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以為我會睡死過去,待我被胸口的劇痛驚醒時,才知道自己還有血還有肉。我這是在哪里?周圍景象皆是陌生的。
“硯書,你醒了?”一位身穿黃色古裙的女子哭著對我說,“你嚇死我了。”
“你是誰?”
“你怎么了?硯書?我是素棋啊!”
我搖頭,胸口疼痛肆虐。“咳咳……”誰是硯書?我么?我的名字叫婉詩。
“你不會忘記我是誰了吧?”這個自稱是素棋的女子滿臉焦急,她站起身子,拉起身后的留著長長胡須的老者,硬性把他拽到我面前,“快,快給她看看,她怎么了!”
老者拉起我的手,號脈。良久,才開口,“六夫人怕是失去記憶了。”
什么?我不敢相信。不對啊,我記得小愛,記得于衍,記得他們結婚了。想到這里,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
“硯書,你別哭,別難過。會好的。”說著,素棋也掉下眼淚。
伸出手,擦掉她的淚,“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豫王府,你我一樣都是王爺的妾室……”
難道我回到了古代?我苦笑,本該是一顆頑石,經歷了一世為人的艱辛,以為會回到忘川河畔,誰知道會穿回古代?
坐在盛滿熱水的黑木包金的大木桶里,任思緒隨著氤氳霧氣慢慢飄蕩,胸口還隱隱作痛。素棋告訴我,我從馬上墜落,昏迷了五天五夜。直到現在我還難以相信自己還活著,而且活在了另一個不同的世界。也罷,也罷,這一世,我叫硯書,就叫我代替硯書為自己好好活著吧。忘川河幽幽的音,繚繞在我的腦海,它唱:忘吧,忘吧,請你忘掉過往的歌……
對自己說:從現在開始,我就是硯書,豫王府的六夫人。只是后來我才知道,這個所謂的六夫人不過是空頭稱謂。
素棋告訴我,我們都不過是陪嫁來的,陪著蠻夷的小公主耶律逐凌一同嫁過來的,一共四個人,但唯有可琴的命運與我們不同。
我好奇可琴的命運為何與我們不同,總想去一睹她的芳容,但不爭氣的身子不遂我愿。看來就算是穿越,我依舊擺脫不了病痛的折磨,素棋告訴我,我墜馬了,并被馬蹄踩踏,才會變成這樣的。半年來,我就一直都是保持著平躺著的姿態度過的,很多時候,我會昏睡好多天,也會做一些夢,夢里有小愛的冷絕,還有于衍的單純。我時常從夢境中哭醒,素棋總會緊張的問我夢見了什么,我搖頭,沒有告訴她我夢見了我的過往。于衍,假如我遇見古代的你,我定會牢牢的抓住你的手,絕不放開。
滿屋的藥氣,使很多人都畏懼來我房間。素棋總會抽空過來,當然是帶著她的棋盤。我不介意用下棋來打發無聊時間,倒是素棋每每輸了,就會賴皮的耍著小性子。
遇見可琴的時候,是在王爺為太子而設的慶功宴上,她撫琴,絕美的容顏上夾著幾分別樣情緒。
素棋在我身邊,笑著小聲說道:“你瞧,可琴還總是時不時的偷偷看王爺呢。”
我望去,果然如此,好奇的順著她的目光找尋王爺的身影。才知道原來是他。鼻子止不住的酸澀起來,默默閉上眼睛,于衍,那是一張和于衍一樣的臉。此刻,我又遇見了他,可他身邊早已多了一位紅顏……
“是不是又疼了?”素棋關切的問。
“疼什么疼?不過就是從馬上摔下來了而已,在這里表演給誰看啊!”說話的是逐凌,聲音不大,卻字字鋒利。
“你摔一個試試!”素棋反駁。
“憐畫假如你摔下去會不會像她這樣?”逐凌把話甩給憐畫。
憐畫低下頭,不語。
“咳咳。”兩聲干咳聲澆熄爭吵的苗頭,看過去,才發現聲音的主人是一位儀態端莊的女子,后來素棋告訴我,這位便是五王妃蘇汀凝了。和我們一樣都不受寵。
于衍,我遇見了你的前世,是機緣安排,現在,我不想再放棄你了。我以為我最大的障礙會是可琴,可是我錯了,那次宴席之后,太子揚言要王爺拱手讓出可琴,于是可琴就跟隨著太子離開了豫王府。我看到于衍,不,是王爺臉上隱忍的傷痛,卻想不通他為何要讓出心愛的女人。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我可以更好的去接近我的幸福了。即使此刻,我不再擁有美麗得叫人難以忘記的容顏。
拖著一副多病的身子,在諾大的王府里想要接近王爺,比想象的要難的多,每每欲走出頌梅軒,不是舊疾復發,就是被素棋硬性的拉了回去。縱使心中無奈萬千,可又能怎樣?好在王爺身邊沒有再出現另一個可琴。索性我也清閑起來。偶爾和素棋下下棋,偶爾給憐畫題題詞,順便了解下我不知道的事情。日子一晃就走過臘月。
一日,素棋神秘兮兮的對我分享她打聽來的趣事。“硯書,你猜我打聽來什么了?”
“什么?”
