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後重逢,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眨眼錢翩翩便在青樓住了幾日。赫連玥依然每日替果兒施針用藥,但肺腑已傷, 果兒算是落下了病根, 不能靠施幾次針或喝幾副藥就好, 須得好好調養個十年八年, 且不能再受寒。
這日午後, 赫連玥和月影司的人議事,錢翩翩哄了果兒入睡,百無聊賴, 取出葉詠青的字帖,逐字逐字地細看。待赫連玥進來時, 錢翩翩已枕在矮幾上睡著了, 手中仍拿著那字帖。
他搖頭笑笑, 取過一旁的披風輕輕蓋在她身上,卻見她眉尖微蹙, 眼角隱隱有淚光。他知道這字帖是她從麓莊帶來的,但想不懂她爲何在那種緊要關頭,還有帶走一本字帖的閒心。他皺皺眉,欲將字帖從她手中抽出。
感覺手中一鬆,錢翩翩下意識地攥緊了手, “別走……詠青……等等我……別扔下我……”
她的聲音嗚嗚咽咽, 有種淒涼落寞的意味, 他心頭一緊, 詠青……這個名字已不止一次出現在她的夢囈中, 他也曾單刀直入地問過她,詠青到底是什麼人, 可她從來不肯說,他直覺地認爲,靈犀圭和這個叫詠青的人,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他低頭看著尚在夢囈的錢翩翩,心中一時五味陳雜。那晚後,她雖沒再問過他關於靈犀圭的事情,可他知道,她曾翻遍了他所有的衣物,就連他束髮的簪子她也不放過,還揹著他拐變抹角地向蘇宇打聽。
一年以來的同甘共苦,他絲毫不懷疑她對他的情義,但爲什麼,她已是他的妻子,心中卻還存著這樣一個執念?就連瑤臺仙築的影壁上,也有她刻意打造的半闕靈犀圭,究竟是什麼樣的過往,什麼樣的人,能讓她心心念念,不惜一切地去尋找另一闕靈犀圭?
她尋找靈犀圭,難道是爲了尋找那個叫詠青的男人?
似有根尖利的刺,忽然扎進他的心裡,雖不至於讓人痛不欲生,卻真真切切地扎進了肉中。他用力將字帖自她手中抽出,一頁頁地翻看,想從中看出些端倪,錢翩翩卻在此時醒了過來。
她的眼神仍有些迷茫,揉了揉眼,發覺他正蹙著臉翻看那本字帖,面沉如水。她吃了一驚,下意識便伸手去奪,那字帖卻牢牢攥在他手中。
他冷然看向她,“你很喜歡姬恆的字?連走的時候也不忘帶走他的手稿?”
她嘴巴微張,茫然地看著他,很快便意識到他是誤會了,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是的,這不是姬恆的字,其實……其實我的字也和姬恆的字相似,可是……可是這字帖並非姬恆的……”
他默默地打量了她一陣,“你究竟想說什麼?你想告訴我你們一起練過字嗎?”
他犀利又微帶怒意的眼神,直看得她心裡直髮虛,低著腦袋不敢看他,“不、不是,其實姬恆的字,就是臨摹的這本字帖,你仔細看看便知,這並非姬恆的字。”
赫連玥又翻那字體,方纔心緒紛亂,驟然一看還以爲是姬恆的字,此時仔細辨別,便發覺這字帖的字,筆力比姬恆的更勝兩分,且那帖子紙張黃舊,時日非淺,不可能是姬恆所寫。
他臉上平靜,聲音卻冰冷似鐵,“那這究竟是誰的字?值得你般費心?”
她不敢看他,更不敢搶回字帖,心跳如鹿,囁嚅了好一會才道:“是……是一個叫葉舒的人。”
他已翻到最後一頁,葉舒兩個字躍進他眼中,他盯著那兩個字看了一會,忽爾朝她一笑,似春風拂面,“葉舒……真好的名字,看來他的字你確實喜歡,你方纔睡著時喊了幾次這兩個字。”
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我、我喊了他的名字?”
相處的日子久了,她的一個眼神一個表情,他都清楚得很,往往她自以爲是的掩飾,在他眼中卻是弄巧成拙。她方纔那雙閃閃躲躲的眸子,把袖子絞得幾乎爛掉的手,都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在說謊。
他看著她,眼中笑意一點一點冷了下去,“沒有,我騙你的,你喊的其實是詠青兩個字,這本字帖,是那個叫詠青的男人的?”
她忽然明白過來,怒道:“你、你套我話?”
他不答反問:“詠青究竟是什麼人?你和他是什麼關係?你千方百計要找靈犀圭,就是因爲他?”
他連串的問題,問得她惱羞成怒,伸手便要搶回字帖,“赫連玥,你欺人太甚!把字帖還我!”
他躲開,將字帖放到背後,“錢翩翩,別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卻成天想著別的男人,你心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夫君?”
她怒極,又感委屈,“赫連玥,你有沒有良心?我心裡沒有你,又怎會歷盡艱辛地來找你?我心裡沒有你,又怎會冒險去殺燕九?我爲了你,有家歸不得,連父親受傷了也不能回去探望,你還問我心裡有沒有你?”
這些他當然都知道,可越是這樣,他越是難以理解,他苦笑一聲,“既然心裡有我,爲何你連做夢也喊著別人的名字?你和姬恆以前兩情相悅,但那是在嫁我之前,這也算了,可你嫁我後,心裡竟然還裝著別的男人?錢翩翩,你怎不設身處地替我想想?自己愛的女人,心裡卻不止有他,還有別的男人,你教我該如何想?”
錢翩翩怔住,他的眸子裡,有難以釋懷的痛楚,也有壓抑不住的憤怒,她確實從未設身處地地替他想過,她從來想的,只是儘快找到靈犀圭,回到前世聽葉詠青的遺言。她此時才發覺,自己真是個自私又冷漠的人。
她因內疚而紅了雙眼,“我……對不起……”
赫連玥緊抿著脣,不發一言,片刻後方嘆息一聲,將手中的字帖遞迴給她,“翩翩,在邑州草原時,我和你玩的那個遊戲,雖是個蒙人的小把戲,但我是真真切切希望你能信我,夫妻之間,坦然無欺方能長久。我今日便告訴你,靈犀圭好好地,但我不會現在給你,我只願終有一天,你能坦白告訴我所有的一切,到了那個時候,我自會把完整的靈犀圭給你。”
她知道自己有錯在先,可她就是不願意將靈犀圭的事和盤托出,而同時,她心裡很清楚,靈犀圭和葉詠青的事,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一道坎。
她擡眸看他,一眨眼,眼淚便滑了下來,“玥,對不起,是我自私,不曾替你想過。你讓我好好想想……”
赫連玥點頭,將她拉入懷中,“好,我給你時間。”
兩人不再說話,靜靜相擁,卻各懷心事。
窗外忽然傳來一聲鷹唳,赫連玥神色一凜,快步走到窗前,隨著一陣勁風掃過,巫師穩穩地落在赫連玥手臂。赫連玥摸摸巫師的背,自它腳下解下小銅管,取出裡面的密函細看。
看畢,嘴角勾了勾,“姬恆終於沉不住氣了。”
錢翩翩問道:“何意?”
“他已到褚城。”
她訝然道:“他到了褚城?可他怎知我們在衛國?”
他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那表情似是在嘲諷她問得愚蠢,“你以爲,憑你之力,當日能安然逃出麓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