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雖是有所遲疑, 但我還是邊走邊撿著掉落在地的小樹叉。紀無期見了奇怪,問我這是在做些什么,我也只好先沖他莞爾一笑, 答曰“暫時保密”。直到我們總算是來到了一座有了人煙的小村莊, 一眼瞧見幾籮舊棉花的我才驀地眼前一亮。
我三步并作兩步地靠了過去, 問這棉花的主人能不能賣一些給我——之前我有問過紀無期, 他身上帶著銀子, 只可惜先前在山林里并無用武之地。
被我搭話的是個四五十歲的大娘,她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大約是覺得我不像壞人, 就老老實實地告訴我,說她這些都是陳年的棉花了, 我若買去了, 是劃不來的。
這大娘倒也是個善良淳樸的。
如此思量著, 我便解釋說自己所帶的盤纏不夠了,但是需要一些棉花, 往年的也沒關系。大娘見我態度誠懇又堅決,總算點了頭,以廉價賣了一籮棉花給我。我又開口問她討了塊足夠大的粗布,然后才道了謝,告了別。
見我買了奇怪的東西又將先前辛苦收集的枯枝落葉給悉數丟棄, 在一旁沉默了好一會兒的紀無期終于忍不住提問了。
“教主究竟要干什么?”
“你看著就知道嘍。”
將男子拉到了鮮人經過的角落里, 我讓他幫忙捧著那塊布, 然后把買來的舊棉花放在了布料上, 最后將布的對角兩兩打結, 制成了一個裹著棉花的小包袱。
確信自個兒打的結不會松開之后,我躊躇滿志地將自制的包裹往衣服里塞。
紀無期見勢不對, 趕忙轉過身去背對著我,嘴里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到底想做什么?”。
眼瞅著他一副“非禮勿視”的模樣,我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索性一言不發地在他背后解開了腰帶,敞開了外衣,把那棉花包放在肚子上并固定好它的位置,隨后才重新穿好衣裳,系上腰帶。
“好了,你可以回頭了。”
語畢,我目視男子慢吞吞地回過身來,令驚愕的視線落于我隆起的小腹上。
“相公。”
直到我猝不及防地沖他喚了一聲,他才用見鬼了似的的眼神干瞪著我的臉。
“干嗎這樣看著我?這叫‘喬裝打扮’、‘掩人耳目’。要做,就要做得徹底一點,知道不?”
我煞有其事地說道了一番,目視紀無期慢慢收斂了詫異之色,半信半疑地張開了嘴。
“教主的意思是……要同屬下扮作尋常人家的夫妻?”
我微笑頷首。
“聰明。”
“……”
“啊對了,你呢,先改掉‘教主’和‘屬下’的叫法,以后,我們就以你我相稱。”紀無期默默無語之際,我正眉飛色舞地闡述著自己的想法,“哦不對,跟紅青他們幾個會合之前,我們先以夫妻相稱。反正你的胡子都已經長出來了,眼下這模樣完全不符合你平日里一貫干凈溫雅的形象,再加上你我這一身打扮和彼此之間的稱呼,那些家伙就算同我們擦肩而過了,肯定也很難認出我們。”
聽我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紀無期仍是緘默不語。
“喂,你又在想什么禮教之類的東西對不對?拜托,是命要緊還是禮數要緊?又不是當真作出什么不齒之事……”說著說著就有點口不擇言,我話到一半戛然而止,“我的意思是,不就是假扮一下夫妻嘛。我都不在乎,你在乎個啥……”
嘟囔著轉了轉眼珠子的同時,我似乎以余光瞥見了男子凝眸而來的視線。
“那……屬下失……失禮了。”
對方終于愿意妥協,我這才笑逐顏開,重新看向他略顯尷尬的面孔。
“乖。”
笑瞇瞇地調侃了一句,我剛心滿意足地朝前踏出一步,就一下將跨出去的右腳給縮了回來。
裝模作樣地挺了挺肚子,我瞇起眼睛朝紀無期伸出一條胳膊。他是個有眼力的,這就明白了我的意圖,抿了抿唇,最終抬手扶住了我的身子。
“多謝相公。”
“……”
那之后,紀無期雖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到底還是配合了我的做法,和我一路扮作一對普通的夫妻,一邊尋著紅青與葉子書的身影,一邊去往唐立的那座私宅。奈何都兩天過去了,我們也沒能尋到同伴的影子,這讓我不禁有些擔心,擔心他們兩個會不會出了什么事。
是日夜晚,趕了一整天路的我坐在一家客棧的客房里,皺著眉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捶打著自個兒的小腿,腦袋里仍是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種種。
