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來。
在卜天離開以后,阿善便一直呆在屋子里了。不知不覺已經是天幕深沉。銀色的月光透過敞開的窗子,流淌進來,在地上照射出一片明晃晃的光斑,卻未曾照到阿善身上。
阿善靜靜的坐在桌子邊,手指反復揉搓著卜天留下的藥丸,藥,劇毒無比。其中,摻雜了七步醉、穿心丹、損骨凝等惡毒毒藥的成分。這些藥隨便拿出一樣,便可叫服食之人在痛苦不堪的狀態下死去。很難想象把這些藥混合在一起叫人服下會怎樣。
卜天,你這是在試探我?你居然配制出了這么卑劣的毒藥!阿善把藥丸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是一股淡淡的中藥味。想不到這些世上最毒的藥混合在一起居然會有味道,看來卜天你的醫術也不過如此,你懂得混合這些毒藥,卻不懂得掩飾它們相互左右所產生的味道。不知這顆藥丸有沒有我的血的毒性強?七年前,你強迫我為你試毒試藥,七年后,面對你配制的毒藥,我倒是有種想試一試的沖動。想到這里,阿善準備把藥丸放入口中,卻被蒟蒻的聲音打斷。
“姑娘,你還在嗎?”蒟蒻隔著門問。
阿善放下藥丸,應道:“在,什么事?”
“沒什么,就是看姑娘屋子里好半天沒有動靜了,以為姑娘出去了呢。”
“大晚上的我能去哪里?!”阿善的聲音里有幾分不耐。
“是,是蒟蒻多想了。姑娘,您為什么不掌燈呢?”蒟蒻又問了一個問題,顯然她沒有聽懂阿善說話的語氣。
“我不舒服,在休息!難道還需要掌燈?”阿善繼續說,“沒什么事情你也去休息吧,若是晚上你吵醒我,小心我對你下毒!”
“是,蒟蒻退下了。”這下是總算聽懂阿善的意思了,蒟蒻退了下去。
一個下人怎么這么多事啊!阿善憤憤的想,她把藥丸收好,不屑再去親自嘗試。這個世上,她什么毒都敢試,唯獨迷蝶不行。自她精通醫術后,她也嘗試著去了解迷蝶的成分,但研究許久,只能辨別出其中的兩三味藥草。
也許,我該去找師父。阿善從懷中取出水京良留下的信箋,走到屋子里唯一的一片月光之下,取出信瓤,展開,一副一寸見方的地圖現了出來……
水京良留下的地圖顯示:他住在城北郊外的山中。阿善施展輕功,朝著目的地飛去。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
深山中只有一戶帶院子的茅屋,應該就是這里了。屋子里還有光亮,顯然屋子的主人還沒有歇息。大老遠的就聽見水來的謾罵聲,他罵:“你個庸醫!專騙小孩的庸醫!”
阿善不禁掩嘴一笑,原來師父在山林里也不算寂寞無趣啊。一邊笑,一邊靠近茅屋。
“誰騙小孩了?你小嗎?你都十多歲了啊!還小啊?你說這話你不覺得害臊嗎?”水京良反擊著。
用紙糊住的窗子上映出了兩個大小不一的黑影,簡直就是一出真人版的皮影戲。
“我比你小就對了!某人總是欺騙小孩子,天天恬不知恥的騙小孩,居然也不覺得害臊!”水來絲毫沒有被水京良嚇到,氣勢又高了一些。
“什么恬不知恥?小心我毒啞你!你這個小混蛋,天天不知道讀書,就知道跟你師公吵嘴!天天氣你師公!”
“你天天叫我看一些醫理方面的書,十個字里我有六個不認識!叫我怎么看啊!還有,我要是小混蛋,就不認你這個師公了!哼!我才沒興趣從白天跟你吵到黑夜呢!”說著,代表水來的影子朝著窗戶走來,推開它,對天長嘯,“蒼天啊!叫我遠離這個庸醫吧!我想我師父!”
