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老楊從荷花池回來,站在大廚房外的水龍頭前洗手沖腳,楊嬸舉著鍋鏟出來問:“咋這么快就回來了?不是讓你去幫東家的嗎?還是種好了都回來了?東家他們呢?”
“啊,我看他倆種的還行,就沒說。”老楊搓著泥濘的大腳板子說。
“哎呀你個死老頭,他倆誰是下地的料啊,讓你去幫忙你倒好,兜一圈就回來了。這種的好不好的哪是眼睛看看就看得出來的?到時候一顆芽都不冒,看你懊惱不?”
“東家不是今兒傍晚就回去了嗎?我過兩天再去瞅瞅,要實在不行,重新種一遍也來得及。”
“你曉得東家種的都是啥?”
“那菜種長啥樣我還能認不出來?”
“話是這么說,可萬一那些種子都悶壞悶死了不是浪費了?”
“……”老楊沉默是金,誰讓他說不過媳婦呢。
過了幾天,他記著東家走之前說的,幫忙去地里澆水,發(fā)現(xiàn)有些坑出芽了有些依然沒反應(yīng),不過想來和種的內(nèi)容有關(guān),也不著急。
又過了幾天,他再去那菜地,發(fā)現(xiàn)每個坑都冒芽了,長勢還挺喜人,澆完水樂呵呵地回來跟他媳婦匯報:“還說東家不會種地,你倒是去瞅瞅,那芽冒的可好了,不比老金他們種的差。”
楊嬸一臉的不相信:“你別唬我,東家頭一天來,翻地還差點砸到他自己腳背,東家夫人也說沒下過地。你不會是重種了一遍,故意蒙我說是東家他們種的吧?”
“我蒙你干啥?”老楊翻了個白眼,他又不是學(xué)雷鋒,做好事還不留名。再說了,留種的倉庫鑰匙在老金那兒,他想偷偷幫忙重種一遍,沒種子不也沒轍?
這廂老楊正說那小菜地里的菜長得好,那廂禾薇坐在兄長的車上,也在說微農(nóng)場里種菜的事。
禾曦冬壓根不信妹妹還會種地,不過聽她說的有模有樣的,笑著道:“行,那下回去嘗嘗你種的菜,花嘛給我移兩盆,我?guī)嬍依镳B(yǎng)著,是驅(qū)蚊的吧?”
“都有,種了七八種呢。驅(qū)蚊效果好的有紅花除蟲菊和天竺葵;郁金香、旱金蓮、玫瑰、芍藥也種了,你喜歡哪個?”
禾曦冬聽得樂了。瞧這口氣,好像種子播下去肯定能長成似的。不過他還是配合地說:“每樣都給我來一盆咋樣?”
“沒問題!”
“那我就等著妹妹送我的花啦。”
兄妹倆一路說笑,很快就到了老爺子過壽的珍味館。
今兒個珍味館被老賀家包場了,一樓宴客,二樓給賓客們休息。
禾薇送老爺子的“青山不老松”炕屏由顧緒順路先一步帶去壽宴現(xiàn)場了,禾曦冬準(zhǔn)備的賀禮是一盒茶葉。
暑假期間跟著他師傅各地鑒寶、淘寶,在武夷淘得的好茶,一塌刮子才一斤半,半斤孝敬了師傅,半斤孝敬了老子,剩下半斤打算自己慢慢喝。
常聽寶貝妹妹念叨喝茶的好處,他也打算附庸風(fēng)雅一把,結(jié)果昨兒接到老爺子電話,邀他來吃生日飯,再三叮囑不準(zhǔn)提禮物上門,可真的來了哪有空手的道理。再說過去幾年他老人家沒少照拂自家,于是忍著肉痛,把僅剩的這盒茶葉提來祝壽了。
只是茶葉的包裝是茶農(nóng)自己整的,瞧著不怎么上檔次,臨時想找也沒合適的,只好將就了。可就因為“衣裝”這事兒,在珍味館門口鬧狀況了。
主要是兩人都沒請?zhí)约喝寺铮裁凑執(zhí)捎e小姐不知道啊,攔著兄妹倆問呢,門口幾個抽煙的賓客就此奚落上了:
“喲,來賀壽沒請?zhí)摬粫莵聿涑圆浜鹊陌桑窟@年頭啥千奇百怪的事沒有?蹭飯也不稀奇了。”
“也不能這么說,好歹人手里還提了盒茶葉。”
“你在說笑吧?那茶葉一看就是低劣貨,超市里買的吧,兩百塊到頂了。花一兩百來吃頓人均上千的壽宴賺死了,何況還兩人……”
隨之是一陣悉悉索索的笑聲。
禾曦冬臉色一沉,轉(zhuǎn)身想找他們理論。特么敢說他手里的茶葉低劣,人不可貌相這個道理不懂么?有本事他們也提一盒這樣的茶葉來賀壽!肉痛不死他們!
