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不由看得呆住,這女子顯然就是大房那邊的六夫人了。她正以為這六夫人與寧瑞梧一樣被這突如其來的謀害長公主的罪名嚇懵了,因此行為舉止異于常人。才抓住冒姑的手,讓冒姑去叫人來將六夫人按住、免得她大鬧起來吵著了里頭太醫為長公主診治的話到嘴邊,不想卻聽六夫人厲聲呵斥寧瑞梧:“父親、母親、大哥與大嫂都跪著沒說什么,偏你多嘴?!”
之前對寧瑞慶的阻止不屑不顧的寧瑞梧,卻仿佛極怕她,被這么當眾打了,竟是默默不語。
然而六夫人罵完了寧瑞梧,卻又轉過頭,狠狠的瞪了眼卓昭節,冷笑著道:“她問祖母這兒使女的話,你插個什么嘴?這滿庭院里,就你去插話,可是看她長得好?她如今可是你九弟妹!你別在這兒昏了頭了!”
——這個妒婦!
饒是卓昭節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再對大房落井下石,免得讓紀陽長公主知道后不喜,此刻也不禁被氣得俏臉一紅!
六夫人這話雖然罵得是她的丈夫寧瑞梧,可這大庭廣眾的,卓昭節還在這兒呢!
倒仿佛是卓昭節方才問使女的話是故意引人注意,有故意勾引大伯子的嫌疑了!
冒姑立刻沉聲道:“六夫人還請慎言,咱們世子婦還在這兒!”
那六夫人嗤笑了一聲,道:“這位姑姑倒是可笑,我罵夫婿關你什么事情?雖然你家世子婦品級高于我,但夫妻兩個拌嘴,我婆婆都沒說什么,姑姑倒是要代我婆婆管教我了嗎?”
歐氏和祈國公跪在前頭,也不知道是心如死灰了,還是故意放任六夫人與卓昭節爭吵,權當根本沒聽見這邊的事情。
卓昭節抬手止住冒姑,冷冷的道:“六嫂要管教六哥自然輪不著咱們二房來多嘴,但也請六嫂管教六哥的時候悠著點兒分寸!莫要指桑罵槐的扯上不相干的人,如今祖母可還在里頭呢!”
六夫人斜睨她一眼,道:“哦,你拿祖母來壓我嗎?是啊,祖母一向就偏心你們二房,有祖母在,我哪里能不讓著點兒你?”
她只道卓昭節定然要反駁,未想卓昭節卻施施然的道:“既然六嫂曉得祖母疼咱們二房,那我勸六嫂還是多退讓一點的好,免得回頭惹了祖母不喜,使長輩傷心難過!這可成了六嫂的忤逆不孝了,六嫂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你!”六夫人沒想到她如此干脆的認了紀陽長公主的偏心,不禁一噎!
和六夫人這么一吵,卓昭節索性也沒了陪大房表現孝順的心思,直接越庭而過,到了回廊上等待。
之前被她呵斥過的使女卻也悄悄的跟了上來,小聲道:“小世子婦莫惱,六夫人向來就是那個樣子。祈國公夫人也是拿她沒辦法的。”
卓昭節有些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她如今哪里有心思與六夫人計較什么?但念這使女好歹是長公主院子里的人,也不想十分掃了其面子,就笑了笑,道:“沒什么,我曉得她怕是擔心祖母所以語氣不免急了些。”
使女聽出她沒有多問六夫人的意思,有些失望,但隨即殷勤道:“小世子婦可要茶水?婢子到旁邊屋子里去取?”
“不必了。”卓昭節搖頭,“如今祖母在里頭,我哪兒有心思喝茶呢?”