水京良走到水來身后,舉起拳頭,狠狠的敲在了他的后腦勺上,“再管我叫庸醫,小心我的拳頭!”
水來抱住頭,“我的頭,你個爛庸醫!我師父……師父?”他的聲音里夾著喜悅,“師父!”
“你師父不在,這里只有你師公!”水京良準備關上窗戶,不想水來順著窗戶跳了出去。
“師父!”這一聲喊得無比親切,水來幾乎是奔到了阿善身邊,“師父,你終于來了!”
“呵呵,我在這里聽著你們的吵鬧聲,水來,你不乖了嗎?”阿善擺出師父的架子,卻是和藹備至的溫婉。
水來化作委屈樣,指著窗子前的水京良,道:“這個庸醫,天天就知道欺負我!師父,徒兒委屈啊,我懷念和師父在濟世醫館的日子啊。”
和水來相處的日子雖然不長,但在濟世醫館中,水來和阿善師徒合心,左一句石頭,右一句石頭的作古石然,總是叫阿善開懷而笑。“你師父在學醫的時候,可沒有你這樣哦,當時,我也是從醫書讀起的。那時的日子雖然無趣,但也充實。”
“可是,我不想學這些,我想學習易容!”水來嘿嘿的壞笑,“我已經扯壞了師公十六張人皮了。”
“臭小子,這事你也敢說出來啊?你師公不是要被你氣壞了?”阿善忍不住為水京良擔心起來,素來水京良最喜歡收集各色人的人皮面具了,一下子被水來扯壞了十六張,難怪水京良會罵水來為小混蛋。“水來,我們進屋跟你師公認個錯吧。你要學習易容術也需要從簡單的學起啊,就算不學,你也可以拿你師公的人皮借來用用,可你已下子毀了師公十六張人皮,他不把你撕了就是好事了。”
“不過他沒有撕了我,就是告訴我,除非幫他做三十二張人皮,否則休想離開他身邊,他還對我下毒,師父,你救救我吧。師公說了,每個十五日就要吃一回藥,否則會七竅流血而死。”說著,水來揚起手,想要阿善為他把脈。
阿善把手指扣在他的脈門上,脈象正常,完全沒有中毒的跡象,心中了然。“這毒是你師公親自配制的,只有你師公可以解。你還是乖乖的聽話吧,萬一惹怒你師公,說不定你會死的很慘啊。”騙小孩是不好,但阿善愿意幫水京良一起欺騙水來。阿善明白,水京良是有心要把醫術教給水來的,若是水來仔細讀醫書,就不難發現水京良給他吃的藥只是一些強身健體的補藥而已了,可惜這小子太過頑劣了……
“師父,那徒兒會不會被這個庸醫毒死呢?”水來對阿善的話深信不疑。
阿善想了一會兒,才道:“你師公可不是庸醫,只要你好好學習醫術,相信你師公疼你還來不及呢,我們進屋吧。”說著,阿善示意水來走進了茅屋。
……
夜,深邃了幾分。這片漆黑如墨的穹幕比王府中的那片看的要舒服很多,星光閃耀,是不帶負擔的活潑俏皮。
水來已經睡下,屋子里安靜了。
水京良略顯疲憊的松了口氣,“這小混蛋,要折磨死我才罷休!把我惹急了,我就把他當藥草跑進藥缸里!不給我當夠苦力,看我怎么收拾他!”
