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機穿木屐你是頭一次聽說吧,但這件事情還真的發生了,這件事情還得從救葛勝利那件事說起。
那天大伙兒還都很勇敢,爭先恐后的要去救葛勝利,那是他們的同伴??!甄建國心急如焚,他沖在第一個。孫德剛見狀不妙,趕緊把他喝住。
“且慢,讓我先試探一下再做決定?!彼麅墒治粘衫葼?,遠遠地朝葛勝利喊道,“那位小伙子,你千萬不要動,越動會陷得越深,沉住氣,不要慌,我們來救你了,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的!”
葛勝利在沼澤地里只露出了上半身,下半身完全陷入泥水之中。顯然他已經聽見孫德剛的喊聲,不再做任何掙扎了。孫德剛試探著把腳踩進泥水中,很快泥水淹沒了他的整個大腿,他心中一驚,使勁把腿拔出。
“不行,得趕緊想其他辦法。”
大伙兒面面相覷,心里想,要是在江里有人落水,早跳下去了,這種沼澤地能有什么辦法能救人呢?
這個時候,只見甄建國肩扛一顆枯樹桿吃力地走了過來。
“有辦法了,”他說,“咱們用樹桿搭一座橋,順著樹桿爬過去,就可以救人了?!?
孫德剛說:“對,這是個好法子,大家快去找樹桿!”
大家伙聽他這么一說,如夢初醒,紛紛四散去找樹桿,一會兒工夫,搭好了一座浮橋。
甄建國說:“我個子小,重力輕,大伙兒誰也別跟我爭,讓我上吧!”說著,他把一根繩索纏在自己的腰上,另一頭讓尤建設拉著,一點一點順著樹桿往前爬去。爬到跟前,他叫道:
“大個子,我救你來啦!”
葛勝利耷拉著腦袋并未回答。
甄建國急了,連叫了幾聲:“大個子、大個子,你快說話呀,你怎么啦?你不要嚇我啊!”
葛勝利終于緩緩地抬起頭來,有氣無力地望了他一眼:“你來啦。”
甄建國心中一喜,忙說:“對,我來了,我來救你了!快,接過繩子,把自己纏住啰,纏緊啰?!?
葛勝利接過繩子的一頭,在自己的胸前纏了一圈,打了個死結。
甄建國朝那頭喊道:“好了,大伙兒使勁拉吧!”
葛勝利被大家從沼澤地里救了出來,他看著蘇婭,懇求道:“蘇副連長,我想學開拖拉機?!?
蘇婭眼含淚水,點著頭說:“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以后絕對不可以再干這種傻事了,好嗎?”
葛勝利點點頭,輕聲地說了句:“好的。”他滿意的笑了。
受到甄建國用樹桿在沼澤地救人的啟發,孫德剛連夜趕回了場部,趕制草圖,做了許多厚厚的木板,又在木板上鉆眼,用螺絲把木板固定在拖拉機的履帶上,等于把拖拉機的履帶加寬,增加了拖拉機的壓強,這樣,拖拉機就不會陷入泥潭了。
常玉田還從場部調來了挖溝機,每開墾一塊荒地,挖溝機就在開墾的地四周挖一條排水溝,開墾出來的荒地里的水分就會沿著水溝流走,這樣一來,非但沒有影響開墾的進度,反而在雨季到來之前把種子都播上了。
葛勝利如愿以償地開上了拖拉機,他高興極了,得意的哼起來歌曲。
甄建國受到場部的表彰,一年以后,他作為優秀知識青年被推選上了工農兵大學。
甄建國對蘇婭說:“把這個名額讓給尤建設吧?!?
蘇婭問道:“為什么???這是你應得的呀。”
甄建國說:“他比我更需要這個名額?!?
蘇婭沉默了,她不知道如何說好。
尤建設知道這件事后,來找甄建國。
“建國,你這是什么意思?”他問道。
甄建國說:“建設,這次機會非常好,你一直盼望上大學,外國語大學,這是回城的最好機會啊?!?
尤建設問:“那你自己為什么不去呢?對你同樣也是個好機會呀!”
甄建國說:“我翻來覆去地想過了,你是個獨子,自從你的父親死后,城里只有你母親一個人,沒有人照顧?,F在她的年紀大了,你應該回家照顧她的?!?
尤建設說:“你忘啦,來開荒營的時候,咱倆的約定?”
甄建國說:“我沒有忘,我說過,咱倆都是鐵錚錚的男子漢,要公平競爭的。”
尤建設說:“你把名額讓給我,難道這就公平了嗎?”
甄建國說:“建設,這不一樣的?!?
尤建設說:“一樣的,我不接受你的施舍,我要公平競爭!”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你站??!”甄建國沖他背后大喊了一聲。
尤建設順從的停下腳步,站住了,慢慢轉過身來。
甄建國說:“今天咱倆拋開我們之間的個人恩怨,敞開心扉,推心置腹的好好談一談好嗎?”
尤建設一句話也不說,點了點頭。
甄建國說:“自從來到開荒營以后,你酒也戒了,也愿意和人交往了,人也精神了許多,跟在漁業連的時候完全變了一個人。從那時開始,我就對自己說,我們倆之間的那種競爭該取消了吧,因為那種競爭只會把人推向仇恨的深淵。我心里想,蘇婭愛上誰那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們誰也做不了她的主。因此,打那時開始,我就不把你當成我的競爭對手了。”
尤建設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真的是這么想的嗎?”
甄建國說:“是的。”
尤建設說:“那咱倆能交朋友嗎?”
甄建國說:“當然?!?
