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聞塞外簌簌聲,碎雪趁風飛揚,在深邃的天幕急旋似涌動云霧。
墨緘看著月色下那一張張颶風中血絲橫亙的臉孔,胸中有團火在燃燒,熊烈且脹。
冷然卓絕的墨緘眼眶微濕,她想,許是風沙和雪太烈了。
迷了她的眼。
寂靜中突然有一聲高喊:“將軍!帥旗倒了!”
“少給老子在這里禍亂軍心!”錚的一聲,墨緘抽劍就朝士兵揮去,眼神冰冷無情。
士兵不躲不避,墨緘大怒,上前猛一腳踹了出去。
后來,這個士兵成了她的參將。
正是李仸。
“將軍,大將軍有令,讓你撤!”李仸大聲求她帶兵退出北夷。
“滾!讓老子這時候撤回去,我墨緘就真他媽丟人了!”父親帶著人陷入困境,而她卻做逃兵,她做不到,“少給老子說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大道理,父親先前令我增援,幾道將令下來皆是不同,到底是誰在誤傳軍令!是你!”
劍指李仸。
李仸懵了,單膝跪下,“屬下沒有任何背叛之心,這確實是大將軍的將令,大將軍讓人將帥令送了回來。”說著將手中染滿血跡的盒子送上。
“胡說八道,大將軍怎么可能……滾開!”墨緘赤紅了眼,俊美無雙的臉變得扭曲了起來,一手劈開了李仸手中的盒子。
但僅是一瞬間的變幻。
墨緘收得極快,冷靜如這簌簌吹嘯的颶風。
“聽我將令。”
她沉聲一喝。
風中有人舉起小旗,副將上前聽令。
“將軍!”
“我自己帶兩千人向背沖擊應援施救大將軍,江朔,鄭判,你二人各帶一千五百名騎兵沖亂左右兩側北夷軍,他的地陣形,老子已經破除了。你們當以騎兵破解,殺開血路直取要道。另,一路往前,不得回頭,不論如何一定要帶著他們回龍安關。不論前面怎么樣都不得回頭營救,違令者斬!”
所有人沉默,沒有應令。
墨緘大怒,上前將江朔提了起來,怒目且冷靜道:“聽到了沒有,江朔,你先領一千五百名騎兵先走。”
“將軍……”江朔眼眶一紅。
“少他娘在我面前哭哭啼啼,老子沒死,”墨緘將他甩開,“江朔聽令。”
“末將……得令。”
“滾,都給老子滾回去,”墨緘整裝,那個叫李仸的校尉緊跟在她的身邊。
“將軍,我怕……”李仸戰戰兢兢的說。
墨緘抽著劍背在他的腦門上,“比我塊頭還大,你怕個毛!抬頭,看著前方!”
“不是,將軍……我是怕大將軍他們已經,”李仸眼淚嘩啦啦的掉,雖然已經在隱忍了。
墨緘捏緊劍柄,冷笑不絕。
“有我在,北夷休想侵我龍安關分毫!”
活下去,一定可以活下去!
墨緘沒有告訴李仸,她也是怕的。
怕失敗,怕死亡,怕不能從北夷救回他們……怕看見身邊的將士一個個倒下去。
可她不能怕啊。
只要她稍微遲疑一下,敵軍就像黑洞里的那張血盆大口將他們如數吞下去,無聲無息。
亂影中,墨緘銀光閃爍的鎧甲被染成了血紅。
艷麗得刺目。
最后一戰,李仸臨時受參將,由他帶著最后的一千人殺開另一條血路離開。
他還記得,最后回頭看墨將軍一眼,周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那道瘦削的背影卻是那樣的清晰……一直印在他的腦海里,無法揮去。
墨緘帶著僅剩下的三百名鐵騎對抗對方布下的陷阱,他們已經接近了大將軍的亡地,突然橫空沖出北夷大軍。
經歷九死一生,李仸帶著一千的騎兵,活回龍安關的僅有五百余人。
墨緘帶著三百人,如同嗜血的殺神,勇往直前!
