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到了我的臉上,似乎是不理解我緣何突然叫停。面對眾人或探詢或不滿的眼神,我卻是面不改色,問他們是不是打算直接替我壓制魔性——而我得來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先讓子書替我把把脈吧。”有了十足的把握,我更是氣定神閑了,這就特意眸光一轉,神色淡淡地注目于面色不霽的紀無期,“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魔性發作了?”
面對我氣定神閑的一問,紀無期卻只是把眉毛擰得更緊了。
“教主若是不信,那便讓子書來診一診脈吧。”
須臾,他冷不防轉移了視線,雙眉微鎖著注目于前方,甚至自顧自地朝里邁開了步子。也不知怎么搞的,本該因他的妥協而心生得意的我,竟隨即鬼使神差地心下一沉。
直覺告訴我,他不高興了,而且不是一點點,甚至好像……還帶著點不耐煩的味道?
可是不對啊!他要是對我不耐煩了,我應該更理直氣壯才對,怎么反倒因此而心生忐忑了呢?
誠然,別人的臉色,我向來是不怎么在乎的——除非確實是我理虧——然今時此日,在這個異世男子的面前,我緣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變得不同于往常?
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的我決定姑且不再去想,這便擺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昂首挺胸地跟上了紀無期的腳步。
約莫兩盞茶的工夫過后,摸著山羊胡的葉子書業已為我把完了脈,得出的結論是:我體內的魔性,并沒有發作。
果然不出所料,我會突然對那個林一動手,是因為遽然回歸本體的“七魄”吧。
躊躇滿志地看向在一旁微微發愣的紀無期,我那小眼神,想必別提有多得瑟了。
“那教主緣何忽然出手傷人?”
只不過,男子緊隨其后的一句問話,還是立馬替我敲響了警鐘。
是的,關于這個問題,我作為當事人,總得給出個合理的解釋來——又或者,這回真的到了我對他們幾個坦言的時刻了?
眼瞅著共聚一堂的五大護法大多面面相覷,唯有被允許旁觀的明辛若無其事地看向別處,我這心里頭免不了開始七上八下。直到他們五個最終皆是凝眸于我,迫于壓力之下,我才不得不逼著自己作出了決定。
我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們,自己有話要對他們說,然后請明辛先行回避。大抵是這架勢太過正經,一行人反倒愈發不解地看著我,叫我更加緊張了。
直至明辛善解人意地頷首離去,還周到地替我闔上了房門,我才暗暗地告誡自己:你已無路可退。
“教主有什么事要告訴我們?”紅青頭一個出言相問,問得我的那顆小心肝,是跳得越發厲害了。
“你們一定很奇怪,我為什么拼死拼活地想要溜出去。”不過,我還是強迫自個兒冷靜下來,令鎮定的目光掃過他們每一個人的臉。
而他們幾個見我自己舊事重提,自然多少有些意外,故而紛紛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我,以眼神追問下文。
“其實,自我失憶之后,三天兩頭就會做一個很詭異的夢。”只是,他們大概不會想到,緊隨其后迎來的,居然會是我怪力神亂的說辭,“在夢里,我看見了一個很像神仙的人,他對我說,我之所以會不記得以前的事,是因為我的‘七魄’離體,飛到了這人世間的各個角落。”
此言一出,四男一女皆是愣愣地瞅著我,仿佛聽聞了什么天方夜譚。我忽然開始慶幸,自己沒把實情完完整整地予以告知,而是依舊借用女魔頭的身份,將事實的一部分給說了出來——就他們現在這副吃驚的模樣,若是我一五一十地坦白了,他們還不驚得呆若木雞?
真是虧得我頭腦靈活,想出了這種也算是大部分符實的說法,借以取得他們的理解,求得他們的幫助。這樣一來,我既不會被他們當成是異類乃至敵人,也能夠保證他們幾個愿意出手相助,至少不再攔著我,不讓我出門。
見幾個人的反應還不算太激烈,我面不改色地繼續道:“說實話,剛開始,我也不是很相信那個夢。可是它反復出現,每次的內容幾乎一模一樣,叫我不得不開始重視了……所以,我才會想方設法地溜出去,按照夢中仙人的指引,試試看,能不能真的找到所謂散落在外的‘七魄’。”
言說至此,我發現葉子書已然頭一個緩過勁來,收起了他臉上那詫異的神色。
果然是神醫,見多識廣,處變不驚。
我暗自松了一口氣,畢竟,有一個人開始接受了,剩下的人就比較好說服了。
“結果……”于是,我特地皺起了眉頭,側首注目于依舊斂著眉毛的紀無期,“我真就找到了林一身上的那塊玉佩。”
話音落下,紀無期的眸中似是閃過一道了然的眸光。
“現在你該明白了,我為什么會莫名其妙地接近一個陌生人,又千方百計地想要觸摸他的玉佩了吧?”
