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只有三個人吃飯,夏君妍想了想,便只簡單做了幾樣家常小菜。新菜麻婆豆腐是有的,考慮到壯士大哥的口味特地炒了一盤不辣香菇肉絲,又加了一盤時令蔬菜和一大碗三鮮湯。
其實麻婆豆腐一點也不辣,豆腐將軍再怎么霸道本質(zhì)上還是軟綿綿的,只是夏君妍最近有錢了,總想著把正宗的川菜味兒給做出來,第一次做的時候一不小心擱了兩勺半的紅油辣子進去……
莫如深吃的時候比較幸運,他來嘗的那一次,夏君妍只擱了一勺半的辣子……
她肯定是故意的。
莫如深灌水的時候覺得一陣無奈,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頑皮了些,跟他以前練武的時候總喜歡走之前將木人樁給震碎一樣……如今吃到正常版的麻婆豆腐,莫如深滿心感慨,夏姑娘的嘗試總算是結(jié)束了。
姜小蓮見到那二人相處的無比隨意又融洽,便知這肯定不是第一次獨處吃飯了。低頭想了想,決定先去院子洗衣裳為好。
夏君妍聽她說要干完活兒在吃飯的時候無比感嘆:“姜姑娘比錢貴那小子勤快多了,若是能長干就好了。”
莫如深品著茶,并不接話,反正夏姑娘會竹筒倒豆子一樣把想說的都說完了,才會停下來。果然夏君妍嘰嘰喳喳說了一通店里的生意后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問道:“莫大哥,在律法里未嫁女子私自出逃是個什么罪名?”
恩?!
莫如深微愣:“為何有此一問?”
夏君妍趕緊給他續(xù)了茶,做無意狀:“就是隨口問一下,就當是開闊一下眼見了,多知道學(xué)問也不是什么壞事啊。”
莫如深何許人也,公檢法三位一體的內(nèi)衛(wèi)里出來的頭子。夏君妍這點小伎倆在他眼前簡直不夠看,當即往庭院水井旁瞧了一眼,淡淡道:“她就是未嫁出逃的女子?”
像是被老師在課堂上抓住偷看漫畫的學(xué)生,夏君妍哪里還敢嬉皮笑臉的端坐在那里,趕緊就站起了身微微垂頭。壯士大哥一旦冷下來臉后氣場就非??膳?,雖然壯士大哥的臉一般都是冷的,但相處這么久了,夏君妍還是能夠微妙的感覺到壯士大哥此刻的臉更冷了一點,而這意味著他的心情不似之前那樣愉快。趕緊老實點了頭:“是的?!?
“為何收留她?”
“就是……覺得她挺可憐的。”夏君妍將姜小蓮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莫如深,“她說的沒錯,又不是活不下去了,分明是爹娘貪圖那人的錢財才將女兒嫁去。那人不僅有嫡妻,連妾室都有了兩房,這樣的人家怎么看就不是像是良配。”
能讓內(nèi)衛(wèi)操心的一般都是與皇帝有關(guān)的。通常是皇帝看誰不順眼了,便會吩咐身邊大鐺派內(nèi)衛(wèi)去查。等到了莫如深這里事情就更嚴重了,他是負責暗殺的?;实劭凑l誰不順眼,可又一時間找不出正當理由搞死他,但那人不死皇帝就是睡不著,于是就到了莫如深出手的時候了。如今夏君妍拿著某土財主家后院小妾的事來請教,莫如深揉了揉額頭——術(shù)業(yè)有專攻,這方面他不太擅長啊。
“姜姑娘只是自己逃出來的,不算是違反了朝廷法紀吧?”
“朝廷律法并沒有這一條,但通常宗族中會有家法?!蹦缟钣X得自己頭有點疼,他本不太喜歡說話,可夏姑娘這個問題要解釋清楚的話就必須要說很長一段。
“但朝廷的律法總比宗族家法要大吧?”夏君妍追問。
莫如深點頭,又有些不放心,終是開口道:“等她爹娘找上門時你該怎么辦?”本以為夏姑娘為人謹慎,既然想要收留對方肯定會有對策,誰料她已經(jīng)開始收拾桌子了,用著一副渾不在意的口吻道:“等找上門后再說唄,云安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找個人還是需一段時日的?!?
