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jié)聽著他似嘲似諷的輕笑,心頭忐忑。
然而沈丹古笑了一陣,卻沒有為難她的意思,而是恢復了淡然之色,道:“咱們頭回見面,是在義康公主的春宴上,你盯著我手里的月光白看著不錯眼,你可是很喜歡月光白?”
“也不是。”卓昭節(jié)咬了咬唇,如實道,“那時候我在想事情,想著想著就走了神,被使女暗中拉了把才醒悟過來一直盯著你手里那朵月光白看了許久了。后來很是慶幸四周也沒什么認識我的人。”
沈丹古反應極為敏捷,他靜靜笑著道:“那會你才到長安,照著四表嬸的意思,是想撮合你與阮云舒,照著君侯本來的意思,是想將你許配與我……而你卻喜歡雍城侯世子,是在想這個嗎?”
“……是的。”卓昭節(jié)抿嘴道,她知道這個回答可能觸怒沈丹古,然而要她在與寧搖碧兩情相悅上昧下真心來迎合,她卻又不是那樣的人。
“呵!”沈丹古閉了下眼,旋即睜開,輕聲道,“早知道去秣陵可以認識你,那年我也向君侯請求去懷杏書院請教幾年了。”
卓昭節(jié)與寧搖碧情投意合,又已經(jīng)為人婦,三更半夜的聽著一個孤身男子不住訴說對自己的情意,實在覺得違和,即使如今性命清白操持于沈丹古之手,她到底還是忍不住提醒道:“沈表哥請慎言,如今木已成舟,我亦已為寧家婦,這些話,沈表哥還是不要說了。”
沈丹古淡笑著道:“我也就能說這么一會兒,你聽聽又何妨,反正今晚之事,不會外傳的。”
卓昭節(jié)警覺道:“我的使女?”
“一點迷香罷了。”沈丹古淡淡的道,“你喝的茶水里加了解藥,她們沒加,不到天明是醒不來的,不傷性命,放心罷。”
“你……你放這解藥,你是故意讓方才那人來刺殺我的?”卓昭節(jié)暗吃一驚,急問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丹古低低的笑了一聲,眼神閃動,卻道:“那是意外。”
“意外?”卓昭節(jié)追問,“他說你……你常盯著我的畫像看,你有我的畫像?莫非是你偷偷畫的嗎?然而為什么你看我的畫像,他就要殺我?”
“那個人是昏了頭了,你不必理他。”沈丹古長久的凝視著她,半晌,卻只輕描淡寫的道。
卓昭節(jié)咬了咬唇:“你胡說!聽那人的語氣,出入這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祖父竟然一直不知,可見他武藝高明!這樣的人……怎么會在你手下?而且這樣武藝高明之人,豈會貿(mào)然行事?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丹古微笑著道:“沒什么胡說不胡說的……他若非昏了頭,其實今兒個很不該來試圖殺你的。總而言之,這件事情,我會處置,往后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至于旁的……”他笑容溫和,神色之間甚至有些欣慰,卻道,“我不想告訴你。”
卓昭節(jié)一噎,半晌才道:“那你叫我出來,想說什么?”
“就是想說方才的話。”沈丹古忽然又轉(zhuǎn)頭看向了雨幕,語氣里有淡淡的悵然,以及難以察覺的迷惘,他慢慢的道,“我如今沒有什么要問你的了。”
“……那我回去了。”卓昭節(jié)沉吟片刻,試探著道。
“嗯。”沈丹古看著雨幕,淡然道。
卓昭節(jié)立刻回頭就走,但走了兩步,她又不放心的追問:“不會再有人來打擾我?”
沈丹古失笑,到底移開看雨的目光深深望了她一眼,保證似的道:“不會。”
“包括你在內(nèi)?”卓昭節(jié)狐疑的問。
沈丹古頷首。
卓昭節(jié)還是不能相信他——然而不相信她也不能做什么,只得忐忑的回房。
但她這次才走到房門邊,忽然沈丹古揚聲道:“今晚之事……七娘保密么?”
卓昭節(jié)心一沉,面色不變道:“自然。”
沈丹古負著手,慢慢踱步到她身邊,淡笑著道:“當真?”
卓昭節(jié)從前見他,素來都是溫文爾雅、善解人意,哪里看到過他今晚這樣詭異強勢?定了定神才正色道:“你方才說了那許多……戀慕我的話兒,我有臉說與旁人聽么?”
“七娘真會開玩笑。”沈丹古漫不經(jīng)心的笑了笑,低聲道,“七娘要和我為難,還要理由嗎?雍城侯世子,可是將七娘寵得緊,怎么舍得七娘受委屈?七娘你說對不對?”
他語氣還是那么溫和,甚至還帶著一絲戲謔,卓昭節(jié)聽得卻是冷汗淋漓,勉強笑道:“沈表哥,你真會開玩笑,你……你今兒個也是救了我一命,我為何要和你為難?我再沒良心也不至于恩將仇報罷?”
沈丹古無聲一笑,道:“但要殺你的人,雖然不是我派的,總也是我的下屬。”
“那個人我雖然惱著,然而念著沈表哥你的份上,我總是不計較了。”卓昭節(jié)蒼白著臉色,低聲道。
沈丹古凝視著她,一直到卓昭節(jié)幾乎搖搖欲墜,才輕笑了一聲,道:“當真不計較?”
卓昭節(jié)下意識道:“當真不計較。”
“那今晚的事情你也不會提了,是不是?”沈丹古用近乎呢喃的語氣道。
卓昭節(jié)咬住唇:“是。”
“這樣的話,我便放心了。”沈丹古輕輕的笑了笑,卓昭節(jié)正狐疑著是不是這樣就過了一關(guān),未想沈丹古忽然探手!
