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1年才過去九個月,可是各項經濟數據,就已經超過了去年全年。
這年頭沒有精確的統計,用來證明經濟的最客觀數據往往只有海關的進出口規模和財政收入。截止到九月份的數據,進出口就已經到了八千萬兩,這是去年全年的數據。其中出口額高達五千萬,進口額也達到了三千萬。財政收入達到了五千萬兩,跟去歲的五千萬百萬已經很接近了。
進出口的激增,主要得益于茶葉和生絲的推動,尤其是生絲,異軍突起,這幾年增長很快,跟三年前相比翻了一倍,達到了四千萬兩。跟生絲相比,茶葉的增長額就有些黯然失色了,只從三年前的兩千萬兩增長到三千多萬兩。
茶葉貿易的發展這幾年一直很平穩,但是還稱不上高速,隨著上千萬畝新增茶園,茶葉價格甚至有所回落,盡管俄國和美國市場擴大很快,但茶葉生產速度超過了市場增長,目前大家競爭壓力很大,茶葉價格已經兩年沒漲,甚至產量增加最快的高檔茶葉的價格還下跌了不少。
顯然茶葉生產已經到了一個瓶頸期,國際市場基本上飽和了,印度的茶園面積甚至在競爭下萎縮了三分之一,已經不足一百萬畝,阿薩姆公司早就放棄了在印度的擴張,全力經營中國茶園。
因此盡管茶葉產業進入了一個瓶頸期,但大明壟斷優勢已經基本形成,這個產業算是培養成功了。
工部的調查認為,未來十年內,印度茶葉都不可能有發展前途,那么這項產業就到了收獲的時候,政府先是宣布取消了茶葉退稅政策,此一項每年就能為大明財政節省300萬兩支出。而且,政府計劃視明年的茶葉情況,決定是否要開征茶葉出口稅。如果明年茶葉市場穩定,增加茶葉出口稅,將再次增大財政收入。
茶葉產業發展進入瓶頸之后,茶葉生產的變化反而在加快,因為大家感受到了更大的壓力,在市場好的時候,笨蛋都能掙錢,機器茶廠和手工作坊能夠和平相處,現在茶葉市場開始變得擁擠的時候,手工作坊首當其沖的受到沖擊,加上早就已經遍布各個產區的現代工廠,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早就為人所接受,因此越來越多的手工作坊在引入機器進行生產,茶葉產業的工業化反而更快了。
過去老的茶葉產區也在快速改變生產方式,越來越多的茶農放棄了自己手工加工茶葉,而是將采摘下來的茶葉,就近送到附近新興的茶葉工廠加工,雖然出現一些中國特色的方式,比如有的地方的茶農不是將茶葉賣給工廠,而是給小工廠出加工費,加工完的茶葉他們再拿去變賣的現象,但總的來說,茶葉加工領域,機械化已經開始形成潮流,以目前的速度,三五年之內基本上就沒人在手工生產茶葉了,意味著幾年之內這個行業就能完成工業化。
相比于茶葉生產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生絲生產還出于擴張時期,絲綢行業在這個時候,突然異乎尋常的爆發了。
在繅絲業發展的基礎上,從三年前開始,絲綢產業開始增長。
三年前,錦綸堂事件后,陳啟沅和他兩個舉人堂弟重建了自家的繅絲廠,并且引入了平紋綢、印花綢機器,開辦機器綢緞廠。
同時陳氏兄弟開始聯合起來,陳啟沅是工部尚書,陳家就成了當地望族,但他的官方身份讓他不能全力投入生意,所以他將自家的產業都交給了堂兄弟經營,雙方合并,工廠統稱為繼昌隆,一共三個繅絲分廠,分一二三廠,兩個綢緞分廠,分一二廠,雇傭工人已經超過了一萬人,目前是廣東最大的私營絲織企業。
陳啟沅發展自家產業的目的,是為了推動行業的發展,在他的帶動下,示范下,機器織稠也在南??h、順德縣開始普及。
但是跟繅絲業不一樣,繅絲業必須緊靠蠶繭產區才能最大程度的節約運輸和儲存成本,而織稠業則不一樣,生絲是一種可以長途運輸的原材料,儲存和運輸都不需要特殊的設備,成本很低。
所以織稠業從一開始,很快就發生了變化,陳啟沅的織稠廠也建在簡村,但是很快就發現,附近繅絲廠生產的生絲已經很難滿足織稠廠對原料的要求,于是他在過去的織稠業中心佛山鎮,建設了第二座分廠,同時吸引佛山作坊主開始采用機器織稠。
陳啟沅的推廣當然有效果,開始有一批鄉紳和商人開始采用機器織稠,開辦絲綢工廠,在工部技術專家的幫助下,頭一年就能夠正常生產。
