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霖的奉天城官邸叫做“將軍府”, 是一個三進四合院的別墅,這是他在做大元帥之前的虎穴、大本營、指揮部。
今天小六子的表現讓他心情很好,這甚至比他自己得了嘉獎還要高興。從段上將軍的表情,他知道他是滿意的。小六子的講話,既向大總統表了忠心,又將一場危機化解于無形,也給將軍這位頂頭上司吃了一顆定心丸。要知道,段芝貴走馬上任,隨帶衛隊一團,但留在京畿灤東一帶,只帶少數人來奉。到奉天時,就下榻于張作霖第二十七師的司令部,以表示對張作霖的信任。可反常即為妖,對狐疑的張作霖來說,這樣做卻有些欲蓋迷彰:焉知這小子不在暗地里防著老子呢!
晚飯時,張漢卿又向張作霖提了一個沉思良久的建議。他說:“父親想在將軍的位置上再動動嗎?眼前就有一個很好的機會。”
張作霖迷著眼睛,盯了張漢卿一陣。讓張漢卿身上發了毛:難道自己附體在張學良身上有什么反常讓這老狐貍發覺了?歷史上少帥應該還算頗有能力,不然偌大的奉軍基業也難順利承接下來啊?還是他的表現不符合這個年齡段的張學良?
張作霖半晌說:“說說看?”
張漢卿說:“袁大總統應該是做膩了總統了,父親是否有意扶他一把?”倒不是他會算,而是根據歷史,段芝貴8月入主東北,12月袁世凱就稱帝了,這是穿越者帶來的福音。
張作霖虎目一閃,卻又長息說:“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可是從奉天民意即可看出,大總統行的是一招敗棋。”
張漢卿微微一笑說:“大總統勝敗,跟父親有什么關系?天作孽,猶可恕;自做孽,不可活。他身邊的人利令智昏,行此敗棋,將民國以來好不容易形成的國家局面攪得危機四伏。但是目前,大總統還是很有影響力的。我們只要搶先一步,在中|央的支持、至少是不反對下獨占得奉天,將來誰做了天下也不能不顧忌父親的勢力。”
一席說醒夢中人,張作霖霍然而起,撫著張漢卿的頭,輕聲說:“小六子長大了。”
呵呵,不是我長大了,而是我比你們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得清形勢。要不是因為剛剛開始,為了不至于表現得太過突兀,哥還有許多更好的主意。咳,他終于知道什么叫“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了…
不過張漢卿卻委婉地提醒乃父,挖坑容易,卻要提防最后自己跳下去。按照未來的趨勢,袁大總統最后一定會敗的,所以現在最好不要跳得太歡,適可而止就好。不然,像歷史所記錄的那樣,最后勸進元首們被民國政|府通緝,落得個身敗名裂就不好看了。
雖然他看好張作霖的智謀和應變能力。
其實已經有人走在他們的前面了。在一幫有心人的“撮和”下,各省旅京人士組織公民“請愿團”,請愿于參政院代行參政院立法院,要求變更國體。這是試探。
文韜必有武略。政客們的激昂若沒有將軍們的附合,頂多只能是一場鬧劇,掀不出什么花樣來。但是當晚9時,袁世凱接到的一封發自奉天第二十七師的密電,卻讓他備感欣喜:“總統鈞鑒:自清帝遜位,國體共和。然人心思定,以大總統為不世之主,曷其能世代永受君恩?君主比之共和,以大總統不世之才,當可以法自上意,皿煮其下。今日者,國民厭棄共和,趨向君憲。首當視乎民意為從違。民意共和,則誓詞隨國體而有效;民意君憲,則誓詞亦隨國體而變遷。如帝制不成,死不再生。”
類似的表態,袁世凱已收到很多,但是作為軍隊地方要員明目張膽地提出的,張作霖是第一個。但是以袁世凱多疑的個性,又如何肯把寶押在一個地方豪強身上呢?
辦法是有的。你張作霖不是要效忠嗎?好啊,拿出行動來。既然段芝貴也看中張作霖的兒子,為了表達老張的忠心,是不是可以同意歷代君王對于諸侯的控制手段----質子呢?
