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十天,蘇瀾依都不眠不休地守在祁彥琛的身邊。
已經十天了,他還是沒有醒來,修夜明明說他會醒來的。他只是被劍氣震到了,只是這樣而已,他一定會醒來的,一定會的。
蘇瀾依一遍一遍在自己的心里說著,不停地告訴自己要等下去,不可以睡著,不可以……她要他醒來的時候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她。懷著這樣的信念,蘇瀾依讓修夜把祁彥琛移到了竹屋里,每天只允許修夜來送點飯菜什么的,其他的任何人都不準接近竹屋。
她需要彥琛靜靜地養(yǎng)身體。
消瘦的臉龐緊緊盯著祁彥琛仿佛是熟睡的絕世容顏,一刻都不肯離開。原本清澈如泉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奕奕神采,這會兒好些失神落魄,唯有她一直不停撫摸著彥琛堅毅的側臉的小手上傳來的那陣溫度,提醒著,彥琛還活著,他會醒來的。
彥琛……親愛的彥琛……
“你快點醒來好嗎?快一點醒來,彥琛。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我想你,想你醒來,我要你抱著我,彥琛,快點醒來吧。”
蘇瀾依眼里噙著晶瑩的淚珠,貝齒卻是死死咬住嘴唇不讓眼淚落下來。她不可以讓彥琛擔心,她知道彥琛一定會聽得到的。他一定會聽得到自己講的話,只是他很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會而已。
一定是這樣的。
蒼白無骨的小手輕輕撫上他的臉,他永遠是那樣的豐神俊朗,白皙的皮膚在此刻多了一抹病態(tài)的蒼白,依然是薄薄的紅唇,輕輕抿著,就像是他微微不悅的時候那樣。他的鼻子依然是英挺的,他的眉毛如劍,于此刻安然沉眠在額頭上。
唯有他的眼睛,輕輕閉著,修長的睫毛覆下來,像是一把小扇子。曾幾何時他也說過,自己的睫毛很長呢。心里泛著酸酸的暖意,蘇瀾依俯下身去,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個吻,一滴晶淚落在祁彥琛白皙的臉龐上。
床上人的手輕微地顫了顫,只是瞬間,一閃而過,蘇瀾依根本就沒注意到。
“王妃,你休息會兒吧。”
待到蘇瀾依回神,就看見穿了一襲淡藍色袍子的修夜,手里端了飯菜和湯水,是吃飯的時候了嗎?迷茫地抬眸,蘇瀾依的眼睛里都是疲憊和憔悴的神色。原本紅潤潤的小臉這會兒染了一抹凄婉的慘白,眉宇間盡是擔憂的神色。
修夜不再說什么,這幾天勸告的話是說盡了,可是眼前這個倔強得跟一頭牛似的女人就是死活不肯離開彥琛一步。開始幾天都不肯開始吃東西,這不,還是這兩天移到了這個什么瀾艾居里面之后,才進食一點湯水。
呵——這是不是就是她說的守候?
“我不累。修夜,你說,為什么彥琛還不醒來?已經是第十天了啊。”蘇瀾依簡潔地回答了修夜,心痛地看了一眼床上沉眠的祁彥琛,擔憂地問道。
黑眸深深看了眼床上的人,修夜一直都告訴她,彥琛會醒來的。其實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彥琛幾乎是用足了十成的功力提劍攻擊的,那十成的劍氣反彈到了自己的身上,沒有震斷他身上的奇經八脈已經是足夠幸運了。
之所以告訴她彥琛會醒來,不僅是給她一個等的機會,亦是給自己的吧。身為天山上的藥理大師,竟然連自己最好的朋友最想要守護的人都無法治好……自己每天過來聽著蘇瀾依不停地對彥琛說話聊天,潛意識里竟然也認為她可以喚醒他。
深吸了口氣,修夜慢慢說道:“王妃,他醒來的時候是不是要換作他來不眠不休守候你?不要再任性了……”
聞言,蘇瀾依心里狠狠一震。
本來就是自己害得彥琛變成這樣的,要不是自己那么自負以為可以解決一切事情,要不是自己那樣任性留了幾句話就自顧自進了狼窩,要不是自己……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啊,彥琛……對不起……對不起……
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似乎都是因為自己呢,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彥琛一定還好好的,好好地生活在王府……真是禍頭子啊……
不想再說什么,蘇瀾依心里一陣陣的愧疚和悔恨,眼神失去了焦距,癡癡地望著床上的人,眸子里是化不開的深情。
見此情景,修夜再也說不出話來,每次想要說的話都能被她成功地哽在喉嚨口。無奈,只能長嘆口氣,把剛來的飯菜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最后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彥琛,依然是那副清朗的模樣,呼吸孱弱,氣若游絲。
微微蹙了眉,修夜邁開長腿,慢慢踱步走了出去。
彥琛,你一定會醒過來的。
夜色,凄涼如水,清冷若玉。
幾綹絲絲的秋風掠過湖面,輕輕撩起一陣陣的漣漪,很淺很淺地暈開。仿佛是嬌俏的小女子臉上難掩的羞澀,波光粼粼,襯著清冷悠長的月光,王府中的竹,在空氣中蕩漾起抹抹清逸的幽香。
翌日。
“修夜,那天,為什么沒有殺死那兩個人?”
