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終有一日,你會明白我的真心的。”
秦川一時凝滯,只聽得,耳畔傳來這句淡淡的言語。
在這般殺意肆虐的境況中,朱雀淺淺一笑,竟是忽然擁入了秦川的懷中,臉頰微微貼上秦川的胸膛。她聽得秦川無比平靜的心跳聲,那般的心如止水,仿佛便從來沒有此刻的安寧。安寧得,讓她不覺中沉醉。
……只想這短短一瞬,恍若千年。
秦川沒有舉動。
只看著朱雀,這個名為殷燃的女子,褪去了那一身讓人悚畏的外表,卻似乎,有著另一種美。一種,似如世間任何一個尋常女子般的美。
美得,竟有幾分心碎。
“當初你說我不懂的,此刻,我似乎懂了。”
再一句低語,緩緩傳入秦川的心中。
朱雀再一笑,莞爾嫣然。趁著秦川短暫的失神,忽然在那不該觸碰的地方,淺淺一吻。秦川分明感覺得到,她的這一個笑容,竟是那般的由衷。
那般的,懷著無比的幸福。
……淺淺一吻。
吻在了,秦川衣襟下的那個黑色囚印之上。
“咻!”
霎時間,朱雀的所有元神、所有精元、一生所有的心血,全都迅速傾注到了那個封印秦川的囚印之中。禁錮了秦川自由的那個囚印,在這一瞬間,迅速地消解,迅速地,隨著朱雀傾注的一切,融入了虛空之中。
煙消云散!
連同著她的三魂七魄,懷著笑意,殞去……
“……”
秦川整個人,亦在這一瞬間,徹底地凝滯。懷中的女子,身軀漸漸化為漫天的碎末,隨著她所有的生命與靈識,伴著風,全都逝去。
再無,尋不得半分蹤跡。
這個身世凄慘的女子,這個于世俗所棄、為天下所怖的女子,這個,一心只想如尋常女子一般、嫁如意郎君、許一世安寧的女子,在此刻,為了她心中以為的愛人,奉獻了她所有的一切。她,名為殷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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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卻從未在秦川的心中。
至始至終,也未曾在過……
漫天的黃沙,紛飛而起,將朱雀化作的一切,全都融入了空氣之中。隨風遠去,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間,宛若一曲挽歌,許久,不散。
“……”
秦川揚起手來,接住了一粒黃沙。
卻只能,緩緩地閉上雙眸,感受著,這隨風而來的哀傷。
……
“轟!”
一聲如破蒼穹的轟鳴,響徹了這片大漠。
仿佛以陀羅尼宮為中心,鋪天蓋地的黃沙,夾雜著悚怖邪戾的殺意,瘋狂地擴散開來。宛如一場末日之臨,在這蠻荒深處,地動山搖。
黃沙漫漫,遮天蔽日!
只如同,一次毀天滅地的災難!
陀羅尼宮自上古便設下的殺伐大陣,在這一瞬間,徹底被啟動,如同吞天食地的恐怖魔道之氣,猶如潮涌一般,瘋狂地爆涌出來。方圓百里之內,非習魔道御法之人,皆盡肝膽俱裂而亡,風沙之中,化為具具白骨。
原來,那黃沙枯骨,便是由此而來!
只見狂風肆起,黃沙漫天,已絕非一次沙暴足以比擬。原本激烈的殺伐,也在瞬息之間停止,所有人,唯有四處奔逃,以求自保。
甚至,非魔道之人,自保堪憂!
滿地的沙塵,盡數被掀飛而起,散落天穹。整個陀羅尼宮,都似如被黃沙所覆,讓人不由懷疑,當年陀羅尼的覆滅,正是被由此埋葬。
災難,怕都難以形容!
遠遠見得,昏天暗地的沙塵之中,四道身影,奮力地逃將出來。
盡顯,對死亡的無比畏懼!
……
數日后。
蠻荒邊緣地帶的戈壁之上,一座綠洲。
此處不同于真正的蠻荒深處,已是有人居住了,在這綠洲之中,坐落著一個村莊,來往的駝隊商人,便是在這綠洲外的茶肆中歇息小憩。
不過,此刻席間有幾個并非商人,也并非這里的村民。
“這么說來,我還得感激你,將我們從半月的封印大陣中救了出來?”
葉秋奇結果柳沉煙遞上的一杯茶水一飲而盡,旋即面容平靜地向對面坐立的男子說道。不是他人,卻正是那日在大漠外遇見的青龍。
“哼。”
青龍笑了一聲。
如此中原正邪兩道勢不兩立的人物,在這小小一座茶肆之中同席而坐,卻是從未出現過的景象。過往的平民百姓更是無從知曉,這對立的兩方人物,竟都是中原之中數一數二的強者,或惡名昭著,或威名四方。
“我青龍,從不欠下人情。”
一聲笑語,青龍也自行倒上茶水,淺酌了一口。
他與葉秋奇,卻已是無比的熟絡了。龍虎山一役,便是他二人各自統領正邪雙方,死戰數月;當年的西疆一事,更是曾經并肩而戰過。
只是未曾想到,如今,居然有了第二次。
“哈哈!”