蕩氣橫滌的殺氣,從她身上沖出。
簡空侯出現時,她身邊的尸體堆積成山,殺到了極致,仍不愿倒下。
“墨緘……”簡空侯大喝,目眥欲裂!
“簡空侯,我龍安關將士的尸體……請歸還。”
墨緘以極限身軀,舉起染血長槍指向滿目血絲的簡空侯。
簡空侯絕世的容色變了變,手一抬,制止了騎兵的靠近。
他疾步飛沖上去,本以為可接近她卻被她手中長槍制住了踏上尸堆的步伐,簡空侯沉聲喝道:“你受了重傷,我不想與你斗,跟我回北夷。”
“簡空侯,我從未將你的身份公之于眾,也看在這份上,請給我一個尊重。”她不想做北夷的俘虜。
就算進了北夷又如何?
以她現在的傷勢,根本就撐不到那時候。
“墨緘。”
空中拍打的冷雪,迷了墨緘的眼,她瞇了瞇血污沾得僵硬的眼睫,眼皮漸沉。
她努力抬起僵硬的手,平舉手中長槍。
“簡空侯,拔劍吧。”
“墨緘。”簡空侯聲音輕了些,又急了幾分,“你這樣替他們賣命,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局,墨緘,你真是個傻瓜。跟我回北夷,我可以救你……墨緘。”
簡空侯向尸堆上的人伸出手。
“簡空侯你這是在污辱我。”
墨緘咧開血牙,笑得張揚!
這是簡空侯最后一次看到露出笑容的墨緘,以往與他對戰,這個人總是沉靜的冰冷的笑。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
“只要你能活著,怎樣都可以……墨緘,給我這個機會。”
簡空侯明知她撐不住了,卻還說出要救她的話。
墨緘突然笑得挺開心的,還有點惡劣:“簡空侯,你這是在干什么,像個男人,拿起你手中的劍,你我打最后一場……”
墨緘手中長槍一挑,直取簡空侯要害。
簡空侯疾退,即使最后的回光返照,也能逼得簡空侯無法輕易還手。
墨緘記得有股清寒的氣息交匯在颶風的白雪里,伏沖進她的鼻內。
最后神絲游離,她好像聽到了父親焦慮的叫喚。
“阿緘,站起來!”
父親的聲音還是那樣的嚴厲不可抗拒。
只是。
父親,阿緘站不起來了。
“墨緘!”
簡空侯大吼,緊緊抱住她逐漸僵硬的尸體,血絲快速布滿他的眼。
簡空侯尊重了她,與她交戰最后一場。
可他沒有信守最后那個承諾……
“阿緘!”
夢中,聽到有人輕輕喚著她,將她所有的痛楚抹淡。
是他啊!
墨緘勾了勾唇,笑得有點開心,“褚肆,我又回來了!”
“阿緘!”
耳邊熱氣吹拂,墨緘覺得有些癢,又覺得耳邊這人叫了她不說話忒煩!
“阿緘!”
舒錦意慢慢睜開眼,看到褚肆略擔憂的俊臉。
他湊得很近。
舒錦意眨了眨眼,有點恍惚。
“阿緘!”
“褚肆。”
“做噩夢了?”褚肆扶起冒了身虛汗的舒錦意,拿干凈的帕子給她擦拭。
舒錦意手一轉,握住了褚肆的手。
“我在。”
褚肆將人抱進懷里,眼神變得深邃。
剛才舒錦意在夢中連喚了幾次簡空侯的名,雖然什么也沒說,可他仍舊擔心那個男人對墨緘的影響。
舒錦意蹭在他懷里半晌,輕聲說:“阿肆。我忽然記起一事。”
“我聽著。”
“好沒什么,只是一件小事,”舒錦意想了想,閉上了嘴。
褚肆卻是沒有好奇去探,心中也明白她想要說的是什么話。
無不是關乎于簡空侯的。
“阿緘,下去吧。去見見那個人……”褚肆溫暖的大手撫著她的發絲,扶她坐好說。
“到了?”舒錦意回過神,掀起車簾,外面的白光傾泄而進。
褚肆帶著她下馬車。
戎城的一處地下通道。
郭遠已經在前面等候多時。
“爺,少夫人!”