“惜月公主死了。”
我臆測:“病死的吧?早就傳聞惜月公主身體不好,太子爺把她放在自己府上好生照料。生死自有天數了,也許有一天我也會被這病痛的身體拖累死的。”
“你把太子爺想象的太仁慈了,外面風言風語的說惜月公主是被太子爺強行攬進太子府的,后來被逼瘋了。”
“兄妹間怎么會發生如此殘忍的事情?素棋,你可不要憑空捏造啊。”
“信不信由你,他們傳聞,太子爺把惜月公主的手筋腳筋全挑斷了,惜月公主就被活活疼死了,在她死后,太子爺就叫下人把她的尸身扔到了野外。轉天一想這樣不妥,就命下人去找回來。你猜怎樣?”
我依舊不信。“怎樣?”
“惜月公主的尸體沒有了。所以皇陵里的是座空墳。”
“素棋,這種荒唐的事情你也信?”
“我堅信無風不起浪。”
關于太子爺的種種,多多少少我或有耳聞。既然如此殘暴,可琴離開的時候,臉上為何寫著的是平靜?她為什么不反抗?難道說在她的思想里“女子卑微”已經根深蒂固了?
……
初春,萬物萌動,而我已經發芽的情根卻被摧折,居然叫我遇見了曾經相陪三十年的女子,今生她叫洛雪,楊洛雪,是王爺新娶的七夫人。
認出她時,是在新婚轉天的早膳上,本來我可以不用出席的,但不出席又怎知她的存在?王爺叫她坐在了閑置半年的位置上,那個位置原來是可琴的,足見洛雪在他心中的地位。我暗殤,自己不過是一個替身,怎么會有和她等同的待遇?王爺直白的行為語言,氣走了逐凌,同時,我也看見了汀凝眼中泛起的漣漪,她嘔吐,不知道是不是腹中胎兒在作祟?總之,她得逞了,王爺用關切回應她。我幻想,如果我舊疾發作,會不會也能換來安慰?
身旁的洛雪放下碗筷,垂下眼簾。幾分神傷的模樣,楚楚可憐。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這一世我可以說話,我想告訴你,我能守護你,可話梗在喉,吐出來的卻是“可吃飽了?”我也想要王爺的愛,女子,你能讓給我么?
她對我展顏一笑,很美,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
后來,王爺要汀凝分一些事情給洛雪做,早膳上剛剛好轉的氣氛又陷入了緊張。洛雪,我來幫你吧。我對自己的自私懷有愧疚,裝模作樣的干咳,誰知扯起胸口的劇烈陣痛,幾乎欲死。那次早膳之后,王爺就下令取消一起用膳的習慣。我想是怕再出現妃子爭寵的場面吧?而我的差點疼死沒有換來王爺絲毫的關切。一個是記憶里熱心的于衍,一個是眼前的冷心王爺,同一張臉孔,熟悉卻也疏離……
“硯書姐姐,我來看你了。”洛雪的聲音打斷我的惆悵。她帶著點心來看我。友善的詢問我,早膳吃沒吃好。我看著她,內疚大過于感動。有這樣一個秀外慧中的女子出現,是有十個硯書也媲美不了的。硯書,你恨不恨一個叫婉詩的人占用你的軀殼,試圖把你變成一個搶人夫君的惡婦?
我在心底笑,笑自己癡心妄想的貪念。透過洛雪的臉,忽然看見奈何橋畔苦等三十載春秋的嬌柔女子,她癡心,她堅韌,她鍥而不舍。婉詩,就算你能短暫的搶過來,又如何呢?你能像女子一樣等待三十年?婆婆,是不是我的這一世是你巧意編排?為的是叫我目睹他們的地老天荒,叫我心死,放下執念重新做回沒有棱角的石頭?我默默告誡自己:硯書,你看到了吧,你見證的不過是一場令你撕心裂肺的情殤,你的存在是為了成全洛雪和王爺,你該放下不屬于你的東西了。
我努力的壓抑內心的躁動,在遇見王爺時。我心愛的王爺,為何洛雪要對你退避三舍?洛雪,你怎么了?我努力的小心的勸說洛雪拋開心底的枷鎖全心去愛,在看見洛雪彷徨時,同是也在承受撕心的痛楚。而我也會悄悄的問自己,后不后悔去做這些?
我希冀我能幫助洛雪,幫助她去成全她的愛情。在我還是一個石頭的時候就希冀。現在我仍希冀,可不同的是我也愛著她該愛的男人……
在洛雪嫁進王府的兩三個月內接連發生很多事情,有聽竹軒失火,洛雪被關進暗牢,逐凌被殺……但卻叫他們的心慢慢向著一起靠攏。我欣喜卻也心痛。終于悟懂:有緣分的人,是不需要外人撮合的。硯書,該是你離開的時候了,也許離開是唯一的選擇。王府中只剩下一個王妃,誰還能阻礙洛雪去愛呢?走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上我最后的祝福,那個曾屬于他們的故事: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
洛雪,你要幸福。你有你們的“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而我只帶走洵陽的一紙休書。至于你的執念,大概會成為我思念洵陽時的理由吧?我走了,洛雪,還有洵陽,再見。無論走到哪里,我都會默默為你們祈禱,我想那個在忘川河畔惹人憐愛的女子不會再出現了。而我許會做回一顆普通的石頭吧……
(硯書外篇完,明天開始傳正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