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泠。
素簡無華,沒有任何修飾。
楊柳風略有些失神地輕柔地撫著琴弦。
良久,終于忍不住纖指輕挑,發出“錚”地一聲空寂悠揚的弦音。
只片刻,又是“錚”地一響。
她微笑著扶正膝頭端放的素泠,悠揚的錚錚聲越發頻仍,終于,散亂無章的音節不由自主地變為流暢曼妙的曲調。
如空山新雨、古寺禪鐘,寂寥悠遠,空明疏淡。
輕輪緩猱之間,琴音綿綿,安詳凝定,頗有超然塵外的玄智通達。
驟然,遠處傳來一縷醇厚優美的簫聲。
婉轉穿梭于琴音之中,似低吟,若傾訴,無限纏綿繾綣。
空明的琴聲被這萬丈柔情一帶,險些失了曲調,連忙一陣拂推才穩住陣腳。
只這一個瞬間的微滯,簫音已有所覺,分毫不肯松懈地緊逼不舍,忽如梧桐夜雨,又似輕煙籠月,若幽怨,若凝噎,絲絲縷縷幽幽不絕。
琴聲并不癡纏相較,只是淺淡疏漠似隱似現,任憑簫音百囀千回柔情用盡,卻始終是若即若離不瘟不火。
簫聲切切,終于耐不住嘹亮出一串緊促的高音,琴聲卻似輕勸似低慰并不糾結相應。
緊迫無果,簫聲終于頹然而止。
楊柳風停手抬眸已見劉珩沿著小徑走來,手中握著一支翡翠長簫,挪開琴,起身迎道:“風兒造次,未曾焚香凈手,有辱王爺雅韻。”
看著她婀娜深禮的倩影,劉珩竟悵然失神地半晌無語。
終于,他輕喟一聲道:“所謂焚香凈手不過為求心緒所至,若心到了,又何必拘泥這些繁文縟節呢?”抬手將她慢慢扶起,卻不由眼前一亮:一身珠白淡金迎春織錦長襦,綰著一個精致繁巧的朝云近香髻,卻不飾金銀,只斜插一支羊脂玉的并蒂百合簪,薄施粉黛輕點絳唇,少了幾分往日的簡素淡泊,多了一縷風情無限的優雅貴氣,不覺已是笑意輕揚:“難得你肯在梳妝打扮上多花心思。”
楊柳風笑道:“王爺這樣說倒似在責怪風兒平日里妝容不整了。”
涼潤的纖手在掌中盈盈一握,劉珩溫聲道:“妝容不整倒未至于,不過太簡素了些。”
她嫣然道:“蕊兒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硬將風兒按在鏡子前面足有大半個時辰,梳了這么個煩累人的發髻,風兒想著頭發梳得那
么隆重,若不施粉黛倒顯得突兀古怪,也就由著她擺弄去吧。”
劉珩淡淡一笑:“蕊兒做得對,原該是如此。”
楊柳風道:“王爺這話可別讓她聽見了,不然風兒便要日日不得清閑了。”
他淺笑著輕撫了一下玉頰,卻又擰眉道:“只不過簪飾也未免太少了,難道本王給你的那些首飾都不能合意么。“
“王爺的恩賜樣樣都是個中極品,風兒豈會不合意呢,只是,戴了一樣又怕壓下另一樣的風頭去,倒教風兒好生為難。”
劉珩眷寵地一笑,牽著她向九曲橋上走去:“本王命人在凌波亭擺了酒菜,今日你我小酌一番,也算是應了端陽的景。”
“風兒記得王爺每年此時都要去看龍舟賽會的。”
“每年都看又有什么意思,今日本王點完龍頭就趕回來了,這些天……有點忙,難得偷閑過來陪你。”
“王爺如此相待,風兒受寵若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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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亭。
涼風徐來,亭中的桌子上已擺了幾樣時新的小菜和一壇雄黃酒,酒壇側畔放著一個陳舊古樸的楨楠木匣。
劉珩走上前去,擱下手中的長簫,輕撫木匣,眸中多了無限溫情,緩緩地道:“你雖不愛佩戴簪飾,但本王今日卻仍是要送你一支金釵。”
楊柳風趨步上前道:“往常王爺的恩賞總是差下人送過來,今日所賜難道有所不同?”
回眸,劉珩目光灼灼地深入她的眸底道:“不錯,此釵雖不能算奇珍異寶,卻是獨一無二傾世難求,所以,無論你喜不喜歡,本王都要親手替你戴上。”
“王爺厚賜,風兒受之有愧。”她深深一福。
劉珩鄭重地打開木匣,里面是一支紫金火玉合歡釵,小心拿起金釵認真地插入她的青絲,仔細端詳確認戴得合宜,才將她扶起,自己轉身坐下。
沉默地看著她執壺倒酒,再雙手奉上,他接過一飲而盡,把玩著手中的酒盞,目注杯底的一滴滾動的殘酒沉沉地道:“你可知道本王為何要說這支金釵是獨一無二傾世難求?”
“風兒愿聞其詳。”
深吸一口氣,抬眸悵然地望向層層荷葉盡頭,劉珩一個字一個
字地道:“因為這支金釵是父皇送給我娘的定情之物,是我娘生前的心愛之物,也是她留給我唯一的遺物。”仰首闔眸掩去無限的感傷:不能叫母后,連母妃也不能叫,他是皇族后裔,但卻只能同平民百姓一般稱他的母親一聲娘。長長地吐出胸中郁結的氣息,啟眸,卻忽然發現楊柳風靜靜地跪在身側。
“起來吧。”劉珩并未伸手扶她,只拿起桌上的酒壺自斟了一杯。
不起身,她輕輕地道:“風兒人微身賤,卻蒙王爺錯愛至此,雖萬死而不能回報其一。”
劉珩眸光灼灼地望著她:“本王的心意你明白就好,本王要的不是你感恩回報……究竟要什么,你心里清楚。”
楊柳風只是垂首而跪,并不接口。
終于,他抬手飲盡杯中之酒,放下酒盞側身扶她起來:“難得一起過節,別總是跪著,陪本王多喝兩杯。”
楊柳風順服地站起身,提壺斟滿兩個酒盞,舉杯笑道:“風兒還未曾恭喜王爺,又得俊才。”
劉珩微笑舉杯與她一飲而盡,道:“江淮鹽鐵使方季森竟敢連上三道奏折彈劾本王,說本王沉溺酒色宿妓嫖*娼,有傷風化有辱天威,這樣的人本王若還能容他,豈非人人都要爬到本王的頭頂上去了?”待她再次斟滿酒,舉杯別有深意地道:“本王也要恭喜你琴絲不斷,‘素泠’常伴。”
楊柳風淺笑著飲盡酒道:“風兒只承王爺的情,其他的一概不知。”
劉珩飲盡杯中酒,笑著將她按坐在身側的圓杌上:“只管嘴上說得好聽,若當真承情,今日就陪本王多喝兩杯。”
楊柳風盈盈坐下,再替各自的杯子斟滿酒,笑道:“王爺海量,豈是風兒可比,王爺如此說,難道是要灌醉風兒不成?”
“你的酒量本王還是知道的,酒不醉人人自醉,心不醉,人又豈會醉?”劉珩輕嘆一聲,似是自語地低聲道:“一直以來,醉的人都只是本王自己。”仰頭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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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風寄語:
精致的妝容,是無心還是有意?是掩飾還是挽回?
面對危機的時候,該以怎樣的態度出現?
婚姻或者愛情,也許總有需要這份答案的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