“人呢。”
“已經等在前面了。”郭遠指向黃沙吹刮的一處土亭方向。
那里面,站著一條高大的黑影。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回過身看過來,瞧見舒錦意的第一眼,單膝跪下,“屬下幸不辱命!”
將手中裝在一起的虎符奉上。
舒錦意接過虎符,嘆道:“當初幾關將領偷贈我虎符,始終是沒能先一步防住,我還是遲了一步。”
也就是這一步,讓墨家軍陷入了深淵。
“阿緘,”褚肆上前,“我又何曾不是晚了一步。”
他們空有一身本事,卻防不住小人作祟,真真可笑之極。
“你我當時那種情況,依你的行為也不敢往前一步,”當時她對褚肆的看法,就算褚肆有替她防備,也會被她認為居心叵測。
或許,這就是命吧。
如果沒有那一死,她和褚肆此生恐怕也是錯過的。
就算那場仗勝了,一切也沒有發生。
她回到皇都,他也只是在背后偷偷看著她罷了。
之后,她又折返龍安關鎮守,接手父業。
孤獨終老。
“主子。”
“你的任務完成了,此后,你若有什么愿想,只管去做。”舒錦意捏著虎符說:“我如今已不是當年的那個人了,我身邊有他足矣。”
說著,朝褚肆看了過來。
褚肆眼神柔和了下來。
“屬下生死都是主子的人,”墨懸說:“主子的家便是屬下的家,屬下唯一的愿想就是能夠繼續跟在主子的身邊效命。”
“效命?”舒錦意淡笑:“我已經沒有什么值得你來效命的了。”
“屬下不愿走。”
“跟著我的人,多數都命喪黃泉了。”舒錦意擺擺手,“去吧。”
“屬下不愿走,”墨懸跪在她面前,不愿起身,也不愿走。
舒錦意哭笑不得,“去保護你值得保護的人。”
“主子便就是那個人!”
“罷了,”褚肆拉住舒錦意的手:“就且先讓他留下吧,多一人保護你,我也能放心。”
舒錦意看著他,終是點了頭。
墨懸感激的朝褚肆一揖禮。
土亭外的人,面面相覷。
“阿緘。”
褚肆突然輕喚她一聲。
舒錦意應聲轉過身來,朝著土亭外看去。
北風呼嘯聲突然靜了下來,眼睛被沙迷住了。
舒錦意的呼吸有些偏重,然后一窒。
死盯著土亭外的那道緩慢而來的影子,她不敢眨眼。
深吸一口氣,身形微晃,一只溫厚的大手適時的扶了過來,將她顫抖的手緊緊握在手心里。
冷肅,挺拔,滄桑……
能在那道身影找到的,皆是熟悉又熟悉的詞。
舒錦意眼中已泛起濕意,在這個人面前,她強行忍下。
和別人一樣,直勾勾的看著行走過來的威嚴男子。
她的父親!
還活著!
她沒想到,褚肆能給她這天大的驚喜!
喜極而泣!
舒錦意強行將自己最激烈的一面壓抑住,看著前面那道越走越近的高大身影。
父親的威嚴,父親的慈愛……
在心中更加的清晰。
“大將軍!”
有人激動得一喊。
墨蕭抬起波瀾不興的墨眸,越過層層黃沙,望進土亭之內。
時間。
一瞬的停止!
大將軍啊。
這三字,他多久沒有聽見了?
