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卓昭節還是回了阮府,回來的時候卓芳華與阮致都已經在了,阮云舒卻和同窗相約,尚未歸來,兩位長輩都沒提寧搖碧的事情,招呼著她用過飯,卓芳華才道:“方才晌午之后,你母親使人送東西過來,順便說了件事情,就是江南那邊有信來。”
頓了一頓,卓芳華才道,“似乎你外祖父家出了點事情。”
卓昭節驚訝道:“出事?”
卓芳華點了點頭,道:“來人匆忙,只說叫你明日先回去下,仿佛是你最小的表弟出的事。”
“煊郎?”卓昭節愕然,游家子弟都老實,游煊算是驕縱任性的了,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再說游煊如今也才和卓知安同歲,進進出出都被人跟著,他能出什么事情?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神色變幻不定,卓芳華安慰道:“你放心吧,我方才說岔了,是你最小的表弟惹了事,他自己沒事。”
聽卓芳華這么說,卓昭節才松了口氣,不管怎么說,游煊惹事怎么也比他自己出事要好,畢竟游家的門第和姻親放在那里,他惹事到底也有賠罪和解的機會,這些固然麻煩又要受氣,總沒有人重要。
卓芳華道:“我當時也才回來,你知道這兩日牡丹花會,許多人家也趁這個功夫彼此邀宴,你母親那邊也忙著……這樣,你明兒也先不要收拾東西,先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若要就這么搬回去,回頭打發個人過來說聲,把緊要的給你送回去,其他就留在這兒,往后過來也方便。”
“謝姑母。”卓昭節點了點頭,皺緊了眉,心想游煊的驕縱也是和家里人糾纏糾纏,對外面他好哄得很,這么個小表弟能惹出多大的事情,不但把信報到了長安,游氏還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叫回去?
因為掛心著游煊,卓昭節原本遇見雍城侯的郁悶倒是被遺忘了不少,次日她清早起來回了侯府——回去之前自然是與照例到阮府外接她的寧搖碧說明了情況,寧搖碧當即表示他要幫著打聽消息,又陪著卓昭節到侯府附近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卓昭節回府后,照例先到沈氏跟前點卯,沈氏還是慈眉善目的,問了幾句卓芳華,卓昭節隨便敷衍,她也沒計較,道:“你外祖父家送了信來,你母親似乎有些不安,未知道是什么事情,你回來了正好,快去陪她一陪吧!”
怎么連沈氏都知道了嗎?卓昭節心下更狐疑了。
回到四房,卓昭節就見游氏幾日不見,臉色顯得很是灰暗,吃驚道:“母親怎么弄成了這個樣子?”
“這些年來因為你三嫂能干,我躲懶躲習慣了,乍然操心這一房的事兒難免有些手忙腳亂,過兩日就好了。”游氏搖了搖頭,問道,“你在你大姑姑家過的怎么樣?可有淘氣叫你大姑姑操心?”
卓昭節無心寒暄,道:“我好得很,沒有淘氣,大姑姑說母親昨兒個送東西過去時說煊郎惹了事?”
游氏看著她紅潤的面色也覺得女兒這幾天應該過得不錯,遂不再多問,嘆了口氣,點頭道:“可不是?”
“煊郎一向聽話,不是淘氣的人,他惹了什么事?”卓昭節驚訝的問。
游氏看著她道:“所以我要把你叫回來,我問你,你是不是送過煊郎一柄匕首,叫什么梅魄的?”
卓昭節吃了一驚道:“確實有這么一回事,那是從前煊郎撿到過一柄嵌了東珠的匕首,結果還惹出來事情……后來他被打了一頓,那柄匕首也給送到衙門里去招領了,因為他認為是我告的密,就生起氣來,我為了哄他高興,就托二表哥買了一柄刻有‘梅魄’二字的匕首給他……”
游氏沉下臉來,道:“你這孩子!怎么這樣做事?你外祖父家是書香門第,你給他匕首干什么!”
“母親息怒!”卓昭節不知道游煊到底惹下什么事,但看游氏雖然生氣,也不是心急如焚,知道事情固然不好,但還在承受之內,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纏上去撒嬌道,“那時候我和煊郎常陪外祖父出去垂釣,在水邊摸蚌,那匕首多半是拿來撬蚌用的,母親也知道煊郎是郎君,聽著傳奇里那些個俠客,所以才想弄柄鋒利些的匕首玩……他還是很有分寸的啊,到底做了什么?”
游氏皺著眉道:“他把一個士子的臉劃花了!”
卓昭節詫異道:“什么?是誰?!”
大涼取仕遵從前朝傳下來的身言書判四條,頭一條身,就是要身量挺拔容貌端莊堂皇,別說破相之人了,就是容貌不佳者都沒資格下場——這可是絕人前程的大仇!
卓昭節一瞬之間將自己知道的幾位江南士子回想了一遍,心驚膽戰道:“該不會是……宋郎君吧?”
這宋維儀是崔南風入室弟子,去年秣陵鄉試解元,游家未來的郎子,前程燦爛輝煌的看都能看得到,最緊要的是,這人若是被毀了容貌,游靈和他的婚事卻是滿江南都知道了,到時候是嫁還是不嫁呢?若是嫁了……三夫人定然要去四房里拼命事還小了,事大的是游靈這輩子怎么辦?即使不嫁,游靈悔過婚的名聲可也不好聽了。
游氏冷著臉,道:“還好不是他!”
