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對他生父的事向來都不愿多談,在祁靈之時我以為葉衡是,我能感覺到葉衡對長公主情意,但也疑惑葉衡對師兄為何總是似有若無地帶著疏離,可沒想到回到這里才明白當年長公主流落在外之時竟與陛下有一段情緣,而她竟然就是敬親王府中那個神秘的側妃。”楚映月將她在祁靈之時發現的端倪串連在一起,終于也讓自己解了惑。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大抵如此,如今她覺得自己比以往心情平靜許多,放下終會使自己得到安寧,心不動則能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
“待會兒我與你們一起回家,這么多天沒我的音信,我爹和音姨心肯定擔憂。”
楚映月的話一出便讓身側的慕景旭,面色一緊,弄月輕輕一瞥他又乖乖閉了嘴,目光忐忑地看著毫無所覺的楚映月。
“本來方才我就打算與鳳遙哥一起回去的,轉念一想你們應該還會過來,便也就留等著你們一起,有弄月在場至少能穩住爹和音姨,我只個樣子多少還是會嚇到他們。”
弄月應聲道:“也好,總在旭王府也不是長久之計,你的眼睛明日就能將紗布取下,注意休養幾日就不會再有大礙。”
姐妹兩說的話讓旁邊的兩人毫無插話的余地,慕景旭對著慕吟風眨了眨眼,慕吟風心下嘆息,正準備去拉弄月的手時被她嫌棄地躲開。
“我若是沒記錯的話,方才你就是用這只衣袖傷的火鳳,上面還沾著血呢,遠遠就能聞到血腥味兒,很臟的。”弄月將他的手臂抬起,指著袖口說道。
慕景旭驚訝:“你們對火鳳出手了?”
“街上碰到她與蕭東籬,你們說這做了壞事的人都這么大膽子嗎,光天化日之下招搖過市不說,還攜手同游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有一腿似的,火鳳做的這些事兒應該都是瞞著火麒與蜀黎王的,南疆王病危撐不住幾日,他們父子倆如今也沒閑工夫來管她,明日我就給火麒去一封書信,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最后提醒他一次,若是再看不住他的寶貝妹妹,我就直接讓他來將她抬回去。”弄月隨手放開慕吟風的衣袖,同時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垂著頭也回答慕景旭的疑問。
她口中的‘有一腿’讓慕景旭忍不住笑出聲來:“原來如此,不過能讓吟風親自動手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火鳳還是一介女子,想必吟風對三年前火鳳下蠱害他一事還在耿耿于懷。”
“這我可不知道,不過我能明確告知你,這是慕吟風第二次對她出手了,你可不知道我們逸郡王的威力,每次都見血,上回是讓火鳳吐血,這一回直接讓她毀容了。”弄月站起身走到慕景旭身后來回走著,說道最后用手在他臉上比劃了一下火鳳受傷的位置。
慕景旭嚇了一跳,趕忙護住自己的臉。
“這么不會憐香惜玉,看來往后我得小心些了,吟風明顯是積怨已久加上見不得好看的臉,我怎么著也比吟風好看一些,萬一他哪日心血來潮也將我的給……”他舉手成刀做了個切菜的動作。
弄月忍俊不禁,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道:“你大可放心,他只毀比自己丑的面貌,不會對你這張比他俊的臉做什么的。”
兩人旁若無人的交談讓靜聽的慕吟風與楚映月也忍不住好笑,這兩個人的性子倒是極為相投,什么事都能聊得開懷。
“景旭,將你的新衣借我一套。”慕吟風也站起身,抬起自己的衣袖看了看,也像弄月一樣極其嫌棄,恨不能立刻就將它脫下。
身上沾了血去侍郎府不吉利,回府中換衣又太麻煩,此時也只能拿一套慕景旭的衣袍換上了。
慕景旭笑道:“有啊,正巧昨日母妃差人送了三套新衣給我,我讓人拿了給你選,喜歡哪一套都行。”
說完他對不遠處的小廝招了招手,讓他給慕吟風帶路。
三人坐在亭中閑聊,慕景旭遞了杯熱茶給到楚映月手中后,才期待地問道:“你們說要是我與你們一起去侍郎府,然后借住幾日,會不會被楚大人給趕出來?”