四目相對間,紀無期的神色業已恢復如常。
“那教主……”
“我確實記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最關鍵的一語一出,所有人的表情就又發生了顯而易見的變化。
“真的嗎?”首先是紅青,她旋即舉步行至我的身前,神情懇切地凝眸于我,甚至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我的兩只手。
我沖她篤定且從容地點了點頭,卻很快將目光挪回到紀無期的眼中。
“而且,摸到了那塊玉佩之后,我突然就想掐住林一的脖子,那不是因為我體內的魔性發作了,而是因為,從玉佩回到我身體里的‘七魄’,乃是‘怒魄’或是‘惡魄’,是以,我才會毫無預兆地發了脾氣,起了傷人的歹念。”
據實以告之后,我注意到紀無期的眼中似是仍保有狐疑之色,便忙不迭表示,如果他還是不信的話,我可以當場說一說那些因魂魄回體而記起的往事。
“不必了,屬下相信教主的話。”
可是,下一刻,男子卻徑自波瀾不驚地說罷,令我本欲滔滔不絕的一腔熱情這就憋死在肚子里。
算了……不聽就不聽,反正我想起來的……反正鉆進我腦袋里的那些,也不是什么愉快的經歷。
思忖著大約是因為什么樣的魂魄掌管著什么樣的記憶,我便不再堅持,癟了癟嘴“等候發落”。
唔……不對,我不該被動等待的,而是應該繼續主動出擊,征得他們準我自由外出的許可。
冷不防回過神來,我剛要張嘴一言,就聽得紀無期不急不緩道:“倘若事實果真如此,那屬下等人,豈不是要陪同教主一道前去尋覓教主的‘七魄’?”
語氣平靜的一句問話,當即就叫我驀地一愣。我沒有想到,自己同這紀無期居然會這么的心有靈犀……啊呸呸呸,是我的意圖,居然這么輕易地就被他看穿了。
不由再次暗嘆其驚人的洞察力及反應力,我索性大大方方地點頭稱是。
然而,一行人給我的回應,卻是面面相覷。
“你們不陪我也沒有關系的。我只是希望,你們能了解實情,理解我必須東奔西跑的理由,別再因為不知內情而一味地攔著我……”見他們似乎不愿積極響應,我也只得見好就收地退了一步。
“教主誤會了。”但偏偏在我略覺失望的時候,紅青卻又站出來否定了我的猜測,“我們不是不愿意協助教主,只是……”
她雖欲言又止,卻又重新燃起了我的希望,因此,我險些就要喜形于色——不過,我到底是忍住了,僅僅是面色如常地追問她“只是什么?”。
“只是……教主如今,仍舊會做那個夢嗎?”她冷不防如是發問,叫我登時一怔。
“我做不做那個夢,跟你們愿不愿意幫我……有什么關系?”我不解地掃視了十有八(和諧)九是想到一塊兒去了的五大護法,疑惑之余,不免覺得他們五個才是真的心有靈犀。
“倘若誠如教主所言,那么,教主要找回所有的‘七魄’,就必須倚仗夢中仙人的指引。”紅青倒也不賣關子,這就凝視著我的眸子,和聲細語地作答,“如若沒了那仙人的指教,我們要如何尋出教主其余的‘七魄’呢……”
言說至此,女子倒沒有面露難色,而是蹙眉一臉擔憂。我想,她并不是覺得事情棘手而不愿被牽連進去,而是真心在為我有可能將要大海撈針而深感憂慮。
電光石火間,我忽然覺著,自己利用他們對女魔頭的關心和愛護來達到目的,好像并不是什么問心無愧的事情。
胸中遽然生出一股悸動不安的感覺,我面上卻也只得不動聲色,抬手將右腕上的那串銀鈴展示于他們的眼前,并告訴他們,這是仙人賜我的法寶,只要有附著著“七魄”的物件靠近,它就會叮鈴作響。
說著,我小心留意了每一個人的臉色——尤其是那看起來最不好騙的紀無期——可見他們雖覺不可思議卻也很快接受了擺在面前的事實,我也終于能夠放下心來,著手同他們商量起我的“尋魄大計”。
最后,我總算是如愿定下了新的計劃——只待本月月圓過后,我便可以再次踏上回家的征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