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長安沒多久,就是寧嫻容過繼的儀式。因為只是過繼個娘子,不涉及產(chǎn)業(yè)嗣子名份,寧家其他親戚又極遠了,所以長公主發(fā)個話,與帝后商議過了,得了劍南寧戰(zhàn)夫婦允諾的信箋,在雍城侯府里行個簡單的儀式也就是了。
雍城侯坐在上頭,喝了寧嫻容跪下高舉過頭敬上的茶水,應(yīng)了她改口叫的“父親”,這禮就算成了。
本來這個儀式在避暑之前就要了結(jié),結(jié)果當時左繞右纏的卻拖到了現(xiàn)在。
過繼之后,寧嫻容看著改過的族譜,心中巨石落下。
她慶幸的不僅僅是一年后不必流放到劍南去,更慶幸的是從此她的婚事也徹底脫離了歐氏的手。二房這邊,即使對她的婚事不會很上心,總歸不會害她的。但歐氏那是什么人家不好就給她挑什么人家啊!
寧嫻容這年紀也確實要說人了,寧搖碧不想讓她管二房的事情,又不耐煩留她在府里還要卓昭節(jié)這個嫂子多操一份心——雖然現(xiàn)下這份心是常嬤嬤在操著。所以過繼之后,就與卓昭節(jié)商議給寧嫻容尋人家。
卓昭節(jié)這段辰光正是無聊得緊,糟心的事情也沒人敢給她說,說來說去都是點小事,難得有這樣的熱鬧,自然熱心得很,道:“雖然從血脈來說是你的堂妹,但如今過繼了也就是嫡親妹妹了,不管怎么說,總是侯府正經(jīng)的娘子,依我看這個人可不能隨便了。”
寧搖碧心里打的就是隨便挑個人的主意,不過他和卓昭節(jié)說也是覺得這件事情不至于殫精竭慮,給卓昭節(jié)打發(fā)閑暇罷了。反正卓昭節(jié)挑什么樣的人他都無所謂,便笑著道:“所以才要與你商議,我又沒空細問她什么,這小娘子選夫婿,著緊哪幾樣,我想你也是女子,料想你選的錯不了。”
卓昭節(jié)不知道他拿堂妹的終身大事來哄自己解乏的險惡用心,還道寧搖碧這是為寧嫻容操心,越發(fā)不敢輕視,沉吟半晌,道:“十娘是個有主意的,雖然在大房那邊是庶出,但過繼之后卻是記在了母親名下,如今也是咱們府里正經(jīng)的嫡出娘子了。而且咱們府里還就這么一個,不可嫁低了。長安的公侯門第里,尚未成親又能入眼的,不過那么幾個,未知是否有緣分。”
“你只管給她挑好了,有了人選之后我去試探。”寧搖碧微笑著撫了撫她的鬢發(fā),溫言道。
于是卓昭節(jié)就認真數(shù)算起了門當戶對人家的小郎君來,這么數(shù)算了半晌,還是覺得不放心,索性把寧嫻容叫到跟前,打發(fā)了閑散的下人,問起她的屬意。
寧嫻容過繼之后也正愁這個,她自認是個八面玲瓏又能做低伏小的人,不然也不會在歐氏手底下活到這么大,早就叫嫡母發(fā)現(xiàn)她心懷二意,卻還能掙扎到現(xiàn)在逃出生天。
奈何雍城侯府這邊的人除了卓昭節(jié)外根本就沒有能夠讓她施展手段或者說討好的人。嫡親祖母紀陽長公主一心一意偏心二房,對她這個親孫女還不如卓昭節(jié)這個沾了丈夫光的孫媳婦親切,尤其是在卓昭節(jié)有孕之后,長公主對她簡直和藹極了。
雍城侯為人冷漠,連獨子寧搖碧都是說不到三句話就要吵起來——再說她這個女兒也不便總是到前頭去。
寧搖碧這個兄長就更不要說了,早先寧搖碧敵視大房,根本不管寧嫻容怎么表白她對歐氏也懷著仇恨,在寧搖碧看來,收拾大房自己足夠了,壓根就不用結(jié)盟。再說庶出又是在大房里掙扎求生的寧嫻容,和生來受盡寵愛,被長公主緊密護著的雍城侯世子,也著實沒資格成為盟友。
何況寧搖碧此人驕傲自負,軟硬不吃不說,還兇悍得緊——寧嫻容正式成為雍城侯的女兒后,幾次鼓足勇氣想和這個兄長親近一番,都被他不耐煩的打發(fā)了。她也不是沒想過找卓昭節(jié),然而如今卓昭節(jié)被層層環(huán)繞著,沒有寧搖碧的準許,她根本就見不著。
再怎么說她也只是個小娘子,到底不好意思直接到紀陽長公主跟前說要尋夫婿的話。正彷徨之際,聽到卓昭節(jié)提起此事,心中真是狂喜不已。
不僅僅是因為卓昭節(jié)終于提起了自己的婚事,更因為聽卓昭節(jié)的語氣她看中的人門第都不低,而且人也不壞,在這樣的基礎(chǔ)上還把自己叫過來詢問喜好,這是非常用心了。
寧嫻容心中感激萬分,面上到底還是拿捏著未出閣小娘子的羞澀,再三表示一切聽兄嫂的,直到卓昭節(jié)把冒姑和寧嫻容乳母之外的下人都打發(fā)了,才含蓄的透露了自己只要尋個差不多的人好好兒過日子就成——門第是其次,人品最關(guān)鍵。
可門第再次總歸也不能太寒酸了,真寒酸了,誰知道人家是沖著寧嫻容人呢,還是沖著侯府的權(quán)勢而來?卓昭節(jié)聽著這個和沒說差不多的答案,對著自己之前物色的人選,很是遺憾,道:“也是我糊涂了,沒早點通知你,如今你一時間興許也不好意思說。或者是沒想到。這樣,你先回去想一想,我呢,也再找找,過兩日你想到了再來告訴我,總歸是一輩子的事情,不能輕忽了。”
最后一句話說得寧嫻容差點掉下淚來,她這樣庶出的小娘子,平生最大的指望可不就是嫁個好人家這條路嗎?也不僅僅是庶出,但凡小時候過的不如意的小娘子,最想的就是出閣之后能夠改變了。這樣一輩子的大事,險些就毀在了嫡母手里!
