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平侯是因病不能去翠微山,膝下子孫自然不能把他一丟,自己去避暑,這些年來卓家年年到了夏季就去別院,侯府這邊的避暑用物自然就備的不很足,如今還缺著幾份冰,好在大夫人前日設法從其他人家高價買了一批補充,讓各房今日去取的。
大夫人那邊隔了兩日才叫人去拿,顯然是分好也檢點過的,只要去拿一下、與大夫人客套幾句罷了,赫氏看了看外頭的烈日,曉得小姑子昨兒個在上房那邊請罪被曬得不輕,就道:“也就去拿下東西,我一個人去好了,七娘陪母親說說話罷。”
“那我可多謝嫂子體貼了。”卓昭節還真有話要和游氏說,聞言抿嘴一笑。
赫氏立刻察覺了,莞爾道:“也就幾步路,一個人兩個人拿還不都是一樣的,我啊,正好和四娘說一說話,她就要出閣了,往后見面自沒有如今這樣的方便。”這就是告訴卓昭節她會在大房多留一會,而且會順便摸一摸卓絳娘的情況。
等赫氏走了,游氏伸指一點女兒的眉心,嘆道:“你將來但凡有你這三嫂十之五六的聰明,我就什么都不用替你操心了!我真該向赫家夫人求教一二才好!”
“赫家可不是只有三嫂一個女兒。”卓昭節笑著道,“赫四娘不是三嫂的胞妹嗎?那小娘子如今雖然還小,也極可愛,但怎么看都和三嫂不一樣的,再說五姐不也精明得很?母親你看,你也沒比赫家夫人虧什么,五姐和三嫂平了手,赫家夫人還不是一樣要操心赫家四娘子?哦,我看赫家五郎將來可未必能比八哥省心呢,所以母親還是賺了的。”
游氏又好氣又好笑,喝道:“說來說去,你總是給我添堵的那一個,你倒還有理了?”
卓昭節氣定神閑道:“我哪里給母親添堵了?我方才不是在開解母親嗎?”
“你這哪里是開解,你這是惟恐我見著了你不頭疼呢。”游氏伸手在她額上輕輕一敲。
“啊呀!”卓昭節作勢去捂,笑道,“好罷,我叫母親頭疼了,如今母親也叫我頭疼了,母親可覺得高興了么?”
母女兩個笑鬧了一陣,卓昭節就說起了正事:“謝娘子的事情母親打算怎么辦呢?雖然會試還有半年多,但之前也沒證據說他們做了什么,這樣一直拘著人,之前也還罷了,如今恐怕不宜再留他們在府里居住了罷?”昨日提到明吉和小乖被帶回四房后一直安置在冒姑姑的隔壁,就讓卓昭節想起來謝盈脈三人至今也在侯府里。
在以前侯府軟禁個士子也沒什么,畢竟敏平侯的權勢在那里,然而局勢變換,現在可就不一樣了,如今圣意雖然對敏平侯還有幾分憐恤,但也禁不住一次次的出事的。
游氏點頭道:“我正打算這兩天和你說這個,人自然是要放的,但直接放的話這個仇也解不開了,得你去放才成。”
卓昭節道:“啊,我去放?是和他們細細的解釋嗎?但我想我不足以代表咱們四房,恐怕還是要結仇呢!”
“之前我審問那謝氏時不叫你露面你以為是為了什么?”游氏提醒道,“那謝氏與你有半師之誼,她又與適之那孩子兩情相悅,當然將來她能不能嫁給適之、是做妻還是做妾那是阮家的事情,咱們不要多管,但也是很有可能會是親戚的,我瞧那謝氏不像是偏激的人,你從前和她也交好,在秣陵時幫過她許多,論這從前和往后你與她總有情份在。一會你帶著人去把她接出那院子——就說整件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爾后是今日我告訴了你,你才曉得的。”
卓昭節這才恍然大悟,當初游氏叫她只在屏風后聽著,而且不許說話出聲,她還以為游氏是考慮到自己心軟,會幫著謝盈脈求情,原來那時候游氏就已經想到了萬一謝盈脈是無辜的,四房要怎么圓場了。
照著游氏的安排,卓昭節果然順順利利的把謝盈脈與伍氏夫婦請出了院子,游氏對他們是軟禁,一應待遇尚可,三人被放出來時衣著整潔氣色甚好,雖然無辜被軟禁了這些日子,眉宇之間不可能沒有怨懟不平之氣,但看到是卓昭節,都還客氣得很,聽說卓昭節并不知道他們被抓來、今日游氏有意要放他們走才被告訴,三人都沒懷疑。
畢竟卓昭節在秣陵時就對謝盈脈這半師十分的照拂,從前謝盈脈連累她被陳珞珈劫持,吃了許多苦頭,差點送了性命,事后卓昭節也是力保了謝盈脈,這件事情游氏不可能不知道,要為難謝盈脈特別瞞著卓昭節也是常理,在謝盈脈三人想來卓昭節這樣年少天真的小娘子,正是少年人最熱心最好哄的時候,游氏疼女兒,不想女兒為難,索性不告訴她也是有的。
是以見到卓昭節又是尷尬又是歉疚的模樣,伍氏和謝盈脈反過來安慰了她一番,著意強調在四房的這些日子吃穿用度都是好的,游氏也沒怎么為難他們,甚至還請過大夫為伍氏開了安胎藥——表姐妹兩個果然如游氏所料,在卓昭節跟前卻是說了許多游氏的好話。
既然有這樣的氣氛了,到了念慈堂里,連素來厲害的伍氏也沒法當著卓昭節的面說什么刻薄話,雙方不冷不熱的客氣了幾句,游氏以補上卓昭節從前拜師的束脩為借口送了一筆銀錢——這就是補償了。
屈談和伍氏最有骨氣不過,自然是不肯要,但游氏到底硬塞給了謝盈脈,道:“旁的我也不說了,這次確實是我對不住各位,不過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們,皇后娘娘如今有意為真定郡王鞏固勢力,我卓家現下已經風雨飄搖,當然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只是明吉——謝娘子應該認識的,她之前離開博雅齋卻是被陳珞珈所擄,后來做了陳珞珈當時隱瞞身份依附的淳縣子弟麻折疏的侍妾,今年麻折疏北上趕考,明吉也被陳珞珈帶了來,現下麻折疏已經死了,明吉前兩日和她身邊一個小使女在街上叫我兒遇見,帶了回來,但連她也說不清楚陳珞珈的去處,這幾日外頭傳來的消息,并沒有和陳珞珈有關的……這個人皇后娘娘肯定要殺,問題是居然連皇后娘娘也沒尋到她去了何處。”
游氏說到此處,看了眼謝盈脈,道,“所以我建議,三位離開我卓家之后,最好到阮府住下來,并且把此事告訴阮御史,多派人手看緊門戶,免得生出波折。”
謝盈脈聞言,臉色微微一變,道:“皇后娘娘要殺的人居然也沒尋出來嗎?”
