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芳甸神色平靜而端莊,正是一個自幼教養(yǎng)良好的大家閨秀應有的儀態(tài)與從容,借著貼身使女的攙扶,敏捷而優(yōu)雅的上了車,使女跟著上去,車簾還未放下,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人脆生生的喊道:“卓二娘子!卓二娘子等一等!”
聽見這個聲音,卓芳甸眉頭一皺,但隨即露出招牌式的溫和微笑,命使女挑起車簾,果然不出意外是定成郡主追了上來,稚氣未脫的唐煙寧此刻絲毫沒有斗詩時的針鋒相對,她笑瞇了眼的小臉在春暉里顯得格外燦爛。
嘖,也不知道是來怎么樣耀武揚威的?
卓芳甸心頭冷笑了一聲——今兒個,到底是真定郡王贏了,一盆破破爛爛、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下去的姚黃,竟然成為今年花會的魁首……這大約是有牡丹花會以來最可笑的事情了!
但終究是眾人選出來的,而且看那些士子們的意思,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服氣,但到底有一部分被說服了,想不服也很難,江南第一才女的事情已經(jīng)傳了好幾天了,朝中始終不見動靜,私下里倒是有消息說陸含冰的前途很渺茫了,煽動事情的幾名士子雖然有“富貴險中求”的魄力,卻也不是完全不識時務的人。
士子素有白衣卿相之稱,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身份地位是有的,王朝的將來遲早也是他們來協(xié)助管轄,但如今那一方官印究竟還沒到他們的手里,卻先把未來的上官與圣人都得罪了,怎么劃得來呢?
所以朝廷毫無動靜、作為引子的陸含冰前途危急,膽子小一點的士子已經(jīng)很后悔把事情鬧大了……還不如緩考三年,或者就那么下場呢!
總比沒下場就給未來的上司們一個不好的印象好罷?
真定郡王的態(tài)度又是如此的強硬,擺明了認為這么折騰的士子都是才學不夠,所以懼怕與百花爭春,這才故意鬧事,若當真才壓眾士子,誰還能堵著門不讓你下場嗎?
雖然真定郡王說這番話只是他自己的意思,但在士子們看來,真定郡王乃是圣人嫡孫,他的話自然也是代表了朝廷的態(tài)度!最重要的是,連延昌郡王都未反駁……
實際上延昌郡王這邊是有苦說不出!
看著真定郡王大撈資本,延昌郡王太想出頭駁斥他了,問題是對士子們這次鬧事,朝廷諸官早已擺明了態(tài)度——不管怎么處理,讓他們的子弟緩考、不要圣人的照顧,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幫所謂的國之棟梁,說起大公無私來一個比一個正氣凜然,真要涉及到他們的子弟晚生、家族前途,全部都支持起了“內(nèi)舉不避親”——尤其是子弟確實不錯的,比如宰相時斕,他不慣長安水土,幾十年為官落一身毛病,苦苦支持除了被圣人挽留,就是為了晚輩們!時采風不爭氣,可時家的時雅風卻是長安城中少年公認的楷模了!
時斕官聲清正,他也不貪心,子孫里頭時雅風才學好品性佳,這樣的人就算不是嫡孫只要不是仇人他也樂意拉一把,既然是孫兒,時斕又怎么肯委屈了時雅風?豁出老命臉皮也要幫時雅風鋪路的,圣人都親口許諾要栽培時雅風了,這個時候叫時雅風去避士子們的風頭?開什么玩笑?!
休看這位老駙馬一把年紀了,誰敢擋時雅風的路,時斕不拼命才怪!這些個老臣從先帝時就屹立到現(xiàn)在,經(jīng)歷過齊王之亂還能地位日趨穩(wěn)固,別說延昌郡王,太子都惹他們不起!
真定郡王的說辭可是為他們說話!今日的事情傳出去,還不知道能得多少份人情呢!
因此延昌郡王能說什么?呵斥真定郡王,支持士子們繼續(xù)鬧下去嗎?他還沒昏了頭到這個地步!輸了這么一局雖然聲勢略遜,但來日方長,太子還沒登基呢,當真為了這么一局反對真定郡王,那才是仇人遍天下了,士子們當真舉著他的旗號鬧起來,連郡王之位怕都保不住!
不過一次輸贏罷了,正如敏平侯府內(nèi),卓芳甸與沈氏母女,和大房、四房之間的爭斗,延昌郡王不是頭一次輸,真定郡王也沒有一直贏。
所以卓芳甸仍舊是心平氣和的下了馬車迎接定成郡主,微笑著道:“郡主叫住我可是有什么事兒?”
“自然是有的!”定成郡主瞇著眼,打量著她,毫不掩飾眼中的挑釁,慢條斯理的道,“方才你寫的詩很好,本郡主甘拜下風!”
你若當真是過來甘拜下風的那才怪!卓芳甸心中如是想,面上卻作出謙和狀,道:“郡主過譽了,其實郡主鐘靈毓秀,哪里是我能比得上的?我不過是癡長了幾歲,僥幸罷了?!?
定成郡主笑顏如花道:“本郡主是真心很欣賞你,所以思來想去,決定送你點東西,以示獎賞!”說著不待卓芳甸回話,定成郡主揚起手,清脆的擊掌三下,就見方才她跑出來的轉角,兩名青衣內(nèi)侍抬著一盆牡丹過來。
到了近前,卓芳甸認出那是一盆“珊瑚鳳頭”,品相尋常,她迅速思索了下這盆牡丹好像也沒什么不對的地方?