‘噗’楚映月還未來得及咽下的水噴了出來。
“好端端的,你去我家做什么?”她用衣袖擦了擦嘴角,不解地問他。
弄月掩唇低笑,也是看著一臉尷尬的慕景旭。
慕景旭支吾道:“呃……那個……大過年的,總要上門拜見一下泰山大人,否則會顯得太失禮。”
弄月暗道你忽然就這么沖進門去就不失禮了?但看到楚映月嘴角微抽的樣子,她還是沒給慕景宣潑冷水。
或許正是慕景旭這種主動的性子才能打動楚映月,一個人不停追逐另一個人的苦楚楚映月心中最是明白,她自然更能到慕景旭對她的在意與用心。
“你也說了大過年的,你應該多進宮陪陪寧妃娘娘才是,她一個人在怡和殿中過于冷清,也時常惦記著你,趁著得空,你還是多抽時間去陪她罷。”楚映月摸索著站起身,不愿再多說。
百善孝為先,慕景旭委屈地閉上了嘴。
弄月上前扶住楚映月往臺階下走去,仰頭時便見慕吟風踏光而來。
身上的披風還是先前那件,只是衣袍換了而已,不同于往日的碧色,而是換成了月白,遺世獨立翩然卓絕。
“怎么了?”察覺到她的怔愣,楚映月輕聲問道。
弄月咂嘴道:“沒事,被美色迷了眼。”
這回換來的是楚映月的怔愣與慕景旭的大笑。
“哈哈,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恐怕在弄月的眼中除了吟風外再難容下他人了。”
“是啊,除了他以外再無別人了。”弄月情緒淡下,垂眸低聲說道。
慕景旭與楚映月同時愣住,想到二人歷經艱難才走到今日這一步著實不易,偏偏弄月她身上還有未解的毒,兩人往后要走的路會更加艱辛。
路上少了慕景旭,氣氛明顯沉悶許多,幾乎是一路無話地到了侍郎府。
“娘,我們回來了。”弄月扶著楚映月走在前,迎面便碰上徐錦心與音書兩人。
兩人先是一喜,但瞧見楚映月時著實被驚到了。
“映月這是怎么了,你的眼睛為何會這般?”
音書上前著急的詢問,將楚映月仔細瞧過之后又拉著弄月上下打量,“月兒可有事,你姐姐她這是怎么了?”
“娘,您都顯懷了,情緒不能這么激動,您放心我沒事,姐姐的也只是小事,她只是被石灰粉迷了眼,明日就可以將紗布去下了。”弄月一手扶著楚映月,一手將音書的胳膊捉住,笑盈盈地與她解釋。
楚映月也跟著安撫道:“音姨,我真沒事,只是不小心迷了眼而已。”
“你們兩個還在糊弄我,旭王與宣王在出宮的路上遇襲的事兒如今都傳遍了,弄月派人來說將映月接到王府幾日時,我就覺得不對,都到現在了還想騙我。”音書明顯松了口氣,嗔怪地看著姐妹兩人,眼中盡是心疼。
弄月歉疚道:“娘,是我們錯了,瞞著你也是怕你跟著著急,你眼下可是不宜情緒起伏過大,好好保重身子才是最要緊的事。”
“音姨,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顧好自己的,您就別替我們操心這么多,特別是弄月,如今她的事有人比您更上心,您就省省心,好好養胎,再過幾個月還得給我們生個弟弟呢。”楚映月適時幫腔,卻是開始打趣弄月。
音書輕笑,仰頭望了眼正與徐錦心說著話的慕吟風,翩然身姿無論身在何處都是最顯眼奪目的,時不時將目光往她們飄來。
“是啊,你們姐妹都有人來操心了,我是該省省心了,賜婚圣旨下達到府中那日早上你爹就與我說,你與旭王殿下的事已是板上釘釘了,第二日一大早景離他匆匆來到府中找你,我還擔心會出什么變故,如今好了,我也能安下心。”
弄月一手挽一人,小心地扶著她們往府中走去,只給慕吟風丟了一句話。
“慕吟風,娘就交給你了,我先送我姐姐回房。”
徐錦心抬眼,寵溺笑道:“這孩子還真是會使喚,對你也是直呼其名,哪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話說到此處,忽然眼神一黯,心中的愧疚愈深。
“吟風,月兒往后就交給你了,你要好生待她,她自小受了太多的苦,是我這個做娘的對不住她,如今想要好好彌補,將欠缺的十多年都找回來,可偏偏……”她面上憂傷至極,對女兒的虧欠還來不及彌補,又將要眼睜睜看著她離自己而去,這種剜心之痛讓她難以承受。
慕吟風心中暗潮洶涌,片刻后壓下情緒,勾唇道:“娘您放心,弄月她不會有事的,我們還有一年的時間,師父他已經找到解毒的法子,只要他準備好后會立即給我們傳信的。”
“解毒的法子?”