這使女接二連三的被拒絕,雖然尋不出旁的事情來獻殷勤,但也訕訕的尋了個臺階,道:“小世子婦純孝,婢子不打擾小世子婦了。”
等這使女走了,冒姑微微一笑,低聲道:“這些人的耳目倒是聰明。”
“她們可也未必知道的那么多。”卓昭節搖了搖頭,哂道,“但原本祖母就偏心著咱們二房,這一回又是大房‘加害’了祖母,祖母若是當真……大房哪兒能有好日子過?祖母若是好了,大房也逃脫不了懲罰,所以不拘是什么情況,怎么看都是咱們二房要更加得勢。因此她們才要來對我格外討好。”
正說著,卻見不遠處的正堂的門一開,卓昭節頓時肅然,庭院跪著的大房眾人也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的盯著門內。
下一刻,就見三四位穿絳色官袍的太醫神色凝重的跨出門檻。
為首一人,赫然正是許院判。
卓昭節忙迎上去,略施一禮,恭敬的問:“幾位大人,敢問祖母她……”
“見過世子婦!”這幾個太醫雖然年紀都長于卓昭節,但也不敢當真就這么受她一禮,紛紛拱手相還,許院判沉聲道,“長公主殿下畢竟年歲已長……”
卓昭節心想,祖母那么精明的人,哪兒會沒有分寸?所以聽了這話心中平靜得很,面上卻立刻作出一副緊張惶急之色,捏緊了帕子,張皇道:“啊!那……那祖母她……”
“世子婦勿急。”果然許院判跟著就好言安慰道,“萬幸長公主殿下所進云片糕不多,當時又恰好有龐家令在跟前稟告事務,察覺不妙,及時叫了下官等人趕到……如今長公主殿下服了解藥,這會,是先睡下了,常嬤嬤陪伴在旁。”
常嬤嬤是之前紀陽長公主打發去給寧嫻容撐過腰的嬤嬤之一,是長公主乳母的女兒,為了伺候長公主,幾十年前自梳做了姑姑,一輩子沒嫁人,對長公主再忠心不過。
卓昭節少不得要露出驚喜交加的神情來——這時候庭院里跪著的歐氏也忍不住叫了起來:“許院判,我等冤枉——那云片糕……”
眼看一干太醫就要被糾纏上,卓昭節正盤算著要不要接這個話,外頭一把嗓子響起,倒是給她解了圍——圣人與皇后來了,大房也趕緊噤了聲。
滿庭院的人重新見了禮,只著常服的圣人、皇后根本就沒心思多言,圣人只淡淡掃了眼欲上前辯解的大房眾人,就叫祈國公府上下一個個乖乖退了回去。甚至皇后只是意義不明的看了看卓昭節,就跟著圣人進了內,去探望長公主。
帝后這一進去,卻久久未出。
寧家大房跪到了傍晚,晚霞漫天。卓昭節雖然沒跪,然也在回廊上站得腳軟。正疑惑著帝后今兒是不是就要在長公主府里用膳了,院門口卻有人帶著驚訝道:“小世子?”
這聲音不算高,但在如今滿是寂靜的庭院里卻如掀軒然大波,眾人一起回頭看過去——卻見寧搖碧一身紺青團繡錦袍,發束金冠,臉色鐵青,披著夕陽大步走了進來!
他顯然是從府門前一路沖過來的,手里還握著馬鞭忘記交給隨從。
卓昭節在知道紀陽長公主“中毒”之后就立刻著人為他送信——但翠微山距離長安雖然不遠,來回也要一日多些的辰光,他怎么來的這么快?
愣過之后,卓昭節心頭涌上狂喜與甜蜜,然而顧忌著此刻紀陽長公主還在病榻上,她用力掐住了掌心才抑制住嘴角上勾,但眼中的喜悅卻分明流溢出來,迎了幾步:“九郎!”
寧搖碧臉色很是難看,見到她才略緩,加快腳步到了她跟前——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傾訴別情,只柔聲道:“祖母現下如何了?”
“方才許院判出來時,說祖母中了毒,但如今已經解了。”卓昭節輕聲慢語的道,“方才圣人與皇后娘娘來了,這會正在里頭……還沒出來。”
“是嗎?”寧搖碧怔了怔,隨即道,“那咱們先等一等罷。”
說著攜了她手往旁邊走了幾步,恰好讓院子里那座假山擋住了兩人,這會廊上其他侍者都極有眼色的退遠了——卓昭節忙問:“你怎么會回來了?”