是我遺漏了什么關鍵的線索嗎?這兩天,我越來越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兒不協調。
蹙眉琢磨著心里的那點疙瘩,我忽然聽見了房門被推開的聲響。
我知道,是紀無期回來了。
是的,“回來”,既然我們倆說好了要偽裝成夫婦,那自然是同住一間屋子的——順便,也好省點兒盤纏。
“外頭沒什么情況吧?”我目視男子端著一個銅盆走了進來,本來集中在正事兒上的注意力莫名就轉移到了那銅盆上。
“沒什么。”警惕性頗高故而每夜都要去附近轉一圈的紀無期面色如常地說罷,就彎腰將他手里的物件擺在了我跟前的地上,“我替你打了盆熱水,洗洗腳吧。”
話音未落,我業已清楚地瞧見了那大半盆晃蕩著的清水以及擱在盆沿上的干布。
那什么……別看他前兩天還挺別扭的樣子,一晃眼,都如此自然了啊……
誠然,他方才進屋以來的一言一行,完全就像是……就像是一個體貼妻子的丈夫所擁有的姿態。
昏黃的燭光下,我覺得我的心似乎在以不同往常的頻率,隨著那跳動的燭焰一塊兒起起伏伏,但我面上仍是一如常態的,問了句“那你呢?”。
“我待會兒再洗。”已然站直了身的男子俯視著我的眉眼,語氣如常地回著話,卻在四目相對間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繼而目光閃爍著回過身去,抬腳走得遠了些。
伸長脖子看著他行至外屋并找了張背對著我的椅子坐了下來,我又縮回腦袋低眉瞅了瞅自己的雙腳,忽然明白他為什么要特意如此了。
古時候,女兒家的金蓮的確是不能隨意讓人瞧的——這紀無期,果然守禮數得很。
不久前還叫人別太迂腐的我,這一刻竟情不自禁地欣賞起他的“迂腐”來。我噙著笑意脫去了自己的鞋襪,將兩只腳伸進了水里。
嗯,不涼不燙,泡腳剛剛好。
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會兒,我發現紀無期竟還在那里坐著,便意識到他很有可能是在等著幫我將用過的水端出去。于是,我趕緊抬起腳把它們擦干了,穿上鞋襪端著盆臟水走向了房門。
欲出屋門,必先經過外屋,因此,毋庸置疑,我的一舉一動很快就引來了紀無期的注目。他一面盯著我一面從座椅上起身,隨即就快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你做什么?”
“把水端出去啊?”
“你現在‘懷有身孕’,卻親自端著一大盆洗腳水輕輕松松地跑出去,不會引起旁人的懷疑嗎?”
他話音剛落,我就恨不能咬掉自個兒的舌頭。
虧我剛才還理直氣壯的,居然差點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對不起……我忘了……”我略窘迫地垂下腦袋,沒好意思再去正視對方的臉。
“給我吧。”幸好紀無期從來不喜落井下石,這就心平氣和地開啟了雙唇,同時將我手頭的重物給接了過去,“我再去換盆干凈的水來,你擦擦肩上的傷口,換個藥。”
“哦……有勞了……”也不曉得是不是犯了低級錯誤因而深覺難堪的緣故,我仍是沒敢抬頭去看他的眼睛,只是埋頭輕聲嘀咕著,以余光目送其不徐不疾地自我跟前走過。
不一會兒,紀無期就端著盆干凈的清水回來了——我甚至留意到,連那銅盆,他也換了個新的——他讓我坐在里屋,把所有換藥需要用到的東西都替我準備妥當了,就又一個人坐到外屋去了。
喂……這是要讓我單手換藥的意思嗎……
是了,自走出那片山林以來,我們一直沒能買到抑或采到對癥的藥物,直至今日才總算交了好運,在一家藥鋪里尋到了想要的藥粉。換言之,此乃這兩天以來我頭一回重新上藥——除卻中毒當日,紀無期在我昏睡之時“自作主張”替我上了藥,之后,我們就沒再碰上“誰來上藥”的“難題”。
所以,他這是覺得我時隔兩日已經可以單手成事繼而要我自力更生嗎?
實際上,我是明白的,他不是不肯幫忙,只是委實太過在意我身為一個姑娘家的名節,才不愿一而再再而三地目睹我裸(和諧)露的肌膚。
唉……遇上個正人君子,有時候也是無奈得很哪……
抱著理解這個男子的想法,我默默地喟嘆了一番,便自己動手解起衣裳來了。
可是,自己擦拭傷口和撒上藥粉還好,但要用紗布裹住傷口再打上結,就真的有點難度了好嗎?
搗鼓了好半天都沒搗鼓結實,我終是失了耐性,忍不住將哀怨的目光投向了坐在那邊的紀無期。
我是該開這個口呢?還是該開這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