徐錦心先是訝然,后又搖頭:“為何月兒的師父并未與我提及,前幾日他在半途與我們遇上,他說他也無法替月兒解毒的,一切只能看天意。”
一切只能看天意!
如同一道驚雷在慕吟風的腦中驚響,難道弄月又騙了他?她根本就是知道自己身上的毒解不了,所以才會忽然改變主意與他圓房。
孩子,她想用孩子分散他的精力。
“吟風,你方才說的法子是真的嗎?”徐錦心驚喜二期冀地問道。
慕吟風沉吟半晌,點頭道:“是真的,弄月說她已經找到法子了,只是眼下時機不對,她與師父需要提前準備。”
他說的話,徐錦心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夜色沉沉,但床榻上只著單衣的男子面色更沉,弄月沐浴之后絞著微濕的發梢走過來,在他身旁坐下后問道:“臉色如此難看,怎么啦?”
這幾日來,他總是陰晴不定,而且每回都是因為她,可今日她不覺得自己又惹到他了,但看他的面色,應該不是小事。
“到底發生何事?”她又問。
慕吟風緊盯著她,弄月不明所以,她還要再問一遍時他卻開了口。
“你為何總是不能與我實話實說,就算是到了性命攸關之時,你還是覺得說謊才是對我最好的。”
“弄月,你不能總這樣,我是你的丈夫,應該是站在你身前而不是躲在你身后。”
被他的話驚到,弄月心里一突,佯裝鎮靜笑問道:“你說什么呢?”
神色復雜地望了她一眼,慕吟風沉默躺下不說一句話。
發梢已干,弄月收拾妥當后,輕輕從他腳邊越過到里側躺下,本是面向里側躺的慕吟風忽然轉過身背對著她,還是不愿搭理她。
弄月覺得自己好無辜,她明明沒惹到他,怎么一回房就給她冷板凳坐了,誰說女人心海底針的,這男人也會經常變得莫名其妙,至少眼前這個就是這樣。
“我又怎么惹到郡王您了,讓你這般氣惱,連看我都不愿意了?”弄月自身后抱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后背上。
慕吟風往外挪了挪就是不愿與她搭話,弄月繼續朝他靠近,她就不信他還能將她推開不成,他就算想推也得看他能不能成功推開。
果然慕吟風都挪到床榻邊上了,她還是如緊跟著不放,環在他腰間的手也更加用力。
“放開。”他用手扒了扒,她就是不松手。
弄月輕哼道:“我就不放,你能奈我何,有本事的話,你回過身來打我呀,像你這樣只能算是不戰而敗,躲躲藏藏算是大丈夫所為嗎?”