最后一役,眾將士用自己的身軀換得他一絲生息。
原是要去救墨緘的人卻意外救了墨大將軍。
褚肆暗中安排的人只能救一次,不能再救第二次。
等他的人再次轉身去找墨緘時,卻只有一具冷冰冰的尸體。
“大將軍。”
褚肆朝對方鄭重的一揖禮。
墨蕭咳嗽一聲,再次看進了土亭中的人,“是褚肆啊。”
“大將軍的身體剛有起色,還切勿在風沙中停留太久。”
“風沙是龍安關的一道景致,我們這些大老粗早已習慣了。沒了風沙,到是覺得幾分寂寞。”墨蕭背著手,轉開身,望向龍安關,“我的阿緘她可好……”
舒錦意身子輕顫。
“很好。”褚肆說。
“龍安關可好。”
“很好。”
“一切安好……很好,”墨蕭閉上了眼,迎著黃沙吹進的入口,任憑這層層黃沙拍打在他的身上。
在床榻上躺了這么久,他的骨頭早就僵硬了。
“褚肆,我想見見阿緘,可否替我安排。”
“我……”褚肆張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聽到褚肆的猶豫,他猛地回身看過來。
墨蕭湛然深沉的眼睛看著他,舒錦意卻從父親的發梢看到了不少的白絲。
兵禍連連的龍安關,他重任在身,責無旁貸,又重擊身軀臥榻三年之多……他是人,不是神,會老,會死。
“阿緘怎么了。”
“墨將軍已經在那一役中犧牲了。”見褚肆無法回答,旁人替他回了句。
誰也沒有看到墨蕭的表情,因為他聽到答案,就已經轉過身,重新看向了龍安關。
“咳!”
墨蕭一口血噴灑在黃土上,身形卻巍峨不動。
舒錦意身形微微一震。
“大將軍。”
身側眾人圍了上去,欲要扶人。
墨蕭的手一擺,制止了旁人的幫助。
他還沒有弱到那種地步,他的阿緘能為乾國,為百姓犧牲,是她此生的榮幸,他該感到高興才是。
墨蕭卻高興不起來。
當年,他的選擇錯了。
“送我去龍安關。”
這話是對褚肆說的。
“大將軍的身體還未痊愈,再等等吧。”
“送我去龍安關。”墨蕭重復。
褚肆點頭,“我馬上派人準備。”
“不用準備了,現在就走吧。”
“大將軍,您的兩個女兒還在皇都中等待你的歸去。”褚肆沉著聲說。
此話,成功的阻止了墨大將軍的動作。
“她們二人可還好。”
“并不如大將軍所想那般好,幾經九死一生,”褚肆聲冷,面沉,“如若大將軍還顧念這兩個女兒,就先緩一緩,有些事,不急這一時。”
墨蕭聽到兩個女兒所受的苦,身子微顫,苦笑道,“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這幾年來,你讓人束著我的行動,早在這期間,我的身體已無甚大礙了。”
“就算如此,也還肯請大將軍在此處停留一段日子再做其他打算。”
墨蕭剛從地下出來,總該要有一個過渡和適應期。
墨蕭沉默良久后道:“如此,這段期間就勞煩你替我解惑了。”
“大將軍請。”
褚肆示意他往土亭側方走,沿著這條路走,就是戎城的入關城口。
在里面,可避風吹雨打。
褚肆早就安排好了地方,一處偏靜的宅子,避風又離戎城的中心不遠。
墨蕭最是熟悉這一片,沒想到褚肆還有這樣的本事。
不禁多打量了幾眼這個年輕人,不由想起自己的女兒來。
神色瞬間的黯然。
“已經備好了膳食,還請大將軍入座。”
墨蕭收回神絲,落坐在簡陋的木桌前。
褚肆攜舒錦意坐下。
墨蕭這才細看了過來,“這位就是你的夫人了吧,許多年不見,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舒錦意一愣。
父親還見過以往的舒錦意?
“是!”褚肆握著舒錦意的手,神情柔和!