禾薇趕緊拉住他,手里撥通了賀擎東的電話:“你沒給我請?zhí)液透绺邕M不來。”
賀擎東早就心不在焉地在看手表了,一接到小妮子電話,大步出來迎接。
“怎么回事?”看到兄妹倆,賀擎東先朝大舅子打了個招呼,然后握住小妮子的手,黑著臉問迎賓小姐,“敢情我之前白和你們經(jīng)理打招呼了,問我媳婦要請?zhí)磕銈兊哪樋烧娲蟆!?
迎賓小姐緊張地快哭了:“抱、抱歉,經(jīng)理是說了,可我們……”
她們哪里想到,眼前這么個清麗文靜的小姑娘竟是賀家的大孫媳婦,同時也是珍味館的股東之一。要是知道,借她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攔著人家查請?zhí) ?
這時,領(lǐng)班經(jīng)理匆匆回來了。說來也是巧了,她本來一直站門口接待賓客的,臨時接到家里電話才不得不走開一下。哪曉得就這么一會兒工夫,前臺就出狀況了。
聽跑去找她救場的服務(wù)員說了大概,再看到現(xiàn)場的情況,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連忙拉過迎賓小姐向禾薇幾人深鞠躬道歉。
“算了。”禾薇眼瞅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老爺子的壽誕,鬧大就不好看了,順著領(lǐng)班經(jīng)理搭的臺階,拽拽賀擎東的手說,“她也是公事公辦,沒刻意為難我們,算了吧,爺爺該等急了,咱們進去再說。”
禾曦冬瞟了眼縮著脖子意圖蒙混過關(guān)的幾個賓客,自嘲地笑笑,說:“是啊,她就是問了一下請?zhí)氖拢瑧B(tài)度還算可以啦,不像這幾位大哥,不分青紅皂白地笑話我和妹妹是來蹭飯的,還嫌我這壽禮價廉質(zhì)劣,害我都不好意思進去獻丑了,要不還是回去得了。不過走之前,我想弄個明白,我這五千塊一兩的野生大紅袍都被他們嫌低劣,他們送老爺子的又是什么禮?能否讓我開開眼界?”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嘩然。
“不是囑咐你不要備禮的么?怎么還破費?”偏賀大少還來了這么一句。
底下的嘩聲更響了。
從頭圍觀到尾的知情人當(dāng)即噴笑,妥妥滴打臉啊,那幾個人一看就不是賀家什么要緊客人,要不然賀大少能是這么冷淡的表情?沒準(zhǔn)是哪方政要或是首長帶來露臉的親戚朋友,隨個兩千塊的紅包禮到頂了。
見人多圍攏過來看熱鬧的不知情人士就笑得更歡了,一看就知道賀大少站在哪一邊,此時不幫更待何時,于是紛紛起哄:
“五千塊一兩的茶葉都算低劣,那我也沒臉獻壽了。”
“喂,那兩個迎賓,趕緊地查查,這幾位客人送的什么天材地寶,還是說一出手就八位數(shù)禮金?口氣這么大!”
“對!查查查查!讓我等也開開眼界!”
被噓的幾個賓客苦著臉后悔不迭。
誰叫他們沒管住自己的嘴呢,這下好了,把主人家給得罪了。哪怕那茶葉不是五千塊一兩,而是五十塊,看賀大少的態(tài)度,也絕對是幫著那對兄妹的。自己這下死定了,削尖了腦袋好不容易拿到請?zhí)麃斫o賀老爺子賀壽,不就是想和賀家交好么,結(jié)果壽宴還沒開場,倒先被自己給砸場了。
話又說回來,特么誰會在五千塊一兩的茶葉外頭套這么個簡陋的包裝啊,這不明擺著讓人質(zhì)疑嘛。
可心里不管怎么想,眼下的確是他們錯,于是唯唯諾諾地向禾曦冬道歉。
“我說你們幾個怕什么。”幾人中,為首的青年看著鎮(zhèn)定多了,攔住他們不讓道歉,還一臉憤慨地說:“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哪家茶葉店這么窮酸,五千塊一兩的茶葉用這樣的包裝?欺負我們沒喝過茶嗎?而且我們又沒說錯,在場來賀壽的,誰不是帶著相稱的禮來的?他們兩個,一個兩手空空、一個提了盒劣質(zhì)包裝的禮,難道還不容我們說幾句?”
賀擎東挑眉看了說話人一眼,忽然問:“你是誰?”
