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思,我霎時恍然大悟。
哦——我懂了!不是因為我對紀無期生出了什么別的想法,而是體內女魔頭的“惡魄”和“怒魄”影響到了我的情緒!
這么說來,那個比我小上兩三歲的女魔頭凌邈……難不成是看上了那紀無期?
徒然間打了個激靈,我決定不再去想,安心跟葉子書、賈斛麓還有明辛上路。
然而誰人能料,這賈斛麓一路上無微不至的照料,會很快就叫我安不下心來。
是的,根據他的說法,他都有整整一年沒陪我出門了,難得有了這個機會,一定要好好照顧我、保護我才是——但是,他也不能周全到連我出恭都要跟著、盯著好嗎?這根本不叫“細致入微”,叫“過猶不及”啊好嗎?!
哭笑不得的我窘迫地注視著男子和藹可親的容顏,見他將我護送至草叢中后卻分毫沒有要轉過身去的意思,我只好直言不諱地對他說:“爺爺,你到底是個男子,而且我也是個大姑娘了,你這樣……不合適吧?”
話未說完的時候,我業已意外目睹了他臉上顯而易見的愣怔。
我不曉得他為何發愣,是以也跟著呆呆地瞅著他——直到他冷不防恢復了一臉笑容,隨后總算是回身離我遠了一些,我才回過神來抽了抽嘴角。
算了,速戰速決。
如是思量著,我以最快的速度解決了生理需求,便坐回到馬車上,若無其事地和三個男人一道趕路了。
誰知不到一個時辰之后,我居然又有了尿意。眼瞅著距離城鎮似乎還有相當長的路程,我只得不好意思地讓負責駕車的葉子書勒馬停車,向他三人道明了我的需要。
不過讓我有些意外的是,這一回,之前還非常積極的賈斛麓卻沒有在第一時間表明緊隨其后的意愿,反倒是我,頭一個下了馬車后,隨即記起了他要跟來的事兒,便自然而然地回頭看他。
然后,我就目視其不徐不疾地從車上下來,沖著我微微一笑。
我張了張嘴,正遲疑著要不要問一句“你不來嗎?”,就瞧見他自個兒笑容可掬地朝我走了過來。
唉……這荒郊野嶺的,他果然還是不放心我一個人啊。
這么想著,我雖是無可奈何,卻也多少有些感動。能被一個人重視到這種幾乎寸步不離的地步,其實也是一種難得的福分吧。
如此一思,我心里也就少了幾分無奈,多了些許釋然。
待到在無人之處一身輕地吐出一口氣后,我就再一次跟主動立在稍遠處的賈斛麓一起走了回去。
過了約莫兩盞茶的工夫,馬車終于駛進了一座城鎮里。說來也真是慚愧,上一次出門啥破事兒都沒有的我,這一趟竟然一會兒想解手一會兒肚子餓,以至于聞到大街上飄散著的各種香味,我都忍不住探出頭去尋覓美食的所在了。
盡管這一舉動似乎沒有深刻體現出我的饑腸轆轆,但坐在對面的賈斛麓還是立馬就瞧出了我的心思,這就用他那柔得快要滴水的聲音問我,是不是想吃東西了。
被一語戳中的我略尷尬地看向他如花的笑靨,眨巴著眼睛,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哎喲,我的小親親真可愛,爺爺這就替你去買好吃的!”
緊接著,賈斛麓就眉開眼笑地拉上了同坐于車廂內的明辛,叫他跟自個兒一塊兒去買吃的了。
呃,不就買點吃的……需要兩個人么……好吧,飯來張口的人沒資格計較這個。
目送他二人一下車就直奔一個蒸汽繚繞的小食攤子,我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
只不過,心中倏爾洋溢出融融暖意的我無法未卜先知,片刻后,坐在車廂外不動的葉子書會冷不防喚一聲“教主”。
我下意識地脫口應了一聲,而后才驀地記起了,我們早已身在虛渺宮外,先前也說好了,出門在外,他們就喚我“公子”——為此,我還特意換上了男裝——所以,他突然間這么叫我,是因為一下子沒記起要隱姓埋名的事嗎?
正這般猜測著,我就聽得依舊目視前方的男子道:“你今日是不是同賈斛麓說了什么?”
“啊?”不期而至的一問叫我好生摸不著頭腦,是以,我旋即張大了嘴,瞧著他的后腦勺,“什么……什么?”