但是一開始比較平穩,第一年只有十幾家新工廠開工,可是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投資絲綢廠的鄉紳、商人數量突然暴增了起來,這當然不是他們觀念改變了,該改變的在慢慢改變,該保守的依然保守,鄉紳們之所以突然爆發投資絲綢業的熱情,主要是絲綢價格突然暴漲了一倍所致。
這一切都是拜普法戰爭所賜。
這也是運氣使然,就當陳啟沅在佛山推廣機器織稠的時候,普法戰爭爆發了,法國是不是這個時代世界第一大絲綢生產國有爭議,但是他們是這個時代第一大絲綢出口國毫無爭議,法國產的絲綢,不但出口英國、德國,也大規模向北美、南美出口,可以說他們生產了世界上超過半數商品絲綢。
法國在國際絲綢市場上幾乎是統治級的,法國的絲綢生產跟英國的棉紡織一樣,是世界級的優勢產業。
因此普法戰爭爆發后,尤其是當普魯士軍隊出現在法國絲織中心里昂郊外之后,國際絲綢價格瞬間就暴漲了一倍,此時大明那些已經投資的絲綢廠大獲其利不說,連手工作坊都跟著紅火了起來。
歷史上,上海出口的絲綢從1870年開始,連續兩年增幅達8%,但江南的手工絲綢,在質量上可是受到西方人詬病的,就是因為法國絲綢產地遭到戰爭破壞,導致絲綢瞬間變成了一個賣方市場。
在生絲原料來源充足,而且價格下跌的情況下,這讓織稠業利潤變得異常豐厚起來,連手工絲綢都開始變得搶手,機器織稠的前景就更加不用說了。
借著這股東風,加上官府大力推動,不但給予無息貸款,還出技術人員傳授生產技術,頓時點燃了一波興建織稠廠的熱情。
中國人本就有扎堆的習慣,當發現織稠這種本來就比較熟悉的產業利潤異常豐厚之后,大量資本就涌了進來,最大的一個絲綢中心,佛山的絲綢業尤其明顯。
佛山原本就是廣東的絲織中心,擁有大批絲綢作坊,是廣東最大的絲綢生產中心,這些作坊可不是家庭作坊,很多都是大型的手工工場,雇工超過百人的為數不少。
這些作坊主腰纏萬貫,早就完成了資本積累,而且擁有管理上百人生產的經驗,長期在佛山經營絲織業,也擁有出貨的渠道,不缺市場、不缺勞動力、也不缺經驗和知識,再看到絲綢價格那么好,他們是最急于擴大生產的一群人。
但是手工生產顯然不可能短期內擴大規模,但是官府推廣的機器織稠,一個人至少能頂好幾個人,因此機器織稠就成了他們最好的選擇,他們手下的織工只需要簡單的培訓,很快就能掌握機器生產技術,機器織稠雖然比不上繅絲一人頂十人,更比不上棉紡一人頂四十人的效率,但是一個人生產八個人的產量,對這些作坊主來說,也足夠誘人了,于是紛紛投入其中。
結果在這股絲綢東風中,佛山不但強化了原來的絲織中心地位,而且誒成為機器織稠業最大的產地,機器織稠工廠一年多就興辦了接近百家。
這百家絲綢廠借著普法戰爭的紅利,他們生產的廉價平紋綢大量出口到英國市場,盈利頗豐,對資本家來說,高盈利就是積累,積累可不是把錢存起來,那是土財主不是資本家,資本家對積累的理解,那就是盡快投入生產,擴大生產能力,他們積累的是生產力。
因此在繅絲業之后,絲綢業成為又一個增長的熱點。
普法戰爭對綢緞生產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紅利,但是對繅絲業來說,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法國是絲綢大國,雖然法國也是歐洲最早種桑養蠶的國家,但他們的絲織業規模巨大,法國本地生產的生絲,完全無法滿足絲綢工廠的原料需求,所以法國也是全世界最大的生絲進口國。
因此戰爭爆發,不但讓絲綢價格暴漲,同時也讓生絲價格爆跌。
普法戰爭前半年,甚至出現了這幾年一直出口情況良好的生絲大量積壓的情況,九龍交易所倉庫中大批生絲積壓成堆,原本已經付了定金的買主,寧可不要定金,也要撕毀合同,以免自己破產。
港口大量生絲堆積,繅絲廠里的生絲生產卻沒有停止,大批產品無法出售,貨款積壓,這讓這幾年市場行情好的時候,頗有些盲目擴張,財務情況十分混亂的大批繅絲廠,頓時就陷入了困境。
自從機器繅絲業蓬勃發展以來,第一次大規模的普遍虧損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