說話人愣了愣,旋即以為賀擎東聽進去了,想和他這個忠言逆耳的青年才俊交朋友呢,當(dāng)即昂首挺胸地自我介紹:“我叫姚佳俊,畢業(yè)于京都理工大,去年考入國稅局……”
誰他|媽想聽這些,賀大少的臉色愈加冷了,打斷對方的自說自話:“我不記得給姚家送過請?zhí)!?
圍觀人群爆出一串嗤笑。
“原來他才是來蹭飯的呀,好意思說別人。”
“這人臉皮真厚,沒請?zhí)麃碣R壽,那就低調(diào)點啊,這么囂張生怕大伙兒不知道呢。”
就連先前和他一路的幾個賓客也都往旁邊挪了挪腳,臉色別提多難看了。
尼瑪之前互相認識的時候,吹的好像他是賀家請來的貴客似的,搞半天連請?zhí)紱]有。跟這樣的人稱兄道弟、完了差點得罪主人家,真是日了狗了!
姚佳俊聽到四周的竊竊私語,整個臉赫然變成調(diào)色盤,由青到紅、再由紅到黑,半晌,鼓著腮幫子憤憤不平地替自己辯解:“誰說我沒請?zhí)]請?zhí)夷苓M來?”
“哦?你的請?zhí)l給的?”賀擎東繃著俊臉瞇起眼。
若是a群那幫死黨在場,必定嘆一句:八百蹲逃不掉了。
可惜姚佳俊不知道賀大少發(fā)怒前的預(yù)兆,還在那兒理直氣壯地說:“我代我姑父來的,我姑父是胡明國。”
他不信搬出胡家還震懾不了這些人。
“胡明國?”賀擎東嗤笑冷笑,“胡明國自己不來也就算了,派個蝦兵蟹將過來算幾個意思?”轉(zhuǎn)頭吩咐領(lǐng)班經(jīng)理,“把他的禮退回去,請?zhí)栈貋怼!?
言外之意,哪兒來的滾哪兒去。
姚佳俊赫然白了臉色:“賀少,這沒道理吧?請貼上又沒說不能代。”
“請貼上沒說,我說了。”賀擎東冷眼睇著對方,面容冷峻地說,“我家的壽宴,我說了算。”
言畢,掃了眼圍觀的賓客,執(zhí)起禾薇的手,鄭重介紹:“這是我未婚妻,那是我大舅子,特來給老爺子賀壽的。”隨后領(lǐng)著兩人進去了。
門口一陣安靜,靜的甚至能聽到彼此的呼吸音。
良久,才有人低聲談?wù)摚骸百R大少的未婚妻我見過,前不久徐家的婚禮她也來了。”
“徐家的婚禮我沒去,石家的我去了,當(dāng)時賀老親自領(lǐng)著人亮相的,不會錯了。”
“這還用說,賀老都認可了,擺明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恕:牵【尤贿€有那么不開眼的人,當(dāng)著賀少的面奚落他媳婦,虧得賀少氣量大,不跟他計較,換成我啊,直接丟出大門還是輕的……”
“……”
姚佳俊晃了晃身子,臉色更難看了。
站他身邊的人好心提點他:“且不說那茶葉是不是五千塊一兩,你把賀少得罪狠了確是事實,賀少沒發(fā)落你、只是不讓你進場,你該偷笑了。趕緊回去吧,以后說話做事多動動腦筋。”
姚佳俊聽人這么勸,面上不顯,心里鄙夷:發(fā)落?他想怎么發(fā)落?他有什么資格發(fā)落自己?不就是在特行隊里混了幾年、立了點功么?如今傷重退隊,也沒聽說哪個單位接收了他。敢這么蠻橫霸道地對自己,說到底,仗的還不是賀家的威名。有那樣顯赫的家世,換誰混不好?若是自己,肯定爬的比任何人都高,遇到剛剛那樣的場合,哪里還用得著忍氣吞聲,直接一拳就過去了……
y|y地正起勁,壽宴廳里傳來一陣騷動,有人激動地跑出來喊:“大家快來看啊,剛顧總帶來的那座雙面繡屏風(fēng),竟然出自賀老未過門的大孫媳婦的手!”
“什么?那不就是剛剛那位……”
“還有人指責(zé)她兩手空空上門蹭飯呢,這下可真是打臉啪啪啪了。”
“我去!要不要這么牛掰!剛那屏風(fēng)我看了,沒個十萬恐怕買不到。”
“十萬?開什么玩笑!那屏風(fēng)架的料作可是海南黃花梨,你當(dāng)水曲柳在估價啊。”
“……”
姚佳俊這下是真的臊得沒地兒躲了,一把扯過迎賓送還的禮金、扔出口袋里的請?zhí)邞嵔豢椀靥与x了現(xiàn)場。
不過沒人嘲笑他,因為都涌去壽宴廳圍觀那座價值不菲的雙面繡壽禮去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