卓昭節才松了口氣,旁的人無論如何賠償彌補,慢慢來也就是了——然而游氏道:“是一位名叫林鶴望的林郎君!”
“什么?是他?”卓昭節吃了一驚,“怎么會這樣?”
林鶴望雖然不是游家的親戚,卻也是轉著彎的親戚,白家大房雖然有過兩個嫡女,但自從白大娘子難產而死后,呂老夫人與伏氏都把唯一的嫡女白子華視如掌珠,當初白子華擇婿之時,長輩們千挑萬選的,才參考了白子靜的意見,答應了白子靜這同窗家中的提親,當然也是指望這林鶴望將來能夠封妻蔭子的,去年秋闈,卓昭節雖然沒太關心,但也記得林鶴望同樣中了榜,固然不如宋維儀的解元那么打眼,名次也不差——震城林家也算是當地積年的詩書人家了,三五代以來陸續出過好幾個地方官,雖然沒出過京官,但也不是可以隨便欺負下去的人家,再說為著白家這門親戚,游家也做不出來把林家就這么強壓下去的事情……
這林鶴望素來被震城林家視作光耀門楣的指望,也是白子華一身榮華前程的所在,如今他被破了相,這不啻是從天到地!
不僅僅是林家,連白家都要結下仇了!
卓昭節一瞬間就為游燦擔心起來!在回到長安以來,看游氏對待自己和赫氏、古盼兒,就知道媳婦與女兒的差別了,即使游燦是白家的外孫女,可伏氏也不過是她的舅母罷了,又不是姑母那樣乃是骨肉至親,伏氏能不疼自己親生女兒嗎?白子靜也是伏氏的骨肉,伏氏不至于做出為了女兒出氣毀掉兒子的瘋事,但她以后怎么還能像從前一樣疼愛寬容游燦?!
林家、白家的家勢加在一起,游氏也不是非常擔心,她現在臉色不好看,也是考慮到了游燦,嘆道:“怪道你之前說燦娘和白家那孩子的婚事怎么卜都卜不出個好日子,這還真是……好事多磨嗎?”
游氏自己就是個把親生骨肉疼進心里去的人,最能夠體會此刻伏氏的心情,本朝雖然風氣開放,女子改嫁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林鶴望如今是毀了容貌又不是死了,白子華還和他有一嫡女,白家在秣陵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傷林鶴望的還是白家姻親呢!這種情況伏氏再心疼女兒,顧忌著白家的家風,又怎么能讓女兒改嫁?何況林鶴望本身沒錯,白子華與他究竟有夫妻之情在,也未必肯走。
不改嫁,白子華的夫婿這輩子也就停在舉人上事小,但林鶴望從前程似錦的少年士子一下子淪落到了前路斷絕的地步,心情可想而知!再加上白家與游家的姻親關系,即使他不遷怒白子華,恐怕林家其他人也不會放過白子華,往后的日子還怎么過?
游氏這樣感慨著,但卓昭節卻知道,這要是換了個人也許還能撐過去,但白子華生來性情軟弱可欺,林鶴望不遷怒她,只要不全心護著她,林家其他人都能逼死了她!
問題是現在林鶴望恐怕是自顧不暇,哪里來的心情保護白子華?
卓昭節皺眉道:“母親,煊郎到底是怎么傷了林郎子?”
“這也是作孽。”游氏這么會兒已經不知道嘆了幾次氣了,皺著眉道,“他傷林鶴望前兩日,看了一本志怪類的閑書,據你外祖母說,那里頭提到了有某種精怪會在背后拍人,人若回頭就趁機下手暗害,這傻孩子信以為真,自看過之后就整日里惶惶不可終日,將你給的那柄匕首也揣著不離身——偏他這么杞人憂天又沒人知道,這些時候不是踏春的好辰光嗎?秣陵合適踏春的那就那么兩個地方,結果那林鶴望也不知道怎的,看到他一個人在,過去逗他,從后頭拍了下……這孩子被嚇得反手就是一下!林鶴望哪里防備?”
卓昭節心下一沉:這么說來,游家是半點不占理了?她忙問:“傷得厲害么?有沒有補救的法子?”
游氏道:“你外祖母寫信來正是要商議此事,要論醫術,到底是長安太醫院的太醫最為高明,而且天子腳下向來不乏奇人……反正林鶴望怎么說也是游家轉著彎的親戚,何況就算不是煊郎下的手,也犯不著看著人家好好的郎君這么沒了前途,所以打算送他到長安來醫治,咱們得幫著延醫問藥!”
“這么說來,也許還能恢復?”卓昭節眼睛一亮。
游氏面色沉沉,搖頭道:“你外祖母說指望不是很大,但林家很不甘心,如今那邊什么都不想談,只想尋人醫好林鶴望……你外祖母也不過是盡人事罷了。”她瞥了眼卓昭節,“這信是你外祖父托驛站那邊快馬送來的,如今人已經在北上的船上了,恐怕花會不結束,人就要到……你小心點。”
卓昭節一驚:“這不關我的事吧?”
“怎么不關你的事?”游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誰叫你給煊郎那柄匕首的?!再說了,林家這么發瘋也似的想治好林鶴望臉上的傷,若是治好了,這件事情很可能就這么結束了,若是治不好,誰知道他們會做出什么事情來?你憑什么以為他們會不遷怒送那柄匕首給煊郎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