許是她激將法起了作用,慕吟風竟然真的轉過身。
“你別以為我不敢,再不將你的手松開,我就……”他用手推著往他懷里鉆來的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弄月抬起頭望著他,委屈地說道:“好你個負心漢,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這才過去一日你就這樣對我,明日我就去侍郎府,過幾日與爹娘和哥哥回青玄去,到時候你眼不見心不煩,你想娶誰就娶誰去,我去做我的太子妃,將來還能當皇后,誰稀罕做這個破郡王妃,愛誰誰,本姑娘不伺候了。”
說完,將他一推后便翻身坐起,還不解氣又狠狠用腳抵上他的胸前,使勁一推便將他整個人踹到床下。
一系列動作迅速敏捷,直接讓反應極快的逸郡王也傻了眼。
“有本事你上來試試,有什么了不起,老娘還不伺候了,明日一早我就怎么來的就怎么回去,抬著明叔給的那些嫁妝回去,再進宮去請圣旨。”
弄月半跪在床邊,一手掐腰,一手指著地上發愣的人高聲吼道:“慕吟風,我要與你和離,這日子我受夠了,不伺候了。”
高聲吼完后,弄月赤著腳跳下床榻,不解氣地又將半支起身子的慕吟風推倒,越過他便往屏風而去。
“不用等到明日了,老娘現在就走,讓你清清靜靜地睡。”
慕吟風愣住,他沒想到她會真的要走,可見她竟然真的將衣裙很快換好后,又拿出靴子套上,將披風往身上一籠,系好系帶后便披散著頭發往外走去。
內間的珠簾晃動,他才迅速自地上爬起往外追去,在她即將打開門的一刻終于將她抓住。
“這么晚了,你要去哪兒?”慕吟風緊緊抓住她的手腕,不敢松開。
他方才只是氣不過她總是對他隱瞞,并非是真的想要與她生氣,不過是想要她對他說實話而已。
弄月靜默,也不回頭看他,只是垂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慕吟風嘆息道:“弄月,別使小性子,外面天寒地凍的,你的身子受不住的,我們在屋里好好談。”
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般,弄月依然垂著頭不言不語。
“你別無理取鬧好不好,方才的事算我不對,有什么話我們坐下好好談,我只要你與我說實話而已。”慕吟風有些無奈地說道。
弄月終于轉過身,卻不是慕吟風所想的那般,他以為她會是生氣或是面無表情,卻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是淚流滿面。
“弄月,對不起……你別哭……”他上前替她擦著如珍珠滑落而留下的淚痕,只是見她的淚越涌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凈。
心疼地將她摟在懷中,慕吟風不停地給她道歉。
“對不起,我不該與你生氣的。”
“弄月,你原諒我好不好……”
片刻后,懷中之人終于平靜下來。
從他懷中掙脫,弄月抬手擦了擦眼角殘余的淚花,抬眼望著他,幽暗的光下,秀眸里氤氳的水光卻是清晰可見。
“我受不了了,你的陰晴不定讓我喘不過氣來,這些日子以來我真是受夠了,勉強得來的終究不會長久,我只想安穩地度日,但你給不了我這些,自從遇見你,我就沒過過一日安生日子,所以我求你放過我。”
“慕吟風,你我和離或是你給我休書也行,你就當行行好放了我好嗎?”
弄月哭笑著,將他抓在她手腕上的手推開,轉身將房門打開。
就在她抬腳的一瞬,慕吟風回神緊緊抱住她的腰,不讓她離開,清潤的聲音帶著顫意和惶恐,小聲問道:“弄月你故意嚇唬我的對不對?方才是我錯了,不該惹你生氣的,你原諒我這一回好嗎?”
弄月緩緩回身,入眼的盡是他滿眼的期喜,他以為她回身就是回頭。
情深不壽大抵就如他們兩人這樣,經歷了種種磨難,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時,還沒來得及抓緊幸福,它便從指間滑落,努力尋找時便再無蹤跡。
無緣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幾次細思量,情愿相思苦。
陰差陽錯的姻緣是注定的一場情劫,命運面前她和他都在努力,多少次都是他看著她離去,但至少他還有期冀,因為他知道她還在某一處活著,他能找到她,弄月想,這一次也還是讓他看著她離去,再讓他相信一回,她還活著。