就聽定成郡主脆聲道:“哦,對了,既然贈你牡丹,本郡主也要再贈你一首詩,你可聽好了!”
卓芳甸心知不妙,卻不能不道:“還請郡主賜教!”
“常傍芙蓉繡面來,
也并桃花襯香腮。
一日西風吹幕至,
終季深藏爭無奈【注】?!倍ǔ煽ぶ鞔舐暲收b完,欣賞的端詳著卓芳甸陰沉下來的臉色,笑嘻嘻的揮了揮手,吩咐那兩名小內(nèi)侍道,“行了,花也送了,本郡主沒事了,你可以走啦!”
她高高興興、連蹦帶跳的揚長而去,顯然,對于專門跑過來欺負下卓芳甸,一掃方才斗詩落敗的郁氣,定成郡主感到非常的歡樂……
剩下卓芳甸用力握了握拳,眼中透出冷色,低哼道:“不知死活的東西!一個賤婢生女,若非太子妃要用你,也能活到現(xiàn)在?”
看著卓芳甸的馬車遠去,角落里,定成郡主拊掌而笑,道:“寧九表哥,你給出的主意好極了!方才那卓芳甸的臉色可真好看?。】吹帽究ぶ骱喼笔切幕ㄅ牛〗駜簜€回了東宮,本郡主定然可以多吃一碗飯!”
她眉花眼笑的不知道有多高興,“回頭告訴母親與四哥,也叫母親和四哥高興高興!”
寧搖碧請了趙大娘子與蘇語嫣幫忙,才從卓昭粹、古盼兒手里把卓昭節(jié)留了下來,正正順著卓昭節(jié)對獅貓的愛憐忙不迭的阿諛奉承,被她沖過來打斷,臉色當即就是一陰,冷笑著道:“你若是告訴太子妃,太子妃不著急就不錯了!”
定成郡主吃了一驚,道:“什么?”
寧搖碧嘿然道:“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糊涂,你怎么不想想,唐三是憑什么和你四哥斗的?不就是太子偏疼他么?這卓芳甸乃是敏平侯之愛女,今日唐三輸了,本來就郁悶得緊,你還要去挑釁卓芳甸,這等于是現(xiàn)成送給唐三到太子跟前說委屈的機會!太子哪里能不遷怒你?太子妃要護著你,這委屈當然是太子妃接下來了!”
定成郡主瞠目結舌,跺腳道:“不是你叫我去的么?你難道沒后手?”
哪知寧搖碧輕描淡寫的道:“哦,本世子聽說昭節(jié)病了的時候,這卓芳甸尋過昭節(jié)的麻煩,所以就挑唆了幾句,讓你也去找找她的麻煩罷了!后手嘛……你自己想吧!反正現(xiàn)在是你惹的事,再說,即使你這么告訴太子,難道太子能來找本世子嗎?所以,要什么后手?”
太子論輩分和身份都在寧搖碧之上,但也得罪不起紀陽長公主這個姑母!再說太子一心一意扶持庶長子,要是惹了紀陽長公主,估計圣人為了安撫胞姐,能把延昌郡王直接趕到某個荒僻之地去做個空頭郡王!圣人可不缺孫兒,更何況還不是嫡孫!
是以紀陽長公主都那么對延昌郡王妃了,無論是延昌郡王還是歐家,還不是得忍著?
“……”定成郡主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卓昭節(jié)也差點失手把小獅貓摔了,嚇得小獅貓亮出爪子死死勾住她袖子披帛,定成郡主深吸一口氣穩(wěn)住身形,尖叫道,“你怎么能這樣!!你!你!你利用我!”
寧搖碧想了想,道:“不能算吧?你看,本世子已經(jīng)坦白了,所以只能說,剛才沒把話說齊,然后呢,你性.子急了點,沒聽完……”
定成郡主差點立刻掉下淚來:“怎么辦?我自己受罰也就算了,父親最疼唐三不過,萬一因此給母親與四哥惹出是非,我怎么對得起他們?你這個人怎么這樣?怎么說咱們也是親戚啊,我還比你小好幾歲,你就忍心這樣坑我么?”
“為什么不忍心?”寧搖碧無所謂的道,“好了,你快點去想辦法善后罷,沒見本世子在陪昭節(jié)么?你忤在這兒算什么?”
雖然覺得自己和定成郡主不熟,卓昭節(jié)也實在看不下去了,小聲道:“郡主年紀小,你就不要作弄她了!”
聞言,定成郡主如見知音,立刻眼淚汪汪的看向卓昭節(jié),要多可憐,有多可憐,惟恐她不努力替自己說話。
不想寧搖碧嘆了口氣,道:“我的確沒想什么后手啊,我就是看她方才盯著卓芳甸似乎很是不平,心想反正坑一把卓芳甸對我也沒壞處,就挑唆指點了她幾句?!?
“………………”定成郡主一陣暈眩,卓昭節(jié)也是張口結舌半晌,才訥訥的道:“那郡主擔心的事情呢?你不是也害了太子妃與郡王?”
【注】珊瑚鳳頭:嗯,八百種里隨便挑了個順眼的名字,貌似是紅牡丹?其他一概不清楚。
詩還是作者原創(chuàng),給定成郡主寫詩壓力小多了,反正寫崩了也可以推到郡主年紀小上去?。ㄎ也艣]有為此特別壓低郡主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