“許是她運氣好,許是她跑的快。”游氏點頭,“但此人一日不除,依我之見咱們還是都仔細為上。”
謝盈脈沉吟片刻,道:“多謝游夫人見告,我等自當謹慎。”
等他們告辭了,卓昭節問游氏:“阮表哥若是知道咱們這些日子根本不是請他們來做客,而是軟禁了他們,豈不是會不高興?大姑姑知道了怕也不喜罷?”
“軟禁他們那都是有緣故的,你大姑姑和大表哥都不是里外不分的人。”游氏搖了搖頭,“再說咱們除了一開始綁了他們一回也沒做旁的,而且我方才不過是提醒他們一句,他們現在怎么會當真去阮家呢?”
卓昭節道:“呀,那會去哪里?難道謝娘子不怕陳珞珈下暗手嗎?”
“你這孩子。”游氏嘆道,“你阮表哥對謝娘子有意,偏這謝娘子的家世又實在不高,屈談到底還沒下場呢,下了場,什么名次也難說,那伍氏是個有主意的人,謝娘子自己也不糊涂,怎么可能事情還沒定倒先把阮家的人情一欠再欠,這樣將來謝娘子過了門哪里能夠直得起腰說話?”又道,“之前我問謝娘子時你不是在屏風后聽得清楚?怎么現在又糊涂了?”
“我知道了!”卓昭節想了想,道,“紀陽長公主?”
游氏道:“這是自然,那屈談的叔父早就為他安排好了,之前他們硬氣歸硬氣,然而現下陳珞珈在暗,他們在明,那伍氏還懷著孕,這樣還不去投奔紀陽長公主尋求庇護,以安安心心的備考,那就不叫硬氣叫愚蠢了。”
卓昭節聞言也放下了心,道:“紀陽長公主自是能夠護得住他們的,如此屈談若是能夠考得好,謝娘子嫁給阮表哥也是一件佳話。”
正說著,赫氏從大房回來了,見母女恰好說完,暗道一個巧字,上前稟告了大房分撥的東西,游氏隨意聽了聽,就道:“你看著安排就是,這些你向來做的很好。”
赫氏微笑道:“有件事情卻要和母親說下。”
游氏道:“什么?”
“十郎如今在莊子上……”赫氏觀察著游氏的臉色,字斟句酌的道。
游氏一挑眉:“我知道了,你揀些東西打發了人送過去罷。”又道,“雖然君侯如今病著,但一來十郎年紀小,二來他自己也不好,這么大熱的天就不要再奔波了,免得病情加重,反而叫君侯看著難過。”
這就是斷了卓知安借口侍疾回來的路了,赫氏心領神會,道:“還是母親考慮周到,心疼十郎。”
“總是我撫養長大的。”游氏漫不經心的道。
赫氏提卓知安一來是提醒游氏做下場面上的功夫,二來就是不想這小叔子有什么翻身的機會,她之前被這小叔子害得小產失子,固然自己大意走得太急也有責任,然而起因究竟是卓知安沒事找事惹出來的,怎么也不可能對卓知安如今的下場有什么同情的,這會見游氏果然不肯讓卓知安回來,心下暗喜,繼而說起了去大房的成果:“方才媳婦在大房里去看了看四娘,四娘這兩日一直在哭著,大伯母也沒辦法呢。”
游氏聞言,把才要沾唇的茶碗一放,皺眉道:“她哭什么?”
“四娘說她想在家里伺候大伯母一輩子,求大伯母不要趕她走。”赫氏微微一笑,道,“照媳婦來說,四娘卻是想多了,咱們這家里,人人疼她都來不及,哪有會容不下她的?”
這話里的意思,當然是卓絳娘說過卓家有人容她不下,要趕她出門的話了。
游氏瞇起眼,道:“這話是在說我了?但你回的也不對,我還真容她不下!”說著就起身一撣衣袖,對冒姑道,“跟我去一趟大房。”
卓昭節忙起來,道:“我也去?”
“你不要去了。”游氏皺眉道,“你昨兒個被曬得不輕,這幾日都避一避驕陽,好生養一養,不然真傷了肌膚可不是一天兩天能養好的!”
卓昭節摸了摸臉,望了望外頭灼目的驕陽,只得住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