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多了個奶娃娃, 錢翩翩霎時手忙腳亂,果兒騎不了馬,她只好僱了輛馬車。赫連玥在錢顥面前說得好聽, 事實上根本不是那回事, 果兒的事他一句也沒過問, 錢翩翩提出僱馬車時, 他還擺著張臭臉, 非常不滿這個突然殺出來的小不點耽誤了他的行程。
赫連玥不滿歸不滿,馬車僱來後,他照坐不誤。
錢翩翩無視赫連玥黑得像鍋底似的臉, 將果兒抱在膝上,握著他的小胖手指向赫連玥, “果兒, 叫姑父, 姑……父……”
果兒撅著小嘴巴,噴出一團水霧, “咕……呼呼……呼……”
坐在對面的赫連玥臉色一僵,隨即身子往後仰,緊緊貼著車壁,讓自己的身體儘量遠離那團水霧,一臉的嫌棄。
錢翩翩笑得眉眼彎彎, “果兒真乖, 一會兒讓姑父買糖果給果兒吃。”
果兒一聽有糖果吃, 頓時來了精神, 嘴巴叫著“呼呼”, 伸著小手便向赫連玥撲去,赫連玥像只受驚的貓,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開車門一躍而出,待果兒委屈地朝錢翩翩攤開兩手時,他已穩穩騎在馬背上。
終於將這廝趕下馬車了,錢翩翩不屑地哼了一聲,揭開簾子,招呼嬌花到馬車裡坐,“如何?”
嬌花的圓臉紅了一下,“果然是個色胚子。”
“嗯?”錢翩翩詫異,其實她要問的,是那張紙的事打聽得如何了。
嬌花氣憤道:“就是那個一天到晚只會笑的蘇宙啊,果然是個色胚子,奴婢和他說話,他就不停盯著奴婢的臉看。”
你和人家說話,人家還能不看你了?錢翩翩噗哧笑出聲,“好了好了,也沒把你看少幾兩肉去,以後離他遠點就是。我讓你打聽的事他怎麼說?”
嬌花這纔想起正事還沒稟報,忙將那日蘇宙送來的紙遞迴給錢翩翩,“我已旁敲側擊過了,蘇宙說這左邊的圖案他只在瑤臺仙築的影壁見過,右邊的圖案則從未見過,還反過來問奴婢這圖案是何東西。”
錢翩翩沉默,將那紙打開,靈犀圭上精美的圖案再次呈現,其實她也沒指望能從蘇宙身上打聽出什麼,但此時聽到嬌花這麼說,心裡還是有點失望,同時再次疑惑,赫連玥爲何能畫出另一闕靈犀圭上的圖案?
錢翩翩首先想到的,是赫連玥故意憑空想像出另一闕靈犀圭上的圖案,好哄自己跟他回燕國。可每當她看到那精美繁複的圖案時,又不禁懷疑,那銜接得天衣無縫的圖案,又豈是單靠想像能畫得出的?
如果不是他憑空捏造出來的,難道說他已經找到另一闕靈犀圭了?蘇宇、蘇宙兩兄弟是赫連玥身邊最貼身的侍從,如果赫連玥真的找到了完整的靈犀圭,蘇宙不會不知情,當然,也有可能是蘇宙故意說不知道,迷惑自己而已。
果兒咿咿呀呀地嚷著要吃糖果,嬌花將他抱到自己膝上哄著,自言自語道:“果兒長得真好看,果兒孃親必定是美人,可奴婢橫看豎看,怎麼看也看不出果兒和大公子有半分像似,看來是全隨他孃親的長相了……”
錢翩翩漸漸從剛纔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聞言也仔細瞧了瞧果兒,其實她在見果兒第一面時,就覺得果兒不像五哥,後來五哥說果兒是大哥的兒子,她因爲太過震驚便忽略了此事,如今再細看,果然和大哥沒半分相似。
錢翩翩心裡生起一絲疑惑,果兒真的是大哥的兒子?錢家家規極嚴,大哥又是個克己慎行的,怎會看也不像是個偷偷在外面娶妾生子的人啊。退一步說,姬彤雖然有點嬌橫,卻不是個絕情的人,且果兒的孃親已死,對她沒半點威脅,若大哥好好與姬彤說,姬彤未必會拒絕讓果兒認宗歸袓,可大哥卻寧願將果兒交給自己照顧,還希望她在燕國住久一點,這事怎麼想也有點奇怪。
錢翩翩在馬車裡這般想,馬車外的赫連玥同樣也感到疑惑,朝蘇宙招了招手,“派人去查查錢家大公子這三年來的舉動,查一下這果兒和他是何關係。”
出了祁國,一行人又向南走了兩日,終於進入燕國國土,赫連玥思鄉心切,本想加快腳程,卻在一邊陲小鎮上被一隊官兵攔住。
爲首一人虎背熊腰,濃眉鷹目,蹬蹬來到赫連玥馬前單膝一跪,聲音洪亮,“武衛營中郎將李赫,恭候十七殿下。”
赫連玥並未下馬,高高在上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李中郎將是奉何人之命前來?”