聞言,葉秋奇暢笑一聲。
事情的始末,他也俱都知曉了,此刻不僅不與青龍仇敵相見,反而愈加欽佩起了青龍的品性。得此相交,對葉秋奇來說,卻是一大快事。
“……”
當然,對于二人的言語,一旁的柳沉煙并無多大興趣。
此刻,她只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陶器杯盞,眼神,卻是朝著遠方注目,看著,那個此刻似乎正在獨閉哀思的人。
秦川。
只見得一側沙丘之上,秦川負手而立,看著那茫茫的大漠深處,怔怔出神。似有一份淡淡的哀思,化成了心中不會抹去的記憶。
那漫天飄零的黃沙,應該,也消寂了吧。
……
“你既奪回了元神,將來有何打算?”
蠻荒大漠的出口,四道身影迎風而立,在夕陽的斜暉之下,拉出了長長的影子。遠方的一輪紅日,正在緩緩沒入大地,暗夜降臨。
“這塵世喧囂,我卻已厭了。”
聞得葉秋奇相問,青龍一句淡語,云淡風輕:
“許多年前與你正道的那一戰,我早便脫離了暗黑門,瀟灑快活,無奈后事崎嶇,方才不得已做了半月的爪牙。如今,重獲自由,自不再理會世事。哈哈,若是將來有何我瞧得上的寶物,或許,你還能瞧得見我吧。”
“后會有期!”
“不了,我不想再遇見你。”
青龍笑了一聲,轉而面有沉色,看了秦川一眼,終化作一聲唏噓。隨即,他亦不再多言,向著腳下另一側的中原大地,匿身而去。
從九歸山那一次開始,他重新卷入紛亂,沒想到已是數年過去了。
……或許,當年,便不該出來。
“你任他離去,便不怕后患無窮?”
良久,待得再也尋不著青龍蹤跡,柳沉煙終是瞧了葉秋奇一眼,問道。不過,葉秋奇還未回答,卻是秦川回了柳沉煙一句,率先踏著步子,向本該屬于自己的那一方土地,緩緩行去。那里,便是中原。
“他領悟了逍遙之義,不會再回來了。”
“你怎知曉?”
隨即,聞聲反問,柳沉煙也跟著秦川的步子,走了上去。
三人成行,漸漸踏過黃沙,走向了另一番世界。
……
寒冬久至。
天空,卻居然一片晴朗,漫天白云。
秦川知道,將要下雪了。
“你修為既被盡數封印,何不盡快回青冥山?我常州大地上雖然正道強手不多,但也并非半月眼著之地,至少,可保證你的安危。”
柳沉煙與秦川并肩行著,不由憂心道。
此刻葉秋奇因為急令,不得不率先返回安陽去了。而柳沉煙則因師門安危,也不得不盡快趕回玉劍峰。本欲讓秦川與她一同回常州去,可秦川卻執意要往伏羲山,此般修為無法盡用,以及眼下中原的動亂,讓她如何安心。
雖然那個囚印,因朱雀用元神性命相消,已經徹底散去,但秦川丹田中的那個封印,可還在呢。若是遇上強敵,可該如何是好?
“我秦川命大,你不必掛懷于我。”
秦川淡淡地回道。
知曉了慕紫涵正在秘密前往伏羲山,自己豈能放心?即使性命安危不得保障卻又如何?秦川隱隱有些預感,這一次,必將揭曉一切真相!
倏爾,秦川嘆了一聲。
回過身來,看著柳沉煙,不由略有苦意地微微抿了抿唇。
換做當年年輕之時,柳沉煙定會不惜一切陪自己前去伏羲山,可如今,卻是不同了。她明白了肩上的重任,再也,不能如當年那般率性而為了。一如秦川自己,在那小遙峰上,再也不能如當年那般,對天下正道出手了。
這,便是成長么?
“嘿嘿。”
忽而,秦川雙眉一緩,淺淺一笑:
“……那日你說的那般話,可都作數?”
“若你一世安然無恙,不會突然離我而去,便都作數。”
柳沉煙聞聲停下了腳步,緊緊地看著秦川,看著秦川的那一對雙眸。這是她一生的諾言,甚至從當年的云夢澤孤島之上,便已在心中立下了。
秦川,將是她一生中唯一的男子。
即便,她得不到秦川的任何許諾,名分也好、秦川的人也好、甚至是秦川的心也好,只要秦川一世長安,她都無怨無悔了。
那玉劍峰上的一夜,她將永遠也不會忘懷。
“我一定會回來。”
秦川再度一笑,卻是把柳沉煙攬入了懷中,緊緊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