是的,只要她還活著,他就會好好活下去。
“慕吟風,你很愛我是嗎?”她問。
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粉頰,慕吟風此時終于能真切感受到她的溫度,他點頭答:“我只愛你一人而已。”
一句話便能代替任何的甜言蜜語,她面帶滿足的笑意,兩行清淚再次落下,順著面頰流到他的指尖。
慕吟風低嘆:“為何又流……”
猛然被推靠到門框上,唇上便是一抹溫軟覆上,讓他愣愣不能動彈。
毫無章法的啃咬帶著急切,像是想要確定什么,只是片刻的怔愣過后,他化被動為主動拿回了主動權。
不同于任何一次濃情蜜意的親吻,它帶著一種狂熱與不甘,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絕望,如狂風席卷,氣息交纏,唇齒相依,糾纏不休。
不知疲累的追逐,直到舌根發麻也不愿停下,然而終究還是要結束的,但卻不是暴風雨停下后迎來的晴天,而是另一場落在心上的冰雹。
許久,弄月將他推開,薄涼一笑:“慕吟風,方才我試了試,原來真的對你沒什么感覺了,與你做著親密的事卻提不起半分興致,所以我還是更喜歡你的休書,明日你讓人送到侍郎府,我會感激你的。”
在淚落之前轉身,趕在他尚未回神之際,頭也不回地擺手離去。
“不用送了,記得明日將休書送上。”
余音留不住,驚覺忽已晚,待慕吟風追出去時,空蕩蕩的院中哪還有弄月的影子。
寒風凜冽卻不若心底如墜冰窟的冷,身著單衣赤著腳,墨發披散,如游魂一般在游園中亂竄,找遍了每一個角落,他終于確定她真的走了。
她要離開他,她親口說的。
“主子。”非夜出現在月門前,見自家主子似是發瘋了一般在草叢間,各個角落亂翻一通,像是在找尋什么東西,卻又是毫無頭緒,口中念念有詞含糊不清,察覺不對,他立即上前一把抓住自家主子的胳膊。
“弄月……”
他終于聽清了主子口中念叨的是什么了,可是主子為何這般癲狂地在這些地方找尋,夫人不是在房中嗎?可看自家主子的神情又不似夢游。
非夜將慕吟風拽住,問道:“主子,您到底在找什么,夫人她不是在房里?”
“對,她在房里,一定是在房里。”慕吟風如夢初醒,一把揮開非夜的手,便往房中飛奔而去。
主子如此異常,非夜再顧不得許多緊跟著進了房間。
凌亂的床榻,棉被扔在地上,一切的現象說明夫人根本不在屋內,難道他方才看到的一閃而過的黑影是夫人。
慕吟風自內室中沖出來,猩紅著眼,雙手抓著非夜的肩,低吼道:“她不在,你告訴我她去哪兒了?”
非夜是第一次見主子如此失態,也是第一次聽他用這種充滿殺意的口氣說話,他一時驚住,愣愣地望著說不出話來。
“她在哪兒……對,她一定是回侍郎府了,她的父母和哥哥都在侍郎府,她一定是去那里了,我要去找她。”慕吟風自言自語,神情茫然地赤著腳往屋外走去。
非夜趕忙拉著他,“主子,您這樣如何能追得上夫人,而且您如今衣衫不整也不方便出門。”
慕吟風停下腳步,自上而下地打量著自己,而后推開非夜的手回身去將衣袍很快穿戴整齊,再出來時已是恢復正常。
“非夜備馬,我要出去一趟。”
非夜點頭,立刻轉身走了出去。
馬蹄聲在街道上‘噠噠’響起,打更人只是瞄見兩道暗影閃過,他疑惑地揉揉眼,再睜開時卻什么都沒有,他心下一陣惡寒,難不成夜路走多了真會瞧見不干凈的東西?他一個哆嗦,不敢再四處亂看,悶著頭往家門行去。
侍郎府的大門被用力敲響,剛歇下的門房披上衣衫便匆匆來開門。
“逸……郡王您怎么來了?”看到門外的人,門房嚇得雙腿一軟就要行禮。
非夜一把將他扶住,急聲問道:“郡王妃可曾來過?”
“未……未曾,弄月小姐未曾回來過。”門房被這氣勢驚嚇到,就連說話也不利索了,雙腿還打著顫。
非夜還未來得及多問,慕吟風便越過他們往府中走去。
楚天明說夢中被下人叩門叫醒,說是逸郡王來了,便起身著衣,安撫了同樣被驚醒的音書后才出了房間,輕輕將放門掩上。
“吟風,這么晚來可是有要事?”楚天明來到正廳門前便見逸然卓立的人背對著他站在正廳之中,他率先出聲詢問。
這么晚還來侍郎府自然不會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是慕吟風親自前來,楚天明大步跨進去,走到慕吟風身后。
慕吟風轉過身,啞聲問道:“楚叔,弄月她可曾回來過?”