內(nèi)衛(wèi)行事講究計劃分明,夏君妍這樣自由散漫的遲早要給踢出去!
莫如深心里嘆口氣,夏姑娘心善,到時候?qū)Ψ秸嬲疑祥T來若是有理尋人也就罷了,若是不識相,也只能請他們?nèi)ヒ惶嗽瓢惭瞄T的大牢里小坐片刻了。
見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莫如深也不在這里久留,畢竟男女大防還是要顧忌的。夏君妍關(guān)上門口,見姜小蓮一臉歉意的看著她。
“都是我給掌柜的添麻煩了,我……”姜小蓮還要繼續(xù)賠禮,夏君妍連忙打斷道,“你就安心住下,不必擔心我,我既把你留下來定然也不會把自己給賠進去?!?
姜小蓮見夏君妍說的信誓旦旦,也不再多提,免得說多了反而惹人生惱。
后院有兩間主屋,夏君妍自己住一間,如今姜小蓮來了便將另一間收拾干凈。又找出了兩身衣裳給她,叮囑道:“我這食鋪還要賣朝物,最遲辰時就要開門,所以咱們得卯時起身。過會兒錢貴他們就會來了,到時候你就在后院洗碗,前面就不用去了。我這兒晌午吃飯的時候比尋常人家要晚一點,記得早上多吃些?!?
姜小蓮一一記下,臨睡前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聞著散著皂角香味的床單被褥,逃家這么多天,終于第一次沉穩(wěn)睡去。
夏君妍則在自己的屋子里點起了好幾只蠟燭,將一方書桌照的亮亮堂堂。托莫如深的福,她總算是弄到了一本本朝律例。只是大部分都是文言文,她也只是閑暇時翻看幾眼,沒花多少大的功夫研究。而且有一點我們必須要明白,偉大的標點符號直到1920年才被推廣開來。所以夏君妍此刻看的律例不僅是豎版文言閱讀,而且還是通篇基本沒斷句的那種。她那半吊子的文言水平,連蒙帶猜能看個五六分就已經(jīng)是一種奇跡,一旦遇到了“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這種句子,那逗號應(yīng)該是標哪兒才對呢。
“哎,反正大家都是文盲,到時候全憑忽悠吧?!毕木嗔巳嘌劬?,決定不折磨自己了。反正現(xiàn)在上公堂也不讓請訟師,她這文化水平對付姜家人應(yīng)該是夠了。而且她將律法中和女子有關(guān)的部分也都略略看了一遍,除了“奔為妾”這一條外,其他的基本上都和姜小蓮的情況都挨不上邊。便是這一條,姜小蓮是自己跑的,又何來私奔一說。
想來也是當初制定律法的官爺沒想到這個時代就有如此大膽的女子,這一塊便成了律法的空白。雖說這個時代講究人治,但律法上沒有相關(guān)規(guī)定的話,就算姜家找上門來要與她扯官司,夏君妍也是不怕的。
更何況柴縣令好歹也算是熟人,不論是古代還是現(xiàn)代,想要混下去,除了本事外,關(guān)系網(wǎng)也是很重要的一環(huán)。趁著莫大哥和好心的柴縣令都在,和衙門上下打好關(guān)系也是為以后鋪一條路。
第二天清早,夏君妍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裳正打著哈欠,聽到院子里有稀稀疏疏的水聲,推門一看,姜小蓮正將水潑在土地上壓灰塵,又將晾了一夜的衣裳收。
“掌柜的起來啦,我這就開門去。”姜小蓮手腳頗為麻利,不一會兒便將衣裳疊好,便將院角的小門打開了。
夏君妍活動了下手腳,此刻天才剛泛亮,原本有些雜亂的院子已經(jīng)被歸置的十分整齊,姜小蓮應(yīng)該似起了有段時間了。自從穿越后夏君妍睡覺時一向都是淺眠,很容易就被驚醒,而姜小蓮這一番動靜她都沒醒,顯然對方是考慮到她還在睡,一切都輕手輕腳的,直到聽到她屋里有動靜后,才開始灑水壓灰。這份仔細的心思,讓夏君妍頗為感慨。
錢貴也來得早,夏君妍剛把面條下進去,這小子聞著兒就來了。本就是要賣朝食的鋪子,寬粉細粉以及涼面饅頭包子都是現(xiàn)成的,蒸好了起鍋,錢貴也不客氣,用筷子串著一個白面饅頭,端著一碗面便去了后院大家吃飯的小廳里了。等到安大娘帶著長生和小玉來了后,姜小蓮這才去了灶房拿吃的。
“小玉也來了,家里豈不是就大叔一個人了?如今正農(nóng)忙,大叔一個人忙得過來嗎?”夏君妍朝著小玉悄悄比了個手勢,這丫頭總算是把安大娘給磨動了。小玉心里正高興,礙著她娘在身邊也不好多表露,便只坐在默默啃著饅頭,和夏君妍兩個打著眉眼官司。
安大娘道:“我不把你大叔伺候好了,哪敢這樣大大咧咧的來鎮(zhèn)上。家里的地讓咱們村的老黃頭種去了,你大叔只管看著就行?!?