李赫低著腦袋,恭聲道:“回十七殿下,下官是奉四王爺之命前來,請十七殿下和夫人在鎮上先盤桓一晚,再由下官護送回薊城。”
“如此,有勞了。”
赫連玥答得客氣,可臉上冰冷如鐵,看不出任何情緒。李赫和他的人馬立即圍了上來,看著像護送,實則有點監視的意味。錢翩翩抱著果兒下馬車時,李赫明顯怔了一下,兩眼在果兒身上掃視片刻。
雖不知道這李中郞將是什麼人,但錢翩翩直覺地認爲,他絕不可能是赫連玥這邊的人。從之前她瞭解到的情況來看,燕國的幾位皇子爲了爭奪王位,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各種勢力之間錯綜複雜。六皇子因早年曾照顧過赫連玥,又一直支持赫連玥繼承丹夏王之位,所以赫連玥是六皇子赫連雲最忠心的支持者。
而這個李中郞將,卻是四皇子的人,錢翩翩心裡隱隱有些不安,若這次出行只她孤身一人,她倒沒什麼顧忌,可現在大哥將果兒託付給她,不管果兒是不是大哥的兒子,她必須對果兒的安危負責。
是夜,無星無月,天幕黑壓壓的,小小的驛站籠罩在一片詭異氣憤之中。
蘇宙站在赫連玥房中,壓低聲音道:“驛站外方圓數裡,全是李赫的人馬。”
“蘇宇那邊還沒消息?”
“暫無。”
“傳令下去,今晚小心些。”
赫連玥悠悠踱進錢翩翩的房間,本以爲錢翩翩應該梳洗完睡下了,卻見房中主僕兩人和那個小不點連衣服也沒換,包裹也整齊地放在一邊,不由微微詫異了一下。他過來其實就是想提醒她今晚要萬事小心的,可明顯人家已預感到了什麼,並做好了準備,不虧爲將門之後。
他有點訕訕的,揹著手環視了房中一圈,又打量了一番窗戶的位置,正要說點什麼,錢翩翩已平靜地開口道:“今晚若是有何異動,你必須護好我和果兒,否則後果如何,你知道的。”
雖然赫連玥本來就有這個打算,可被錢翩翩這麼氣勢凌人地搶先說了出來,心裡頓覺不是滋味,磨著牙道:“若有不妥,你機靈點,跟在我身邊,保證你死不了。”
他正要轉身走人,小腿一緊,果兒已抱住他的腿,正“呼呼”地喚他,腿上的袍子已被果兒的口水弄溼了一塊。
“糖糖……呼呼……糖……”
赫連玥的臉先是一黑,隨即笑得如沐春風,低頭問道:“果兒想吃糖果?”
果兒流著口水點頭,赫連玥掌心合攏,遞到果兒面前,“糖果就在這裡。”
那花枝般招展的笑,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錢翩翩正要上前阻止果兒,卻是來不及了,果兒那胖呼呼的小手已將赫連玥的手掌掰開,一隻毛茸茸的蜘蛛從他掌心冒了出來。
果兒雖小,天性裡卻知道這是可怖嚇人的東西,嚇得小屁股往地上一坐,嘴巴往兩邊一歪,哇地哭了出來。嬌花唬了一跳,連忙上前將果兒抱開。
錢翩翩氣極,一邊哄著果兒一邊罵赫連玥,“赫連玥,你連兩歲稚童也算計,你還是人不是?”
赫連玥讓月姬在他手指間攀爬,方纔的鬱悶心情此時變得愉悅之極,悠悠道:“我這是爲了他好,連人都沒認清,就向人討吃的,我小時候要是向他這麼沒腦子,早就死無全屍了。他經這一回,以後也好學精點。”
錢翩翩冷嘲道:“他和你怎麼一樣?你以爲人人都像你這樣,天天都被人惦記著,求神拜佛都恨不得你不得好死?”
赫連玥收斂了笑意,淡淡瞥了她一眼,“你的腦子還留在祈國沒帶來麼?你真的認爲這小不點的身份只是你侄子這麼簡單?大司馬府家大業大,想養個兒子還要這般左藏右躲的?還要你這尊泥菩薩帶他到燕國躲著?”
雖然錢翩翩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可她卻不願意承認他說得對,“他的事不需要你管,既然那天你當著我五哥的面答應了照顧他,你就得負責到底,就算我是泥菩薩,你也是得護著我們過江。”
赫連玥嗤了一聲,“我有說過不管你們了?事事靠人,能靠到什麼時候?與其靠人護著,不如自己學會自保。”他朝果兒俯過身子,又笑得和藹可親,“果兒,姑父送你一隻蜘蛛好不好?”
好不容易止了哭的果兒,看著逐漸放大的臉,小腦瓜子又想起剛剛的一幕,哇哇兩聲,哭得驚天動地。
赫連玥哈哈大笑,心情大好,轉身走人。
錢翩翩咬著牙低聲罵了一句,“活該你斷子絕孫!”
赫連玥腳步不停,回敬一句,“你氣歸氣,何必咒自己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