楚天明訝然,弄月回來這話從何說起,他們不是才離去沒幾個時辰嗎?但看慕吟風的神色并非是與他說笑,況且他也不是個會輕易與人說笑的。
“你與月兒鬧矛盾了?”這是楚天明唯一能想得到的,除了鬧矛盾,也沒什么事能讓弄月憤然離去,還是在深更半夜。
兩人在離開之前都還好好的,怎么只是一兩個時辰就起了爭執,弄月雖然是個性子烈的,但也沒道理吵幾句嘴就大半夜的離家出走,還是慕吟風親自出來找。
楚天明拍拍他的肩,安撫道:“吟風,你坐下與我慢慢細說,說不定我能想到月兒她會去哪里。”
慕吟風依言坐下后卻是不發一語,如老僧入定一樣,盯著地面發呆。
楚天明嘆息,但也不好再開口問,畢竟是他們小夫妻間的事兒,他只能盡力幫他想弄月會去何處。
“吟風,你別著急,月兒她父母和哥哥如今都在我府中,她最多也就出去散散心,說不定很快就回去了,小夫妻吵嘴也是常有的事兒,月兒是個烈性子,也只能靠你多包容她一些,夫妻之間哪有隔夜仇,她回來后與她說說軟話,夫妻和睦比什么都重要。”他不好問發生了何事,而慕吟風也閉口不談,如今他也只能這么說了。
忽然想到什么,慕吟風站起身躬身行禮告退。
“楚叔,真是抱歉,如此寒夜竟將您吵醒,您安心,我與弄月不過是爭執了幾句罷了,是我小題大做了,她應該如您所說一樣已經回府,這件事替我保密,不要驚動了岳父岳母和鳳遙。”
楚天明點頭笑道:“我明白,你回府去瞧瞧。”
慕吟風點頭后,便匆匆離去。
楚天明回到房中,音書還未入眠。
“吟風前來所為何事?”她問。
在爐前暖了身子和手,楚天明才到床上躺下,將她摟在懷中,輕聲道:“沒什么要緊事兒,就與我談談映月與旭王之事。”
“哦,這樣啊,旭王與映月這么快就被賜婚,景離又摻和進來,難怪吟風會深更半夜來找你商議,這確實事件棘手的事。”音書打著哈欠,聽他說完心也安定下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總感覺自己心神不寧的,特別是最近,她都覺得自己神經兮兮的,一有風吹草動就徹夜難眠。
楚天明細心給她拉好被子,輕哄道:“這些事由他們這些年輕人自己去處理,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們做長輩的不好多說。”
“嗯。”音書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楚天明看看懷中之人,也跟著閉上眼,漸漸睡去。
出了府門,非夜才問道:“主子,我們真的要回府去等夫人嗎?”
慕吟風頓住腳步,望著暗沉的天際,片刻后繼續朝前走去。
“我們去牡丹園找她,這京城之中,若說她還能去何處,或許也只有那里。”
非夜點頭跟在身后。
然而這一次,弄月還真就沒去牡丹園,而是去了景離新賜下的府邸離王府,這座府邸是圣帝早明日打理好的,那時候想著有朝一日認回慕吟風,讓他出來獨自建府的,這一晃竟是多年過去,而住進來的人卻是景離。
景離見到弄月時很是驚訝,他以為弄月因楚映月之事都準備要與他恩斷義絕了呢,沒想到就在他剛躺下時,弄月竄進他的房間。
“師兄,借你的寶地避難。”她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
如今兩人就在他的寢房內坐著,都做了快半個時辰了。
景離給她遞了杯熱水,笑問道:“是何人讓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師妹如此驚恐,竟然深夜翻墻跑到為兄房里來避難。”
“師兄你少說風涼話,我問你,當初你明知道蕭東籬要對慕吟風下手,你為何不給我傳信?”弄月好整以暇地質問他。
景離愣道:“你沒收到我給你傳的信?”