夏君妍頗為詫異,沒想到一段時間沒回村里去,安大娘家都成富農(nóng)了。清晨正是忙碌的時候,大家也不在多聊,便各自忙去了。
這鋪子原先是賣雜貨的,夏君妍盤下后特地將灶房的面積增大了,此刻和安大娘小玉三個人一起待在這里也不嫌擠。她更是朝著小玉招了招手,小玉心領(lǐng)神會,趁著安大娘沒甚精力關(guān)注這邊,不知不覺便和夏君妍站在一起,二人壓低著聲音說些小話。
夏君妍道:“你倒是有些本事,竟還是將大娘給說動了。”
小玉飛快抬頭看了一眼她娘,這才說:“這事兒不是我說動的。是我娘自個兒說你這里招了個來路不明的丫頭,她一天到晚都在灶房里忙,也沒時間注意那人,讓我過來幫忙盯著些?!?
“大娘也太仔細了。”夏君妍嘆道,“那個姜小蓮手腳麻利,你瞧我這院子歸置的多整齊啊?!?
“我娘說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心些總歸沒錯?!毙∮裥那椴诲e,不愿與夏君妍在此事上多做糾結(jié),轉(zhuǎn)而說起夏君妍分銀子的事?!澳憧刹恢溃夷锖烷L生將那二十五兩銀子回家后,爹爹的眼睛都直了!起先還擔心你舅舅賠了這么大一筆銀子不會善罷甘休,后來聽說這是衙門做主讓他賠的這才安了心。哼,要我說,衙門判的還算輕的了。你想想,萬一你舅舅的詭計要是得逞了,你一輩子的名聲可都毀了,說不得以后只能仰仗著他過活,就連這正間鋪子要都被他奪去!”
夏君妍不由多打量了一眼小玉,這丫頭在她的印象中一直都是溫溫和和的,這才過了幾天呀,怎么也變得潑辣起來了,便勸道:“你這般戾氣太重也不好,大娘知道肯定要拘著你重學(xué)女德?!?
誰料小玉道:“我可算是想通了,就是因著我以前性格兒太好了,我娘總擔心我受欺負。只要我自己變得爽利些,就像你這樣,看誰還敢欺負我!”