蘇瀾依坐在竹屋內的搖椅上,一旁的小木桌上放著剛剛蘇瀾依喝過的一點清湯。幾天前一直都是米粒未進,這么幾天餓下來怕是胃早就開始抗議了。只是蘇瀾依忙著夜夜替祁彥琛擦身子,跟他說話,不自知而已。
不過,經過昨天一個晚上,蘇瀾依已經想清楚了。呆呆守候在這里不是個事情,既然是有人想要彥琛死,那么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不除了那些個大患,自己和彥琛永遠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所以,她蘇瀾依要用另一種方式去守候祁彥琛。
修夜看到蘇瀾依的改變,雖然是在意料之中的,可是心中還是震撼于她短短時間內的堅強和韌性。他以為,等這一天會要很久。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果然,這個女人不是一般的小女子。她身上散發(fā)著一種她獨特的氣質,清冷不失高雅的倨傲,這足以傾倒一個男人。包括是像彥琛這樣如一座冰山的冷漠男子。
略一深思,修夜淡淡開口道:“沒必要。”
聽了這話,蘇瀾依的表情莫測,眼里閃過一抹復雜的情緒,許久,她道:“放長線釣大魚是么?要把一個皇帝的妃子從宮中擄來,還能夠做到這樣的偷天換日,過了這么久都沒人發(fā)現(xiàn),只是一個江湖殺手,不可能。”
理了理這些天來一直被自己丟開的混雜思路,蘇瀾依慢慢分析道:“宮里有一個人和他接應。”
沒錯,這是蘇瀾依的猜測,但卻是用著肯定的語氣。如若不是宮里有人內應,哼,就憑那個聲音嘶啞的男人?只是……
“修夜,我想這一條大魚根本就不用釣。隨便想想都可以知道是二皇子祁彥瑋那個窩囊廢吧。”
修夜瞇起了眼睛,良久才沉吟道:“蘭妃被擄走的時候,明亞王爺還只是三皇子。”
這一句話倒是提醒了蘇瀾依。
自己這次前去自投羅網,為的也不只是化解什么仇恨之類的,更重要的是要探聽那天殺死彥寒的兇手。直覺告訴她,那一批殺手就是那個聲音嘶啞戴著銀色面具的人的手下,只是當初自己聽得分明,是有人指使他們的。
那么,他們即便是該死,那個背后的兇手也妄想活命。他才是最狠的那個人不是么?
眼下,祁彥楓和祁彥瑋都染上了嫌疑。眉頭一皺,蘇瀾依計上心來。黑寶石般的瞳仁里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她道:“修夜,那天我和彥琛出來之后,你有沒有去石室搜過?”
修夜皺了皺眉,道:“搜過。她已經瘋了,認不出任何人。萬蟲丹,在最后會蝕人心之。”他說話的聲音很淡然,似乎是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情一般,不過他的眸子里卻分明閃著懷疑的神色。
“修夜,把她送到明亞王爺府上去吧。是他的親娘,應該是他照顧才對。”
蘇瀾依潛意識里就是不愿意那個女人留在嵐青王府,狠心送走自己的孩子,有什么資格得到彥琛的理解和原諒。她留下只會帶給彥琛痛苦罷了,更何況送到祁彥楓那里,他見了自己的親娘被人折磨成這樣,定是會有所行動吧。
略一思索,她繼續(xù)說道:“還在那個石室里發(fā)現(xiàn)什么了?”