如此告退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寧嫻容打發(fā)了其他人,只留了乳母說話,她流著淚道:“心心念念這些年,我總算是盼得這一線生機了!”
乳母也擦著淚,感慨道:“可不是嗎?世子婦是個心善的好人,如今娘子的婚事放在世子婦手里,依著今兒個世子婦給娘子挑的人來看,都是用了心的。婢子想,就算娘子的生母在,也就是這樣了。”
“我的婚事,母親她哪兒說得上話?”寧嫻容傷感的道,“看看七姐罷,她那么聽嫡母的話,她的生母也乖巧著呢,還不是被嫡母嫁到了那樣不三不四的人家?七姐嫁了之后,她的生母還不是要繼續(xù)伏在了嫡母膝下小心翼翼?惟恐七姐更慘……”
她搖了搖頭,道,“我這也是趕得巧,如今九嫂被拘著安胎,成日里閑極無聊,難得有件婚事要她操心,她自是全力以赴……可不管怎么說,她確實是用了心幫我著想的,這份恩情,實難報答。”
寧嫻容為人精明,卻是將內(nèi)中緣故看得通透。可惜時勢比人強,她再聰慧能干,無人扶持到底只能寄人籬下。若非因緣巧合,甚至連長安都待不得。
“世子婦什么沒有?哪里要咱們的感激呢?”乳母柔聲安慰,“再說娘子這叫苦盡甘來,娘子從前受了那許多委屈,如今也該享享福了!”說著也不禁感慨,“早先聽說了這位世子婦時,婢子著實替娘子叫屈,論人才論手段,娘子哪兒不比她強?比起娘子來她也就是容貌好了幾分,那也是天賜的,可不是自己的能耐!怎么她就過的那么好,娘子卻要受這許多的苦?如今想來,有這么一位沒吃過苦的世子婦也是好事兒!她沒吃過苦,又與娘子無冤仇,心里自然不會有什么陰險惡毒的盤算,如今又有孕在身,為了肚子里的孩子積福,定然也會用心嫁娘子出門的。”
主仆兩個的話是真的說到了,卓昭節(jié)如今除了安胎就這么一件事情做,那是下足了功夫的,著人將滿長安門第合適的青年才俊都打聽了個遍,又再三問了寧嫻容的要求,最后相中門下侍郎雷思遠的嫡幼子雷涵。
雷涵雖然是繼承不得家業(yè)的幼子,又非原配所出,而是繼室之子,但課業(yè)不錯,去年亦是榜上有名。雖然名次和江扶風差不多,但也是正經(jīng)的進士了。不但如此,雷思遠的原配子女早已成家立業(yè),繼室出身大家,本身也是再嫁之身,進門之前就分了家產(chǎn),所以雷涵倒也不存在與原配子女爭奪產(chǎn)業(yè)這個問題——更何況他的生母黎氏本身陪嫁豐厚,與前夫和離之時,更得了前夫一筆補償,這些往后都是雷涵的,不怕日子過得清苦。
他中榜之后,任職于大理司,為大理司直,有雷思遠這個父親,不出意外,前程是不會差的。而且傳聞里這雷涵性情忠厚,正直卻不迂腐,為人也不好色,之所以至今未婚,卻是因為上頭一個庶姐幼時損毀了容貌,到了年紀難以出閣,年初的時候好容易嫁了一個貧寒的士子,這才拖延了他的婚事。
這少年郎卓昭節(jié)逼著寧搖碧親自去看過,回來說是生的也算一表人才。卓昭節(jié)曉得他對寧嫻容不上心,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話。趁著游氏過來探望,又把這事情托了游氏。
游氏知道女兒是替小姑子物色,認為這是個傳揚小女兒心慈的好機會,值得費點心思。兼之雷涵就在大理司任職,大理正江楚直,可不正是卓家六娘子江扶風的堂叔父嗎?游氏又尋了大夫人幫忙,于是彎彎繞繞的把雷涵打聽了個徹底。這樣游氏才到雍城侯府來告訴女兒,道是這雷涵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
卓昭節(jié)連娘家人脈都動用了這么好幾層,不管怎么說,能夠為從前有冤仇的大房血脈做到這一步已經(jīng)很不錯了。寧嫻容的乳母又偷偷賄賂了府中小廝跑到大理司外瞟過,回來也說雷涵容貌不差——這樣,卓昭節(jié)再告訴游氏,婉轉(zhuǎn)托了大夫人和卓玉娘說,通過江扶風告訴江楚直,由江楚直探起了雷涵的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