看褚肆這般,墨蕭就知褚肆對這個女子愛極了。
想到自己的女兒直到死,也不曾有過兒女情長時,不由深嘆。
“大將軍。”
聽到嘆息聲,褚肆不由看了過來,神情間有些擔憂。
墨蕭擺手苦笑,“物是人非,那些已成過去,再后悔也無法挽回了。”
這話,盡是悔澀。
舒錦意張了張唇,終是一句話說不出來。
因為,她發現從父親出現的那一刻起,她竟連聲也發不出。
飯菜上來,墨蕭招呼桌前這對夫妻,“先吃飯吧。”
舒錦意猶如在夢中般抓起了筷子,低頭吃飯。
“咳咳……”
舒錦意喉頭像哽住了什么,一口飯就嗆得她眼淚飚了出來。
淚涌如泉,再也止不住。
“阿……意!”褚肆急切的替她順背。
舒錦意卻感謝這一嗆。
她拼命的沖褚肆搖頭,表示自己無事。
褚肆撫背的動作更加的輕柔了。
“我,我沒事。”
語聲幾乎聽不見,甚至還有顫意。
墨蕭察覺有異,看了眼過來。
見其淚眼婆娑,模樣有點怪。
“讓大將軍見笑了。”褚肆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扶起了舒錦意往外走,獨留墨蕭一人面對這滿桌子的菜。
都是他在墨家時最愛吃的。
一樣不落。
墨蕭慢慢放下了筷,朝外面走。
那對夫妻已經走出了老遠的方向,他站在屋前,望著遠處,耳聽著那女子的泣聲。
因風大,聽得不太清。
舒錦意站在大風里,泣不成聲,被褚肆帶到懷里的那刻,忍不住哭出了聲來。
“阿緘。”
這是褚肆第一次見堅強的墨緘哭成這樣。
心,揪成了一團。
“阿緘。”
他只有不斷的喚著她,安撫著她。
想要讓她好受些。
她不敢在父親面前哭。
在父親面前,她只是個鐵錚錚的男兒,不是會哭鬧的女兒家。
“阿緘……”
褚肆陪著她站在風沙口前,等著她停歇下來。
流一場淚,舒錦意心里邊好受了不少。
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舒錦意安靜的靠在他的懷里不動。
等褚肆感覺到懷里的人呼吸均勻時,才將人打橫抱回去。
褚肆沒想到墨蕭一直站在屋前看著。
“大將軍?”
“她可還好?”墨蕭問。
“她只是乍然看到崇拜的大將軍活生生的回來了,喜極而泣,讓大將軍見笑了。”
墨蕭的視線落在褚肆懷里的人兒身上,點了點頭:“先帶她進屋。”
褚肆將沉睡過去的人帶回屋,再折返出來,安靜的站到了墨蕭身邊。
墨蕭對這個年輕人向來就欣賞有加,這個人的成就,也沒讓他失望過。
“當年,你伯父迫你娶她時我不在皇都中……”
“這事并不怪大將軍,當年將軍憂國憂民,褚肆的這點小事不算得什么。”
墨蕭點點頭:“阿緘向來調皮,多年來也多得你容讓。”
“阿緘她很好!”
墨蕭道:“當年那一戰,我便想著讓她回皇都做回她自己……是我耽誤了她二十多年……”
“阿緘不會怪您。”
“正因為如此,我才更后悔。”
“身為男兒,我想阿緘是愿意承受大將軍給予的一切。”褚肆怕他自責過甚,心中郁結不解,勸說一句。
聽到這話,墨蕭就看了過來。
眼神有些古怪。
褚肆一愣,“怎么了?”
墨蕭問:“你并不討厭阿緘?”
他不討厭,他是喜歡到瘋。
“我很羨慕阿緘能有大將軍這樣的父親!”
褚肆答非所問。
墨蕭聞言,卻笑了,笑容有點苦味,“阿緘未必覺得榮幸,有我這樣狠心的父親,她該是心存怨念。”
“大將軍為何如此說?阿緘也有自己的想法,如若他不想,誰人能逼迫得了他?”
墨蕭卻是不再說話,擺了擺手,轉身進了屋。
褚肆總覺得墨蕭還有什么話要說卻沒說。
……
舒錦意驚醒,扭頭一看,已是白晝。
一只溫厚的大手握過來,舒錦意回頭,“阿肆。”
“是真的。”
聽到他的話,舒錦意眨了眨眼。
“阿肆,謝謝你為了我做了這么多,我都不知道……”
“你不需要知道。”他愿意在背后默默助她。
舒錦意失笑:“你真是天底下最蠢的傻瓜,你當初若是說了出來,說不定我就心軟了答應了你。”
褚肆勾唇一笑,像花綻放一樣的絢麗。
這個男人的笑容向來讓人沒有抵抗力,舒錦意癡迷的注視著他的笑。
雖只是曇花一現,足以讓她失魂。
舒錦意在想,要是他以前能使點美男計,朝自己像花兒一樣笑上幾笑,她恐怕是會撲到他身上。
“阿緘,當初若知,你我又何會是這般結果。”
舒錦意一怔,想起了前身舒錦意的存在。
以自己的性子,就算是知道自己喜歡這個人,也不會將就自己做妾吧。
就算是說了又能如何?