尤建設一把抱住甄建國,失聲痛哭起來。
甄建國躺在床上,他的眼睛里也掛滿了淚花。這些回憶對他來說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因為在他的人生道路上又多了一個摯友。
記不清是誰說過這么句話,反正意思就是人到了一定歲數,反而對遙遠的事情記憶深刻。已經是后半夜了,他望著蘇婭還在酣睡,那夾雜著一縷縷銀絲的頭發和那眼角的飽經風霜的皺紋,雖然風韻依在,但已經年輕不再了。唉,老啦,都老啦,早知如此,當初何必較這個勁呢?想到這里,他擦擦眼淚,不禁笑了起來。他躺下閉上眼睛想睡一會,可大腦皮層還是那般興奮,怎么也睡不著。他索性又坐了起來,把枕頭靠在背上,依在床頭上。
回城以后,他跟尤建設只見過兩次面。尤建設大學畢業以后,到國外去了幾年,回來就辦了個貿易公司。他很有錢,人也發胖了,說起話來也不像年輕時那樣咄咄逼人,出于職業的習慣,說話時略微帶有一種商人的那種客套。
記得第一次和尤建設見面是在一座小咖啡廳里,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兩個人面對面地坐在桌子旁,互相看著對方,半天沒說話。
終于,甄建國先開了口,他問道:“建設,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尤建設說:“從美國回來以后,就忙著開公司、做生意,那幾年實在騰不出空來打聽你的消息。后來,生意上穩定了,我就想起來找你了?!?
甄建國問:“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電話號碼的?”
尤建設說:“你忘啦,現在是什么年代?是信息發達的年代呀!只要一上網,在網上點擊一下‘甄建國’三個字,某某區衛生局就會出現你的大名,什么資料沒有啊?!?
甄建國說:“你還是那樣精明。生意做得還挺順利吧?”
尤建設說:“托老兄的福,生意上總算過得去。”
甄建國打量著他,說:“你胖了。”
尤建設說:“從四十歲起開始,人就開始發胖,就像是吹了氣的皮球一樣。別光顧著說話了,喝咖啡呀!”
甄建國應道:“哦,我喝。這種地方你常來嗎?”
尤建設說:“有時生意上要應酬,就到咖啡廳來,這里比較安靜,適合談生意?!?
甄建國說:“我看你西裝革履的,穿的都是名牌吧?”
尤建設朝自己身上看了看,說:“記得咱在北大荒穿的啥樣嗎?”
甄建國說:“怎么不記得,一件破棉襖、一頂破氈帽,腰上還扎了一根草繩,一副邋里邋遢的樣子。”
說到這里,兩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尤建設邊笑邊說:“那不是草繩,是根麻繩?!?
甄建國說:“這有區別嗎?”
兩個人笑得更加厲害了,別的座位上的人全都好奇的看著他倆,不知發生了什么事請。
甄建國忍住笑,低聲說:“輕點聲?!?
尤建設說:“咱不管他們,兄弟倆難得一見,只要開心就好。”沉默了一會兒,他問道,“咱們離開漁業連那么長時間,不知道那里的情況咋樣了?”
甄建國說:“你知道嗎?唐連長死了?!?
尤建設問:“啊,他死了,怎么死的?”
甄建國說:“咱們知青回城后,漁業連人手一下子緊張起來,正趕上那年是捕魚大年,他親自上漁船,結果心肌梗塞死在漁船上。”
尤建設嘆息道:“唉,好人不長壽,可惜了。那個陳國棟呢,他怎么樣?”
甄建國說:“我知道你要問他。”
尤建設說:“提起他我心里就來氣?!?
甄建國說:“他已經退休了。退休前被調到場部當了個閑職,享受國家干部待遇。年前他給蘇婭來過一封信,說他過去執行了左傾路線,很對不起我們知青,也算是吐露了他的心里話?!?
尤建設說:“我就是毀在他的手里。建國,你說說,他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一個人,就想往死里整,他是想把我們兩個統統搞臭了,好讓他那個傻蛋弟弟娶了蘇婭,這就是他的如意算盤?!?
甄建國說:“他信里也說了,他是心存私念,蘇婭人長得漂亮,家庭出身又好,他就想攀這門親事?!?
尤建設“哼”了一聲,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異想天開!”
甄建國說:“建設,咱不談這個了,好不好?哎,從北大荒回城后,我們四十八連的戰友都聚了好幾次,每次都沒看見你,大家都非常關心你,都想知道你的情況?!?
尤建設說:“這要托你的福,是你給了我這樣一次機會,從此改變了我的命運。大學畢業以后,我父親的案子也得到了平反,我拿了給我父親的賠償金去了美國,在那里深造幾年,接著就回國做起了生意?!?
甄建國說:“你知不知道,你上大學還是蘇婭出的力?!?
尤建設說:“上大學的名額不是你讓給我的嗎,跟她有什么關系?”
甄建國說:“沒有那么簡單,你知道,當年你的父親還沒有平反,招生辦不同意,是蘇婭找的常場長,常場長親自到招生辦做工作,說了好幾次才同意下來的。”
尤建設說:“你回去跟蘇婭說,就說我尤建設在這里謝謝她了?!?
甄建國問:“就這么簡單?”
尤建設說:“那你準備讓我干什么?我送禮她也不會收的?,F在談談你吧,回城以后怎么混進衛生局的,是不是你那個當官的老丈人幫的忙?”
甄建國說:“怎么可能呢。我回城以后,一開始在一家里弄加工廠里工作,后來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學,畢業以后就去參加公務員考試,考進了區衛生局?!?
尤建設故意重復他剛才的問話:“就這么簡單?”
甄建國笑著說:“你還的可真快,就這么簡單嘛。其實人生的道路不就是這樣簡單的嗎?”他看了看尤建設,說,“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是不是想知道蘇婭最近的情況?”
尤建設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笑了笑。
甄建國說“其實不用你開口,我也會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