在卓昭節(jié)尚且懵懂之際,他用力按住卓昭節(jié)的肩,帶著明顯涼意的唇在她鬢發(fā)上輕輕觸了觸——動作之輕,若非卓昭節(jié)被他按住的剎那驚怖欲死,從頭到腳無一處不高度緊張,敏銳之極,甚至不能確定他的唇是否碰到了自己的鬢發(fā)。
“你!!!”卓昭節(jié)幾乎尖叫出來!
然而下一刻,沈丹古已經(jīng)松開了按在她肩上的手,轉(zhuǎn)開視線,輕描淡寫的道:“七娘若是不想這一幕傳出去……咱們往后,還是如以前一樣的好。”
說完了這句話,沈丹古再不多言,輕笑了幾聲,轉(zhuǎn)過身,雖然無傘無蓑,但他也無所謂的就這么踏入雨幕之中!
留下卓昭節(jié)舉袖掩嘴,獨自站在回廊上,瑟瑟發(fā)抖——也不知道驚怒與羞憤中,是哪一種居多?
沈丹古冒雨而行,出了卓昭節(jié)的這間院子,信步向自己住的院子而去。他對這別院的守衛(wèi)了如指掌,極輕松的避過巡邏之人,順利回了屋。
只是他踏進屋后,沒有惟奴迎上來為他解下濕衣,只點了一盞燈火,顯得昏黃的正堂上,卻默默坐著一個眼眸湛藍、身材魁梧的胡人老者——赫然,正是蘇史那!
看到蘇史那,沈丹古瞳孔微微一收縮,但隨即恢復了常色,淡笑著道:“有客前來,不可失儀,還望蘇將軍容丹古更衣之后,再來迎接。”
蘇史那早已反客為主,自己沏好了一壺茶,慢條斯理的呷著,聞言淡淡的道:“去吧。”聽語氣,儼然他才是此處地主,甚至還是沈丹古的長輩一般。
然而沈丹古城府極深,絲毫不計較此事,反而微微一笑,對他施了一禮,這才轉(zhuǎn)身進了內(nèi)室。
片刻后,他就換好了一身八成新見客的石青袍衫出來,又向蘇史那行了禮,落座后,這才含笑問道:“未知蘇將軍此來,有何見教?”
風儀諄諄,儼然是好客溫雅的士子,在接待著踏花來訪的知交好友、敦厚長輩。
蘇史那也不禁感慨:“某家見的人極多,某家的老主人與如今的主人,也都非等閑之輩,然而要論這忍性,究竟還是沈郎君占了上風。”
“那是因為申娘子與雍城侯世子皆是出身尊貴,無需忍耐。”沈丹古聞言,卻微笑搖頭,溫言道,“丹古既是庶出,又生長卓家,若還行事不知收斂,豈非是自取滅亡之道?”
蘇史那淡淡的道:“某家說的忍性,并不是你在卓家的表現(xiàn),也不是你方才見某家不請自入,還登堂入室的鎮(zhèn)定謙和。”他嗤笑了一聲,道,“某家佩服你的是,你明明戀著某家的主母多時,然而如今為了判斷某家對你的底細清楚了多少,卻不惜再三恐嚇威脅、乃至于非禮某家的主母!單是這一件,某家的主人是決計比你不上的!”
他雖然說寧搖碧在這點上不如沈丹古,神色之間卻頗不以為然,顯然很看不上沈丹古這樣的手段。
沈丹古聞言,卻是眼都沒眨一下,輕輕而笑道:“雍城侯世子將世子婦當成了掌中至寶,這一點,如今誰人不知?只是蘇將軍方才坐視令主母驚嚇乃至于受辱卻一直袖手旁觀,以世子的性情,若知此事,難道會和蘇將軍罷休?而蘇將軍為了試探丹古,對世子婦幾次險死袖手旁觀,身為下仆,這份敢拿主母當誘餌的狠絕,世子有心腹如此,何愁大事不成?”
蘇史那淡淡的道:“某家是做了點手腳,趁著主人入睡,親自來將主母的暗衛(wèi)換了一批可信之人。不過正如你對主母所言,某家要與你為難,莫非只有今晚的理由么?休說什么將今晚之事宣揚出去,某家可不是主母,年輕閱歷淺,好作弄!”
“丹古豈敢作弄蘇將軍?”沈丹古淡然而笑,“丹古只是想……蘇將軍為何會對丹古如何感興趣?甚至不惜親自打著護衛(wèi)主母的名義,趕到蕊蝶別院來盯著丹古?”
他慢慢的道,“蘇將軍可別說是因為世子重視世子婦,方才我若不出手,那一劍足以將世子婦斬成兩截!而當時蘇將軍遠在院外,即使想救援,也不及!蘇將軍是根本就不在乎世子婦的性命吧?”
蘇史那沉沉一笑,道:“某家不在乎有什么關(guān)系?沈郎君你在乎,這不就成了嗎?”
沈丹古微笑著道:“蘇將軍的意思,難道要代令主人將令主母送與丹古?”
“沈郎君何必著急?”蘇史那深深的看他一眼,慢條斯理的道,“前不久,晉王小郡主嘗為某家的主母畫了一幅畫,乃是人在鳳凰花樹下,雖然那株長安獨一株的鳳凰花樹沒開,但郡主妙筆,卻照著在沈郎君處只看了一眼的鳳凰花開畫得艷麗非凡,某家的主母實在是滿意極了。只可惜郡主卻還是很遺憾,道是那鳳凰花開的調(diào)色到底不如沈郎君那兒的那幅……”
原本平靜的沈丹古,臉色倏然而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