怕是要添堵罷了,或是更遠離了他。
“大將軍人呢?”
推門而出,褚肆問走過來的徐青。
“郭遠一直在身側陪著,方才還在外廳,現在不知去了何處。”
聽到說有郭遠在旁邊,兩人稍松了口氣。
他們找到墨蕭的時候,已經是午時。
墨蕭在黃沙滾滾的平原地上揮灑著手中的紅纓槍,姿態依舊冷銳藏著殺氣。
從墨蕭出生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了為乾國守江山,為乾國百姓犧牲自己。
“大將軍好槍法!”
褚肆呼喝一聲,身形已經跟著上去,手握長槍的褚肆卻不是墨蕭的對手。
墨蕭畢竟是大將軍,手里殺人的招,非同凡響。
十幾招間,褚肆雖沒有盡全力,卻也沒有放水。
一招擊退。
“大將軍功夫了得,晚輩不是對手。”
墨蕭深深看過來一眼,手中紅纓槍扎落地,入土三分,槍尖的那一簇紅毛迎風飛揚。
“年輕人謙虛過了。”
“是,晚輩知錯。”褚肆垂首。
舒錦意靜立在側,看著自己依舊的父親。
墨蕭察覺到舒錦意的視線,看了過來,“你這個夫君很不錯。”
被岳父夸贊,褚相爺差些沒咧牙笑了。
舒錦意同意的點點頭,“他對我很好!”
所以父親你可以放心了。
“爺。”
墨蕭剛要說話,郭遠快步走了過來,朝墨蕭行禮后才對褚肆說:“唐將軍已經進天峽谷口了。”
“戰況如何。”
“正如爺所料,北夷軍果然急攻天峽谷口。他們的人顯然是找到了突破的方法,正急于求成。”
天峽谷口雖然險峻難攻,所以他們并沒有安排多少的守兵,所以他們就天真的以為天峽谷口可以擊破。
“有唐將軍在,天峽谷口不會有意外。”
對唐戟此人,褚肆還是很信任的。
褚肆前后的行為動作,都被墨蕭看在眼里,心中暗暗贊許。
褚肆若不是精于算計之術,身處龍安關,必然也能干一番大業。
只可惜……
時不再有。
他們在這里等了三天,也沒有等到天峽谷口傳來大捷的消息。
第四天一早,他們卻收到了唐戟被引了出去,
身陷泥沼,不知生死。
北夷軍隊并沒有進入天峽谷口,只唐戟卻被帶進了北夷。
“怎么回事!”褚肆也很吃驚,“唐戟不是那等愚蠢的人,怎么突然進了北夷。”
一旦成了北夷的俘虜,他可知對龍安關而言有多大的損失嗎?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讓他不得不深陷其中,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必須出發天峽谷口,”墨蕭一言下決定。
褚肆沒有回答墨蕭,而是看向舒錦意。
舒錦意看向身側的墨懸:“你之前可有發現什么。”
墨懸避開了墨蕭那雙冷銳的眼睛,回答舒錦意的話:“進了北夷之后就直奔目的地,并未發現任何異常之事。”
“唐戟為什么要冒險進去?”難道是他?
舒錦意瞇了瞇眼,現在看來,是不容她退居之后了。
“既然是這樣,那就去了解個清楚。”
唐戟這個人,她也必須救。
“好。”
褚肆的回答讓墨蕭黑眸微縮,神情更是古怪。
舒錦意發覺墨蕭的視線,有些不自在的避開,想了想又回頭過來看向自己的父親,欲要開口說些什么,墨蕭已經轉過身去。
他們一行人頂著寒風,一路奔行向天峽谷口。
天峽谷口也屬于龍安關的一部分,也是險要的塞口。
易守難攻之地。
“來者何人!”