“沒有了。”
“都沒了?”不太可能吧,那個地方雖然自己沒見到幾個人,不過直覺告訴她,那里是一個據(jù)點,絕對是有很多人在的。難道說,那天那個黑衣女子和那個戴面具的重傷男子消失之后,那里的人都鳥獸散了?
修夜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蘇瀾依疑惑的表情,好一會兒才悠悠道:“凡是活物,都沒了。”
聽了這話,蘇瀾依還是震驚了好一下。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修夜定是個危險的人物,可是他是彥琛的好朋友,自己也是放下了防備,只要不傷害彥琛,危險又如何。
抬眸看去,修夜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那種云淡風輕的表情后面的殘酷無情,讓人戰(zhàn)栗。蘇瀾依突然記起那天和彥琛一起從石室里出來的時候,那片樹林里的情景。
衣袂飄飄,如仙般的白衣少年,立在一片血腥湖泊中。那種肅然狠絕卻是寧和的矛盾氣息,至今想起,都讓她心悸。而眼前的這個男子,給她的就是這種感覺。
他為了彥琛,雙手乃至全身都沾滿了鮮血,卻依然一臉的釋然。
“石室呢?”
“毀了。”
“修夜,那天,在石室外面見到的那些白衣少年,就是天山影衛(wèi)么?”
“嗯。他們是九年前就和我一起在天山上修煉的影衛(wèi),只聽命于我和彥琛。這一次,沒有得到我和彥琛的命令,所以他們沒有進來。”說到這里,修夜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懊惱,也許讓影衛(wèi)一起跟著就不會這樣。
只是彥琛那般堅持,一定要親手救出她。
蘇瀾依自是知道那時的彥琛腦子里的想的什么,心狠狠抽痛了一下,深吸了口氣,道:“他們可以幫助尋找那兩個人嗎?”
修夜釋然一笑,道:“已經去找了。”
蘇瀾依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幼稚,這個男人早就打點好一切了,不是么?還自己以為自己是如何得細心周全。不禁搖頭一陣苦笑,抬眸看向修夜,眼中多了一抹感激和動容。
不一會兒,蘇瀾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了這會兒靜默的修夜一眼,沉吟道。
“修夜,可以告訴我那天為什么你沒有殺死那個黑衣女子?”
這一直都是蘇瀾依心頭的疑惑,壓著想著。當時那女子跳出來的時候,修夜急忙護在了自己和彥琛的面前,原本是凌厲的殺招,卻在那個人抬頭的時候止住了。也是因此給了他們兩個逃走的機會。
聞言,修夜輕輕蹙了眉,良久,才緩緩開口說道:“因為,那個女子的眼睛是紫色的。”
什么?!
蘇瀾依這次是徹底震驚了。怪不得那個女子的身上有一抹淡淡的竹香味,原來她也是在服用黑碩草,以此讓眼睛變色成墨黑。
彥琛紫色的眼睛已經是一個謎了,而這女子竟然是擁有和彥琛一模一樣顏色的虹膜,這是代表了什么聯(lián)系還是昭示著什么秘密?一時間,蘇瀾依竟然感覺有些亂了。
本以為,事情是告一段落的時候,卻總感覺這是另一場暴風雨的開始。
見蘇瀾依不再說話了,修夜看了眼這會兒還躺在床上的人,舒了口氣,就要出去。剛走到門口,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折回來道:“王妃,你的丫鬟冬兒被明亞王爺帶回去了,是彥琛下的決定。”
嗯?
蘇瀾依還沒從剛剛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修夜的人就已經在竹屋之外了,身形一頓,提了真氣就越過了湖面。
冬兒……
她走了嗎?這大概就是高處不勝寒吧,身在高處的人,從不被允許擁有真心。真心的存在是自己永遠的軟肋和敗點,一不小心,就是遍體鱗傷,或者是身邊的人慘遭毒手。
冬兒,是那樣一個可愛純真的小丫頭,卻還是落了俗套。幸好是她沒有做什么傷害彥琛的事情,否則對她的失望就不僅僅只是欺騙了。
深深嘆了口氣,蘇瀾依墨黑的瞳仁里染了一絲落寞。
窗外,秋雨連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