“聞說大房在我與父親走后三番兩次的給你找事。”寧搖碧溫柔的撫了撫她的面龐,輕聲道,“我纏了父親幾日,他準我三日假,本想回來幫你一把……不想才進府門就聽說祖母……”說到此處,他臉色又沉了沉,道,“大房好大的膽子!”
卓昭節先是聽得心中甜蜜無限,繼而見他目光不善的向庭院中已經跪到搖搖欲墜的諸人,再看他手中還拎著馬鞭,忙一把拉住他,低聲勸說道:“你冷靜些!如今圣人與皇后娘娘都在里頭……而且祖母也是好好兒的,他們自有長輩們處置,你別去!”
寧搖碧盯著祈國公與歐氏看了半晌,卻冷笑了一聲,道:“我曉得。”
卓昭節知他如今心緒不佳,雖然此刻場合不宜,但這會被假山擋住庭院里大部分的視線,就主動伸手,輕輕握住寧搖碧,以示安慰。
寧搖碧被她握住手,臉色卻仍舊陰沉著,但也許是卓昭節的勸解,他沒有再看大房的人,而是抬頭看向了庭院的上空,這時候晚霞漸收——天是漸漸的暗下來了。
他這樣仰望的神色在回廊上偶爾投眼過來偷看的下人眼里是在為長公主擔心,可在就在他身邊的卓昭節看著,卻敏銳的察覺到寧搖碧心緒的復雜。
像是遇見了極棘手的事情——實際上若非長公主如今中了毒,寧搖碧這樣的臉色,任誰都會認為是遇見了愁煩之事。
愁煩到了他甚至有些按捺不住心頭焦躁的地步。
卓昭節驚訝的看了眼丈夫,想問什么,然而話到嘴邊,她卻又遲疑的住了聲。這場合實在不是多說的時候,而且在一刻的寧搖碧,讓她感覺到些許的陌生。
“九郎這是怎么了?”卓昭節迷惘的想,“難道翠微山那邊另外發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是什么呢?”
寧搖碧很難得沒有主動與她說些久別之后的親熱話,兩人握著手,沉默的等待著。
一直到最后一抹霞光在西天沒去,下人們躡手躡腳的把點好的燈掛到附近,卓昭節拉了拉寧搖碧,示意他讓開,讓下人可以把燈掛到兩人所站地方的上頭——不遠處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燈火下,神色憔悴的常嬤嬤送著同樣形容疲憊的帝后出來,皇后一邊走一邊低聲叮囑著她什么,正站在門口的寧搖碧與卓昭節很清晰的聽到幾句:“……二姐如今動不得怒,你好生勸解些……本宮看,莫如將戡郎或九郎……”
話說到這兒,走在前頭的圣人已經一眼看到燈下的甥孫,微微驚訝,道:“九郎?你幾時回來的?”
“一個時辰之前。”寧搖碧雖然不是為了長公主中毒才回來,但顯然也是一路奔馳,之前他沒說什么話,此刻開口就透露出沙啞與疲憊來。
燈火下,少年的臉頰繃得緊緊的,帶著明顯胡血的俊秀面龐的弧度有一種奇異的美,不同于平常的戲謔與跳脫,此刻寧搖碧的目光很沉、很沉,他松開卓昭節的手,行了個禮,才低聲道:“敢問陛下、娘娘,祖母她……”
“二姐如今已然沒事了。”淳于皇后投來憐愛與慶幸的一瞥,柔聲道,“你回來的正好,這一回,你祖母雖然脫得危險,可心卻被傷壞了,本宮正要說,叫你們父子無論如何也要先回來一個,陪她一陪——翠微山那邊的行宮,左右也不是都住不了人,實在來不及,擠一擠也就是了。區區一座行宮如何能與二姐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