鎮守在天峽谷口石城之上的校尉大喝一聲,制止了他們前行的步伐。
此時正是夜黑風高,城上的人根本就瞧不清下面的人。
“是褚相爺。”
下首傳來一道大喊。
城上的人拿著武器下樓,身后士兵緊隨,有一些還帶了傷,身上的腥味很濃。
為首一人是城中校尉軍官,他帶著人首先走了出來,看到為首的褚肆一愣。
他見過褚肆。
“果然是褚相爺,只是這大半夜的你們擅自跑到天峽谷來做什么?”校尉瞇起了眼,手中的長槍指向了褚肆,冷寒的尖口幾乎要抵進褚肆的咽喉。
“你們唐將軍呢。”
墨蕭突然從身后走了出來,將身上擋風沙的斗篷帽摘下來,露出真容。
校尉又是先一愣,徒然又大睜眼目,一副見鬼的表情就知道他認得墨蕭。
那就好辦多了。
“大,大將軍……”
“進去再說。”褚肆左右看了眼,冷聲說。
“大將軍快請進!”校尉戰戰兢兢的將他們一同迎進了城門,又進了議會帳。
唐戟突然帶著一支騎兵沖進了北夷之內,他們根本不清楚到底是為了什么。
墨蕭等人一聽校尉的回答,心沉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么,又怎么行事?
“只能冒險一試了。”
“大將軍要進北夷?”了解墨蕭的舒錦意一言點出墨蕭的話中意思。
墨蕭倏地抬頭看過來。
舒錦意迎視著自己的父親,正色說:“大將軍身體不如以往,不宜冒險。還是讓我們來吧,你在此鎮守,我們才能放心。”
墨蕭盯著舒錦意并沒有說話。
褚肆皺緊了眉頭,“你是想要自己去涉險?我不許!就算你了解他們也不許去,你答應過我什么。”
褚肆激動的反應讓舒錦意一怔。
“我沒說自己去。”
褚肆反應過來,這才松開她的手,兩手撐在桌案上,看著眼前的線圖。
“就算是那樣,我也不想讓你進去,我可以將人帶回來。”
他不愿意舒錦意再去冒險,他卻是想要自己去。
“阿肆。”
舒錦意站在他的身后,看著他的彎背。
褚肆說:“別讓我再承受一次。”
舒錦意心微顫,“我們只是去找回唐戟。”
不是去對付北夷大軍。
“有何不同。”
“有,我不會正面與他們交鋒,阿肆,相信我一次。這一次,我們一起。”舒錦意走上去,握住他放在桌角的手。
褚肆并不情愿的點了點頭。
墨蕭從頭到尾都沒有答應過他們,他要跟著一起去,誰也攔不住。
……
天峽谷口。
透過黑夜,舒錦意死盯著自己的父親。
墨蕭身為大將軍,到了這里只有別人聽他的份,沒有人能指揮得了他。
結果顯而易見了。
舒錦意腦仁突突跳,真想找個人將他綁了回去。
“走吧。”
再次穿上鎧甲的墨大將軍依舊威風八面!
指揮著人從天峽谷口沿路走,跟隨一起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其中一小半是龍安關的騎兵。
到了戰場上,殺手,暗衛……有些時候的作用并不如常年面對血腥的將士。
“大將軍,我們已經進了北夷塞要了。”
那名有幸跟來的校尉彼為激動的對墨蕭匯報。
墨蕭卻道:“兵分兩路。”
“不行!我們的人參差不齊,又是如此險要之地,如何兵分兩路。這是在找死!”
首先反對的是舒錦意。
墨蕭看著她點點頭,似乎也不同意兵分兩路。
舒錦意:“……”
被老爹耍了。
褚肆掃來一眼,同時也減慢了速度。
進到了北夷要塞,就是一片荒蕪之地。
只有枯草和黃土。
到了前面的岔路,有人回頭問:“大將軍我們要走哪一條?”
墨蕭朝其中一條指去,近千人的隊伍朝著黃塵滾滾的土路奔馳。
馬蹄裹在沙塵里已經分辨不清。
舒錦意扯下一條黑布,蒙到了臉上。
“阿肆。”
她叫住了前面的人。
褚肆勒馬回頭:“怎么了?”
