陽。
小宮女帶著他們沒有走常道而是走了條沒什么人的環湖小道,四周的樹影幢幢,陽光只細碎地撒下些許,周身一股清潤的涼意。
張璃將傘收起來,轉而牽著小皇帝的手。這條道到勤政殿確實更近些這是張璃和蕭紹軒都知道的,所以他們根本沒做他想。
直到前面帶路的宮女突然停下,小黃花莫名其妙極其兇狠地“喵”了一聲,張璃這才察覺出不對來,下意識跨一步站在了蕭紹軒前面。
“你到底是誰?”雖然明知道問不出什么結果,但張璃還是不自覺問出口。
一切都只在一瞬間,小宮女突然回頭,手中已經持有一把匕首,明晃晃的光直直地就刺了過來。
雖是意料之中,但張璃還是忍不住心中大嚇,趕緊回身抱住蕭紹軒往一邊倒去,自己做了他的肉墊子。
“錚”的一聲,兵器相接的聲音響起,張璃大舒了一口氣。
抬頭一看,兩個黑衣勁裝頭戴面具的男子正和那宮女模樣的人糾纏。高手過招,電光火石,倏忽一瞬之間。
她就知道!張璃起身,依然將蕭紹軒抱在懷里,撫著他的頭發細聲安慰,讓他不要怕。
她就知道蕭紹軒身邊暗中一定有人保護,蕭夙絕不可能讓他真正落單的。
蕭紹軒活到現在才四歲的年紀,又是個沒有實權的小皇帝,上面還有個極能拉仇恨的攝政王罩著,還真是從來沒有遇到過刺殺的事兒。今天乍然親眼見到拔刀子沖向自己的人,著實有些被嚇著了,窩在張璃懷里使勁抓著她的衣袖不敢放手,小小的身子也在輕輕顫抖。
張璃雖然也有些害怕,但面前的兩個黑衣人顯然將他們保護得滴水不漏,她也就強迫自己放松下來將更多的心思放在懷中的蕭紹軒身上。看他抖得那么厲害,她抱起他起身避開了些,又不敢離得太遠出了他們的保護范圍,只得停在湖邊的樹下。
小黃花早在那宮女一刀刺過來的時候就被蕭紹軒手一松摔在了地上,非常時刻倒也一改往日的粘人嬌氣,自己乖乖地一直跟在張璃身邊,甚至還頗有幾分護主的意味站在她的前面。
但刺客不只一個人。
張璃只顧著觀察眼前的三人纏斗,沒想到那個看起來普通的小宮女居然能跟兩個大男人交手那么久,一心焦急下竟然沒有察覺到身后有人靠近。
結果是小黃花敏銳地反應過來縱身一躍咬住來人拿著匕首的手腕,那人受驚又吃痛,手腕一翻一掌打在張璃的背上。
還什么都不知道,突然的劇痛來臨,張璃身子一歪抱著蕭紹軒噗通一聲便跌入了湖中。
還好如今是盛夏,湖水冰涼卻不刺骨,張璃調整呼吸,將受驚拼命掙扎的蕭紹軒托起,浮出水面一看,居然又有兩個黑衣人出現和一身太監裝扮明顯是剛剛襲擊了她的那人打了起來。
張璃心中一瞬間劃過一絲很奇怪的感覺,但是蕭紹軒的情緒太失常,她很快忽略掉那絲異樣,破水而出,不顧渾身的濕淋淋,輕輕拍著不停嗆咳的蕭紹軒的背。
時間一久勝負便見了分曉,二對一的結果或許早就注定,那兩人身上已經有不少血流不止的傷痕,破綻也越來越多。黑衣人乘勝追擊一個卸兵器一個卸下巴,徹底將兩個人控制起來。
幾乎是同時,蕭夙帶著一隊侍衛趕了過來。
不甚在意那兩個被暗衛反手壓制的刺客,蕭夙的目光直直落在那渾身濕透的兩人身上,眼中一瞬閃過深沉復雜的光芒,然后很快深藏,一手解開外袍系帶同時看了身邊跟著的沉霧一眼。
只是一個眼神,沉霧立馬理解到主子的意思,脫下自己的外袍交到蕭夙手中。
蕭夙一步步走進兩人,將衣袍展開搭在張璃身上,從她懷中接過已經有些瑟瑟發抖的蕭紹軒幾下裹好,沉聲開口:“張璃,快些回嬡菀殿。”
然后他站起身來,聲音冰涼卻著實極為冷靜:“宣太醫到甯陽宮和嬡菀殿。”然后隨意地瞥了那假宮女和太監一眼,“將這兩人關入天牢好些招待。”之后并不停留抱著蕭紹軒快步離開了。
確認了蕭紹軒的安全,張璃趕緊抱起小黃花仔細看它是否受傷,小黃花舔舔她的手背表示自己好得很,她這才在趕來的宮女的帶領下起身往嬡菀殿走。
跟著蕭夙離開的沉霧卻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披著金色的袍子離開的少女的背影,殿下竟然將自己的衣袍給了張璃而不是他的,恐怕已經對她生了占有欲。
宮里的主子們都離開了,暗衛也悄無聲息將兩名刺客帶走。本來就鮮少有人經過的小道顯得更加寂靜。
一旁茂密的樹林里走出個人來,嘴角勾起帶著笑容,溫柔和煦:“連保護蕭紹軒的暗衛都是不到關鍵時候不出手,蕭夙還真是謹慎萬分任何時候都不想露底。”
意料之中,蕭紹軒不是他最放在心尖上的人。不過也至少確定一件事,蕭紹軒身邊一定不止四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