于是,穿越的張漢卿接到讓他汗流滿面的電報:“雨亭弟鈞見:艷電所提立憲,茲事體大。弟公事繁忙,無由面晤,思之極憾。聞有侄漢卿者,年少而慧,語多出奇,極盼出關相會京中,詳談及關外民風并親近京中諸昆仲子侄。”
雖然天氣炎熱了點,但可以肯定,真正讓張漢卿由內而外大汗淋漓的,肯定不是室內的溫度----將軍府里的房間透風良好,不用扇子也能堪堪度過這個暑期。
張作霖當然深知其中用意,真是令人頭痛:本來想通過故意示好賺點好處,可是出頭椽子先爛,自己這可心的長子竟然被盯上了。有心回絕,但肯定前功盡棄;如果答應,那是拿親子的命開玩笑,自己這樣算是被綁上袁大總統的戰車了。
北京城可是個虎狼窩----記得有部電視劇講的就是云南著名的將領蔡鍔也就在此時被軟禁在北京,經過許多磨難,還是經過風塵女子小鳳仙的幫助才驚險逃脫。屆時如果張作霖也旗幟鮮明地反袁,這個人質一定兇多吉少,一旦跑不掉,可是要貼上一個兒的----雖然兒子不少,但老張可不是為了權力欲舍得這個代價的人;可是如果到時不反袁,在大義上張作霖就會落了下乘,奉系崛起將多了一分變數。
張漢卿也有點作繭自縛的感覺,也真正領悟到了什么是槍打出頭鳥。前幾天的裝逼出彩,馬上就現世現報了。自己前腳說過不要挖坑埋了自己,后腳就應驗了,這是算他智商高呢?還是高呢?
他深知自己的便宜老爸就是在袁世凱稱帝的戲中得了頭獎,奉系的歷史才有機會大放異彩。而如今,如果被老袁認為是做戲或是有大陰謀,搞不好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動作會先行降臨到老爸的身上。這樣,不要說自己利用奉系一展抱負,會不會因此改變奉系發展的進程亦未可知。
去,還是不去?天人交戰下,張漢卿有點無可奈何地說:“既然袁世凱咬住要我去,看來父親不給他點信心是不行的了。反正我無兵無權,就一毛頭孩子,袁世凱也不至于太在乎我,時間還多,到時候我見機行事即可。”在他心想中,名動天下的蔡鍔都能跑掉,何況自己一個無名小卒?他安慰自己:奉系五虎將中的重要兩位這會兒恐怕還在北京城里漂著呢,我去探探路認識下先。”
張作霖不愧是梟雄,只思考片刻就堅定地說:“去!我在北京城里還有些門路,到時候設法把你弄回來。不過在北京要低調,最好讓老袁對你失去興趣,你逃跑的機會還大點。”
張漢卿當然明白,質子就要有質子的覺悟,他哂笑著說:“無非是裝瘋賣傻花天酒地,只要表現得對他沒有不利,袁總統是樂見兒子成為富家翁的。”父子倆一陣奸笑。
不過張漢卿還記得王以哲的事。他建議說:“趁著現在沒事,父親還是把奉天講武堂重新開起來吧。袁總統一旦作了皇帝,天下肯定大亂,到時候槍桿子里面出政權,誰有兵有將誰就是草頭王。父親不趁著這得天獨厚的條件網羅一批人才,白浪費了東北講武堂。二十七師是父親起家的隊伍,將官帶兵能力也要練練,將來都是奉天軍隊的種子。再說父親如果兼了堂主的職務,這些畢業的將領都是父親的學生,天地君親師,師生關系可比結義可靠多了,在大義上也好看。”
這是指張作霖不改綠林作風、喜歡和部下拜把子籠絡人心呢。對張作霖來說,這是自己、也是胡子兄弟們發跡前常用的招數,沒辦法,在沒有物質利益刺激他人跟著自己混之前,這是他唯一能夠想出的辦法。
當然也不可靠,像他之前就和馮德麟拜了把子了,現在雙方為了奉天都督的職務暗地里已經較上了勁,翻臉只在早晚。張漢卿說拜把子不可靠,張作霖也是認同的,現在張漢卿提出了新辦法,聽起來要好很多呢。
何止好很多!一個黃埔軍校,締造了國民政|府幾十年的存在。而且成系列地“催生”一批批將領,總比在戰場上摸索強得多,世界各國都把創建軍事院校當作軍隊增強戰斗力的法寶,像德國陸軍的普魯士軍官團一手支撐起德國軍隊的榮耀。
大字不識幾個但對傳統的仁義禮智信很信奉的張作霖表示認可這套理論,不是張漢卿講得有多精彩,而是正說中他想做的事。這樣愉快的交流讓他能夠接受張漢卿更深入的攛掇。
“我之前和父親談的籌備兵工廠的事,也可以先進行選擇址的工作了。老是買兵器不是常法,一是貴,二是亂,三是隨時可能被人卡住脖子。歐美日列強之所以能稱作‘強’,除了軍隊能打仗之外,裝備自給是關鍵。”
“還有像那個青年王以哲的一類人也要用好。部隊里面都是大老粗,有這些能夠識文斷字的加入,將來發展肯定壞不了。可以先把王以哲作個標桿,吸引一批學生進來。”
張作霖也有同感,他琢磨這些事也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