“我們得停下來,你看。”舒錦意指向那條帶著黑漬的小路。
身側的墨蕭率先一人上去,躍下馬沾起了還有些潤的黑漬團,那是人血滴灑形成的黑漬。
“走。”
墨蕭跨重新上馬,大喝一聲。
“他們經過此處并不太久,我們急追而上,必能找到人。”
沒有看到死尸,說明他們并沒有損傷。
但,只是暫時的。
因為他們往前還沒有一里地,就看到了黃土上腐爛的尸體中就有乾國的。
舒錦意看著這幕,面色沉沉。
對此景,他們早就習慣了。
可郭遠等人卻是極少接觸這些,戰場,遠比他們想的要殘忍。
他們越往前,速度放得越慢,因為他們必須避開北夷軍。
這一帶,北夷軍已經開始活動了起來。
從他們一路過來,就避開了三支巡視的北夷軍。
三天了。
他們不得不下馬牽著走,借用惡劣的環境隱藏他們的身影,還有腳下的新印。
三天足夠讓他們長另一番見識。
墨家軍訓練有素,看得懂墨蕭的手勢,知道在這樣的環境中如何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事情發生。
“我們已經深入了他們地方,見到的只有一路的尸骨,大將軍,唐將軍他們恐怕是沒有辦法回來了。”徐青看向后方的土堆,逆著風對墨蕭說。
墨蕭道:“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放棄。”
“唐將軍實在太沖動了,”校尉忍不住道:“若是大將軍您快一步回來,或許唐將軍就不會只身深陷北夷之地了。”
墨蕭沉默不言。
有人扯了扯那校尉衣角,示意他不要再多說。
校尉自知說錯了話,忙緊的住嘴。
“喝水。”
褚肆將身上的水袋遞給了舒錦意。
舒錦意一愣。
“喝水。”
舒錦意摸了摸自己干裂的唇,搖頭:“我還不渴。”
“喝水。”
褚肆堅持的將手里的水袋給她,一雙眼盯著她。
她不喝,他就松手了。
舒錦意接過水,喝了一小口,“你也喝一口。”
褚肆塞上塞口,沒有喝。
舒錦意皺眉,“阿肆。”
“我不渴。”
舒錦意:“……”
……
北夷帥帳前。
簡空侯一張俊臉陰沉得滴水,抽劍擊開了擋在帥帳之外的兵,直入帳營。
劍指帳中高坐的年輕男子,寒聲說:“太子是要干什么!”
“皇弟,你這又是在干什么?皇叔還在這里呢,你就想弒兄嗎?”太子簡空悠笑著看眼前的這把利劍。
閃著寒芒的銳利再往前一寸,逼緊簡空悠的要害。
“我在問太子想干什么!”
“皇弟不是看到了嗎?”太子根本就無懼他手中的劍。
“哧!”
簡空侯冷煞一劍擊來,直取太子的心臟口。
太子沒想到他會這么大膽,竟然敢在自己的皇叔面前擊殺自己。
“當!”
旁看的皇叔抽劍一揮,擊開了簡空侯的劍。
但簡空悠仍舊受了傷。
捂住心臟位置,白著臉退后的太子猛然抬頭冷冷盯著簡空侯:“皇弟!你果真想要弒兄奪位嗎!”
簡空侯冷煞一笑:“那又如何?我讓你坐進帥帳,并不是要你指手畫腳的動亂我的計劃!你主張攻打乾國我可以聽令,但如何做就是我的事了。把她交還給我,否則,你們也休想走出這里!”
簡空侯往帳門前一站,擋去了出路。
帳內的人同時變了臉色。
“本殿不知你在說什么。”
“簡空悠,你莫要裝傻,”簡空侯戾氣暴漲,“她要是有分毫損傷,北夷帝位,你休想得到。”
“你……”太子氣得一張臉扭曲了。
“不交嗎?那我就……”簡空侯冷漠的將手中的劍再次送出去。
一時的勢不可擋。
眼看著眼前寒劍逼近,太子陰沉著臉道:“人已經送出去了,此計很受用,那個叫唐戟的人帶著人進了我們的圈套。”
“砰!”
簡空侯一拳擊在簡空悠的臉上,一劍朝他咽喉抹去!
一時間帳內的人臉色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