夏君妍默默和面……
這絕對不是她帶出來的風氣,安大娘要是知道了小玉是這樣的想的,會不會直接劈了她。
“你也甭?lián)??!毙∮袂埔娤木切∧颖阒浪睦锟隙ㄔ卩止?,安慰道,“我娘她自己也說你有時候說的話挺在理的。就拿我們家把地給老黃頭種的事兒來說吧,我爹原本不打算讓老黃頭來的,只想著大家都是街坊四鄰,我們又不是什么員外家,哪有把地租出去給別人種的道理。當時我娘可說了,那老黃頭家的地都當出去了,也沒個進項的活計,咱們把地給他種,也是給他謀了一條生路。又說這銀子賺回來就是花的,家里以后肯定還要買地,到時候她在鎮(zhèn)上來幫廚,家里只有我爹一個勞力,不雇人那地咋辦?”小玉說著,一想到了當時爹娘拌嘴的模樣,不由一笑,“當時說的爹爹硬是什么脾氣都沒了。”
“大娘還說自己不會經(jīng)濟之道,真是太謙虛了?!毕木宸泊竽镞@果斷的勁兒。說不定在奮斗幾年,安大娘家也能成為一個小地主了,若是在書院讀書的安大大郎在爭口氣,考上個功名,安家就能直接飛躍成縉紳階級中的一員。
到了快晌午的時候,衙門的吳大來了。說是今兒縣令老爺想要嘗嘗夏掌柜的手藝,他們這些個捕快們也算是借著縣令老爺?shù)哪樏妫祛D口福。
夏君妍頓時眉開眼笑,連忙將吳大客客氣氣的請到鋪子里小坐,“您放心,我這兒的味道絕對好!”您先做著歇一會兒,等下我和錢貴兩個一起將菜送到衙門里去?!?
“那就有勞夏掌柜了。”吳大也是辦差當中,不能久留。誰料夏君妍拿了一個罐子出來,“這是自家釀的些小菜,不值幾個錢,吳頭來一趟也不容易,帶回去當個零嘴?!?
吳大也不推辭,笑道:“夏掌柜太客氣了。今兒這菜好好做,說不準明天縣令大人來要來嘗嘗的?!?
吳大剛走,夏君妍便趕緊去了后院將昨晚就相好的菜單與安大娘和小玉說清。讓安大娘先緊著做衙門的菜,其他人的倒是暫時可以交給小玉來試一試,又喊上了錢貴,讓他去拿食盒。
與柴縣令這樣的流官要打好交道,但和像吳大這樣的本地捕快更要套好交情,畢竟他們都是地頭蛇,只求這些人不上門找麻煩便是好的了。
夏君妍回到整理了一下衣著,今兒衙門第一次訂菜,她這個當掌柜的必須親自去,以表誠意。終于將一切打理妥當后,去了前院等著錢貴將食盒拎出時,見門外突然來了兩個年輕女子,看那穿著應(yīng)該是鎮(zhèn)上大戶人家里的丫鬟打扮。
其中年紀稍大些的女子環(huán)顧了一圈,對著店內(nèi)的嘈雜顯然有些不滿,卻也沒多表露出來,耐著性子道:“請問,這是夏記食鋪嗎?”
“是啊?!毕木溃岸皇莵沓燥垎幔俊?
“我們家夫人久聞夏掌柜廚藝,聽說有夏掌柜這兒有幾道新菜,便命我們前來買些回去?!?
“原來是這樣,二位稍坐片刻?!?
夏君妍連忙清了一張桌子出來,那兩名女子對視一眼,那桌子和凳子方才被幾名男子用過,她們這樣人家出來的丫鬟,怎么可能去坐,簡直就是丟人!依舊是年紀大些的丫鬟道:“不用了,我們站會兒就好了,還請夏掌柜快些?!?
正說著,錢貴從后院拎著兩個超大食盒出來了,嘴里還嚷著:“姑奶奶,咱們趕緊走吧,免得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那丫鬟立刻道:“夏掌柜要出門嗎?”
“是啊?!毕木舆^了一個食盒,手里一沉,頗有些分量。
“這可如何是好,我們夫人說了這菜只要夏掌柜親手做的?!毖诀啧玖嗣?,“夏掌柜這一去得多久才能回來?”
夏君妍和氣笑道:“約莫一刻便能回了,二位稍等,我去去就來!”說完,便囑咐長生好生招待,趁著自己還有力氣,趕緊朝衙門而去。
那兩名女子眉頭緊鎖,年紀稍小的那個待夏君妍走遠這才道:“哪有把客人冷在一邊的掌柜,真不知這夏掌柜是怎么做生意的。這里鋪子竟然連個雅間也無,她自己拋頭露面也就算了,還當全天下的女子都與她一樣嗎?”
“秋兒莫惱。到底只是一個女掌柜,咱們?nèi)棠托┮簿褪橇耍k好夫人交代的事才是正理?!?
那叫秋兒的小丫鬟悶聲點頭,心里卻對這夏記食鋪有些不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