弄月扶額,原來自己想的是正確的,她與姐姐都錯怪他了。
“那日葉衡不過是用這件事來試探我,他與蕭東籬有來往這件事不曾瞞著母親,而母親也沒瞞我,當時我與母親都在場,也知道葉衡是故意試探,當時情況微妙,我也無法與映月解釋,難怪你們姐妹見到我都是那種態度,原來以為是我出賣了你們。”景離同樣扶額搖頭失笑。
弄月真誠致歉道:“師兄,這件事是我們錯了,但有可能是你的消息被葉衡給截住了,所以他才會不顧長公主的心意將你給逼走,如今已到這一步,你往后有何打算?”
景離沉默,他看著跳動的燭火,忽而一笑。
“你說映月她是不是真的對我徹底寒了心,我為了祁靈為了母親忽略了她,害她險些喪命,她才會這般恨我,連見我一面都不愿。”
弄月道:“師兄,其實姐姐對你的心結也不是很難解,她之所以怨你,其實大半部分還是因為我,她也以為你與蕭東籬沆瀣一氣,才使得慕吟風中毒。”
“逸郡王身上的毒不是被你解了,映月她為何還這般不待見我?”景離不解問道。
弄月拍了拍有些犯暈的額頭,端起水杯輕抿一口,神智清明了一些,她才說道:“慕吟風身上的毒是解了,可解毒的我就快死了,所以姐姐才會怨你。”
“什么?”景離豁然站起身,蒼白著臉,不敢置信地望著她。
弄月揉著昏沉的腦袋,輕聲道:“就是你看到的這樣,花下眠的毒只有我身上的血能解,而且只有換血這一個法子,如今我還剩下一年的光陰,也或許不到一年,若是找不到其他法子,那我只有死路一條,如今我來你這里避難就是為了躲他,我現在心緒很亂,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你怎么了?”
景離上前扶住她,探手到她的額上。
“發燒了,定是方才受了涼所致,我這就去給你找大夫去。”
他才跨出去一步,衣袖便被弄月抓住,她搖頭道:“我這不是普通的受涼,普通大夫也救不了我,為了壓制花下眠的毒,我服下了五毒果,方才又動了真氣,隱隱有毒發的跡象。”
“那怎么辦,你快說我該如何才能救你。”景離著急回身,將她偏倒的身子扶住,打橫抱起放到他的床上。
弄月虛弱一笑道:“師兄果然還是那個師兄,一點都沒變。”
景離被她氣笑了,這種時候還有心思說笑,不過聽了她的話后,他的心里暖暖的,就像那時候三人經常在一起練功一樣,那種久違的感覺又回來了。
“不許岔開話,我問你該如何才能幫你,你快說,你這樣難受,為兄看著心里也不好受,我的小師妹從來都是活力四射的,如今這樣,哪還有江湖醫仙的樣子。”
弄月強撐著意識,勾唇道:“我們的內功是師承一脈,你只要輸些真氣給我,將兩種毒暫時壓下便可。”
景離聞言不再多言,將她扶起盤坐,將她的披風解下后,便在她身后坐下,源源不斷地將真氣輸入她的體內,一炷香過去,弄月神色漸漸恢復,他才收了手。
“現在感覺怎么樣,好些了嗎?”
弄月笑道:“謝謝師兄,我好多了。”
景離擰了手巾,輕輕替她擦拭著額上的細汗,見她一直盯著他看,他有些好笑。
“為何總盯著我看,難不成我又俊了不成?”他故意說笑道。
弄月煞有其事的點頭,“嗯,這時候的師兄是最俊的,那時候姐姐就是這么被你迷倒的,只是后來你整日只顧著你的天下蒼生,才冷了她的心。”
她的直率還真讓景離哭笑不得,前半句還好好的,怎么到了后半句就非得讓他喝涼水呢,不,應該說的冰水,透心涼的冰水。
“是啊,如今我想挽回她已是困難重重,她不愿給我機會,而且她對旭王也并非是毫無感情,師妹啊,你給為兄出出主意,到底該如何做才能讓她回到我身邊?”景離傷感地問她。
弄月側躺過身子,輕聲問他,“師兄,若是姐姐她那日在關山崖喪生,你會如何做,你會殺了葉衡給她報仇,然后再殉情去陪她嗎?”