“師父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怕是舍不得呢。”阿善戳穿水京良的謊話,閑話不再多說,“師父,我……”
水京良意會阿善的未說下去的話,“你來這里是想問關于豫王妃的事情吧?”他沒有給阿善作答的時間,“她是你姐姐吧?乍眼看去,你們倆的神情很像。在我最初遇見豫王妃時,還錯以為是你調皮易容成別人模樣逗你師父玩呢。”
“師父見過我姐姐?”阿善微微驚訝。
水京良點了點頭,“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幫玄空醫治當時的豫王妃蘇汀凝的兒子的時候。”
“當時的王妃?她的兒子不就是豫王爺的兒子嗎?”阿善想過洵陽會有三妻四妾,只是沒有想到他曾經有個王妃。
“這個王妃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只是一個帶著孩子的蘇汀凝。她的月子沒有做好,如果她還生活在豫王府說不定不會有太多事情,但是她投靠的是一戶小戶人家,想來她現在的處境也不會舒服。”水京良的腦海里浮現出蘇汀凝的樣子,竟有幾分同情。
“人各有命吧。”阿善淡若的說道,醫者不是神,不可能拯救蒼生,對于生死還是淡然一些的好。“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幫一個容貌盡毀的女人,想必她對王妃很重要。王妃稱呼她為玉姨。那個女人應該受過不少苦,為她重新塑造面容時,我還看見她的脖子與肩之間的位置有一塊像是早年被開水燙出的疤痕。”
“開水燙過的疤痕?”阿善錯愕,聯想起幾次碰見玉姨的情景,幽幽的說道,“那不是被開水燙過的,而是被藥汁燙過的。在我四歲的時候,玉姨為我煎藥,我不聽話,偷偷的往藥鍋里扔石頭,藥汁溢出,濺到了玉姨身上。當時,我并不知道那碗藥究竟有多熱。后來,玉姨的脖子上落下了一塊有半個手掌大小的疤痕,我自責不已,玉姨反過來安慰我,說拿衣服一擋就看不到了。還說:這事是秘密,誰都不告訴。”
“阿善,你已經不再是洛裳了。”水京良素來不喜歡勸解別人,可阿善的傷心他是看在心里的。
阿善點了點頭,“原來她真的是玉姨,還好,我姐姐身邊有她陪著。師父,我姐姐……”
水京良負手走到窗戶邊,“你姐姐應該是服食了迷蝶香吧?迷蝶香是你們不落族不傳的秘密,我是外人,又豈能解?”
阿善的心涼了一半,“難道說這世上沒有人能解嗎?”
“有,我不能解,但是你能。就看你想不想救她了。”水京良頓了頓,“她是你姐姐,救不救全在你的一念之間。我想你是不想救她的。”
“她是我姐姐,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我為什么不想救她?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去救她!我相信師父你也是可以救她的,卜天都可以抑制住姐姐的毒發,師父是神醫為何不可救她?”阿善激動的說,說完才把壓在胸口的氣喘了出來。
水京良搖了搖頭,“非也,非也,我看你是不想救。你繼承了我所有的醫術,我會的你都會,連卜天都能救,你為何不可?”
“我嘗試著找卜天要解藥,但是卜天給了我一顆劇毒無比的毒藥。試問,我怎么可能把這毒藥喂給我姐姐呢?”阿善的手握成了拳,好像把仇恨一同握住了,一張秀麗的臉上在不經意間被恨意侵襲,“我知道他是想害死我,才不會把真正的藥交出來的。”
“也許他用的是以毒攻毒,迷蝶香奇特,說不定那些最烈的毒藥會抑制它。姑且不把迷蝶香想復雜了,就把它當做是世上一種未知的毒藥,醫者為了治病會在患者身上試藥,這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了,可是你呢?為什么不去在你姐姐身上試藥?你是愛她,還是要眼睜睜的看她難受?”水京良最為了解阿善,她是太在乎這個姐姐了,才不敢輕易試藥的。否則卜天能救,為何她不可以?
阿善惶恐的向后退了兩步,深思良久,才開口,遲疑的說:“師父,您的話,徒兒明白了。”她的雙眉擰在一起,“也許正因為她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我才會萬般小心,不敢輕易在她身上試藥的,可就算是我去試藥,但也未必能完全清除迷蝶香的毒啊。”話里有逃避、有自責、亦有濃濃的擔憂。
親們,昨天的章節通過了,但是沒有顯示,郁悶啊。T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