“教主興許是忘記了。”奈何面對我一頭霧水的反問,葉子書卻仍然一動不動地望著賈斛麓跟明辛所在的方向,“賈斛麓他……是個不全之人。”
話音落下,我遽然一怔。
微瞪著眼注目于男子的后腦,我只覺耳邊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和談笑聲似乎都漸漸遠去了,徒留葉子書那語氣深沉的短短一言,于我腦中不斷回響。
直至須臾過后,我驀地緩過勁兒來,頓悟了一些一直以來皆未嘗深入思考的問題。
為什么他會打扮得不男不女,為什么他的聲音會那么尖利,為什么他的一言一行,都像……像宮廷劇里的那些公公。
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的。
怪不得……怪不得!先前我無意提及的那一句“你到底是個男子”,會令他顯出那一瞬的愣怔。
天……我做了什么?
彈指間心頭發緊,我想我的臉色也一定變得不太好看,但是……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不,我的意思,我真的不記得了……”我情難自禁地沖葉子書這個旁觀者道起歉來,因為我是當真覺得,有些事情也許可以用來開玩笑,但這種傷人心的大事兒,實在是……
哎呀我也真是的!怎么這么不小心?平時不笨也不木訥呀,怎么今天這么粗枝大葉,一下就戳到了人家最痛的傷口?!
越想越覺愧疚的我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教主也不必太過介懷了,屬下不過是想著,教主興許是忘了,所以,便提醒教主一句。”
“可、可是他……”
“賈斛麓那么疼惜教主,就更不會生教主的氣了。”
“啊呀不是!我不是怕他會生我的氣,我是覺得……自己雖是無心之舉,卻也太傷人了些……”
不知不覺間皺起了眉頭,我剛好目睹自始至終都未嘗回頭的葉子書忽然轉動脖頸,扭頭與我四目相接。
“教主確實是長大了……”男子冷不丁意味深長地來了這么一句,同時又似笑非笑地將目光投向遠方。
就算你用這種“女兒長大了,懂得體貼人了”的口吻安慰我,我也一點兒都感覺不到喜悅之情好嗎……
因一不留神傷害了他人而心生歉意,我整張臉都不受控制地皺了起來。直到面色如常的賈斛麓攜明辛抱著一堆美食回歸大部隊,接著照舊是熱情似火地往我懷里塞這塞那,我才勉強將表情調整回尚不知情時的模樣,微笑著接受他的一番美意。
只是此情此景下,原本應該十分美味的食物到了我的嘴里,卻變得不那么可口了。因此,我食之無味地吃完了一塊綠豆糕和一只叉燒包,就開始皺著眉頭思量起來。
說來也真是奇怪,我的體內明明存著兩個“惡魄”,可我卻分毫感受不到來自內心深處的惡念,反而打心眼兒里覺著內疚,思忖著務必要彌補自己的過失。
我猜,這大概是因為,眼前這個若無其事、笑語盈盈的男子,是女魔頭凌邈的珍視之人,也是這些日子以來悉心照拂了我的人吧。
是啊,我的出發點是好的,可問題是,我要如何出發呢?
直截了當承認錯誤?太沒有水平了,弄不好還在人傷口上再撒一把鹽,何況人家明辛還在這兒呢,我怎么好再當著第三個人的面說道對方的私事;拐彎抹角暗中補償?這個不太現實,賈斛麓他巴不得從頭到腳將我伺候舒坦了,我要是想替他做點什么事兒,鐵定是還沒下手就會被他攔住的。
苦思冥想之際,賈斛麓好像是發現了我的異常,滿臉認真地問我怎么不吃了。
“沒有啊?”猝然還魂的我忙不迭就撒起了小謊,隨即就忽然靈光一閃,抓起了紙包里的一塊綠豆糕,笑嘻嘻地將之舉到了男子的唇邊,“爺爺你也吃嘛!我喂你,啊——”
語畢,我耐心地舉著那塊酥松甜膩的綠豆糕,張開嘴毫無壓力地在兩個男人的眼皮底下展開了傳說中的賣萌,直把大抵是將我當閨女看的賈斛麓激動得眉飛色舞。
他極其配合地咬住了我送到嘴邊的糕點,一邊歡快地咀嚼著,一邊不忘贊它多甜美、夸我多懂事。
見他樂得合不攏嘴的模樣,好似我就是個承歡膝下的女兒,我卻沒來由地心酸起來,然后壓下心頭這莫名的悸動,繼續扮演著一個孝順孩子的角色。
得虧我又驟然想起跟前還有個被冷落的明辛,而車外頭也害有個辛辛苦苦給我們當車夫的葉子書,我才倏地眸光一轉、一拍腦門,先是招呼前者趕緊趁著挑喜歡的吃,再是親自揀了好幾種點心,給車外的男子送了去。
看著同行的幾人分而食之的景象,我心下不禁為之開懷。然恰恰就在我揚唇淺笑之際,一陣清脆的響聲就遽然叫我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