她的問題讓景離身子一僵,想了想他還是誠實地搖頭道:“為了母親和祁靈,我不能殺葉衡,至于殉情我自己也不知道,若是我死了,那母親便失了依靠,為人子者,我若何能舍下她,讓她孤苦無依。”
“如此方才師兄問我的問題答案也很明顯了,你心中裝的東西太多,先是你母親,再是黎民百姓,最后才是姐姐,但景旭與你不同,他可以為姐姐做任何事,包括為她去死,他們雖然相識之日尚短,但景旭已是數次救了姐姐性命,前日的刺殺中,他更是不顧自身以命相護,所以師兄你輸了。”弄月精神好了些,側著身子憐憫地看著他。
原來是這樣,他一直以為楚映月會這么快接受慕景旭是因為他們有一張相似的臉,原來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楚映月。
弄月嘆道:“你不以為姐姐是因為景旭的臉才決定與他成親的罷。”
景離抿唇不答,弄月知道自己又說中了,瞬間她又覺得不想可憐她這個榆木腦袋的二師兄了。
“小師妹就是小師妹,難怪這么多男子為你傾倒,絕世之姿的逸郡王,溫雅公子泠弦,還有一個青玄太子蕭東籬,我們那個大師兄,這些年他被你欺負得如此之慘,竟然還不死心就往你跟前湊,我時常懷疑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如今看來,他的執著也是有道理的。”景離無意瞥見她各種變換的表情,深知她心中早將他罵了幾十次了,這么多年相處,她的小性子,他自問還是知道一些的。
聽他提及到慕吟風,弄月心微微抽痛,今夜她忽然做的這個決定最無辜的人就是慕吟風,他什么都沒做錯,甚至也只是出于對她的在意,卻被她莫名其妙地宣判了死刑。
這對慕吟風來說真的很殘忍,也不知道他找不見她,會急成什么樣。
景離將手巾放回銅盆中,來到床邊坐下,將被子拉到她的肩頭,像幼時一般理了理她額際的流蘇,見她一直盯著遠處的燭火看,便問道:“可是在擔心慕吟風,擔心他會一直不眠不休地找下去?”
“他只可能會想到我會侍郎府,若是找不到,他自然就會回府了。”弄月依然盯著顫動的燭火,語氣淡淡。
景離知道她的性子,越是平靜無波就越是在意,于是開口勸她。
“弄月,作為一個男子,我想替慕吟風說句話,你們既已是夫妻,你做任何事都瞞著他,就連性命攸關的大事也是這樣,他已經做得夠好了,若是換做別人,恐怕早就受不了了,你也適當為他考慮一下,從你的話里我知道他寧愿陪你一起死,可正因如此,他無法接受自己是最后一個知道真相的人,明知兩人相處的時日已不多,你為何不可憐他一下,他最大的愿望不過是陪你走完這條路而已,不管是一生還是一年,對他來說這就是全部。”
弄月迷茫地看著他,呢喃道:“是這樣嗎?”
“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你這般聰慧,為何唯獨在這件事上犯糊涂,我有母親牽絆,是因母親只有我,可他不同,在他看來,即使是沒有了他,他的父母親和弟弟都能好好活下去,她唯一所求只是陪著你,唯心而已,若是有一日連心也死了,那還要這軀殼做什么。”景離揉揉她的腦袋,咬著牙恨不能立刻讓她開竅。
弄月再抬頭時已沒有了茫然,秀眸中是一如既往的靈動與清明。
“師兄原來也不是榆木疙瘩,懂的還挺多。”
在景離還未來得及開口之前她又說道:“師兄能不能為我辦件事,就當是我有求于你,日后我若是能安然無恙,定當好生報答你。”
“你還跟我見外,說什么報答不報答的,你要做什么只說便是。”他失笑道。
弄月示意他低下頭,景離照做后,弄月在他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話。
景離聽完臉色劇變,驚呼道:“這如何使得,怎能拿你的生命做賭注。”
“師兄,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她身份擺在那里,若是想動她必須有充足的理由,而我正好可以成為這個理由,我想在自己出事之前就除掉她,不然將會有更多的人受害,若是我死了就真的很難再找到能對付她的人。”
弄月絲毫不為所動,依然一臉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