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最關心的是,一旦大清按照英國人的說法,跟明國做對的話,一旦開戰,英夷能夠幫到什么程度,會不會發兵從南方攻打明國,會不會派兵艦打廣州?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大清倒是可以豁出去打上一場,就這些問題,李鴻章摸過英國人的底細,英國公使倒是老實,表示英國會從經濟和武器上援助,給予大清巨額軍事補助金,派出海軍封鎖大明沿海港口倒是有可能,但不太可能派出地面部隊。那個李泰國滿口瞎話,什么承諾都敢下,揚言大清要是聯合英國,不日就能攻克廣州城。
對于李泰國這種香港社會底層張大的痞子,李鴻章早就失去了信任,李泰國說的話,往往是最不靠譜的,因此他習慣了從李泰國的嘴里進行反面驗證。
慈禧的政治智慧并不低,她很清楚,只要英國不派兵,光封鎖的話,大清靠自己是完全不可能打敗大明的。
不過她認可李鴻章的態度,那就是跟英國和好,利用英國牽制大明,積蓄實力以圖后效。
但江南置換案不能再拖了,用云南換江南,怎么看都對大清有百利,云南那地方,經過了十幾年的杜文秀回人叛亂,期間夾雜著大瘟疫,人口銳減不說,英夷、法夷都想在哪里進行動作,大清管著云南,遲早都要出事,不如給了明國,讓他們跟英夷、法夷在云南相爭,大清好坐收漁人之利。
而且不跟大明達成協議,目前看來,曾國藩想打下天京,一舉剪除太平軍余孽也很難,天下洶洶,陜甘回亂尚未平息,左宗棠在哪里打的也很辛苦,大清實在是無力在南下跟大明決戰了。
慈禧李鴻章會晤之后,江南置換案再次重啟。
之前雙方的主要爭議在江南利益問題,在太平天國占有江南的時候,大明攫取了大量的利益,比如修建鐵路的權力,在江南開辦工廠的權力,租借下關的權力,大清在英國的支持下,本想收回這些權力,尤其是很難接受下關一直被大明占領,至于修建鐵路那些問題,反而不是什么大問題了。
得到慈禧的默許之后,李鴻章馬上繞開慈禧,跟大明特使徐榮村馬上達成了協議,清廷滿足了大明的一切利益要求,默認了下關繼續租借給大明的現狀,默認大明企業繼續在江南投資的權力,默認了大明取得的,修建滬寧杭等位于大清領土上的鐵路的權力。
而清廷將在攻克天京之后,大明將逐步移交江南給清廷,清廷則移交云南給大明,移交在一年內逐步完成,雙方無比配合讓地方安寧。
明清繞開英國直接達成的協議,讓英國很不滿,但對太平天國來說,就是一場噩夢了。
李秀成已經發現,明軍這一次到來,跟上一次來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他們立刻占領了下關,不惜以武力威脅,強硬要求太平軍將下關一帶的軍事要地移交大明,李秀成帶著一絲幻想,將這些地方交給了大明海陸軍。
可是徐榮村從北亰回來后,直接帶給了李秀成一個晴天霹靂。
“九千歲,認了吧,天國回天無力了。你已經鞠躬盡瘁,犯不著為洪家陪葬啊!”
徐榮村將明清之間的協議轉告了李秀成后,開始勸告李秀成跟他走,放棄天京,他承諾讓李秀成安享榮華富貴。
但是李秀成十分悲苦,惱恨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他只感到了無限的悲涼。
“大明這么做,就不怕天下人恥笑嗎,難道一點道義都不講了嗎?”
李秀成哀嘆道。
徐榮村羞愧道:“九千歲,世道早就變了。秦昭襄王囚禁了楚懷王之后,這天下就已經沒有道義了。”
戰國時期,昭襄王欺騙楚懷王到了秦國,然后囚禁到死,從此古典的禮制就崩潰了,儒家稱之為禮崩樂壞,而楚懷王則被歷史認為是禮樂時代培養出的最后一位君王。在禮樂時代,天下君王相互見面是常有的事情。他們遵循各種禮制,連打仗的時候,宋襄公都要等楚軍擺開陣勢后才攻擊,絕不肯趁著楚國人混亂的渡河的時候,毫無體面的偷襲他們。
秦漢之后,雖然歷代王朝都在竭力維持一個禮儀的面子,可禮樂不僅是一種制度,也是一種精神,制度破壞起來容易,但精神信仰重建起來很難。
西方人到來之后,更是將東方世界的格局,直接推到戰國時代,還講道義,確實太過天真了。
李秀成決絕道:“有死而已,徐大人莫要勸我了。看在你我二人的交情上,那些明人,你就帶走吧。”
李秀成說的羈押在天京城里的那群大明商人,其中有小商人,也不乏一些特權商人,那些人跟城里的各個王爺,甚至洪姓王爺都有交情,羈押他們這段時間,就沒少有人求情。
徐榮村嘆道:“九千歲不為自己考慮,難道也不會兩位少王爺著想嗎?”
李秀成的兩個兒子,現在還在上海縣城,明軍包圍了這里,卻始終沒有發動攻擊,甚至打開了幾條通道,在明軍的監督下,允許城內外做生意,有人利用這個機會逃跑了,包括一些太平軍士兵,也裝扮成百姓的樣子,扔下武器逃了。但也有很多人利用這個機會,進進出出的做生意,倒也賺了一大筆錢,其中就以大明商人最為出眾。
但兩個小忠王還困在城里,他們是無論如何都跑不了的,說好聽點是堅守,所不好聽點,他們早就成了明軍威脅李秀成的人質。
李秀成何嘗不知道這種情況,他能對徐榮村客客氣氣,要不是看在兩個兒子的份上,豈會這樣。
現在徐榮村拿出兒子威脅自己,讓他不由的憤怒異常,幾乎要失控了,人還能不講道義到這種程度嗎,大明也是一個大國,竟然如此不顧體面。
但他還是有所顧忌,不敢翻臉,十分憤恨道:“我李秀成有兒子,這城里千千萬萬的太平軍兄弟,哪個沒有妻兒老小?你保得住我一家的富貴,你保得住他們的命嗎?”
徐榮村搖搖頭:“曾國藩心智堅決,非常人也,安慶故事必會重現!”
曾國藩攻克安慶的大屠殺,早就絕了太平軍向湘軍投降的可能,所以太平軍即便在不利的狀態下也會死戰,倒不是對洪秀全多么忠心,實在是為自己而戰。
李秀成哼道:“送客!”
他不想跟徐榮村談了,他知道天京城破,就是所有人葬身之時,汪海洋、楊輔清能跟他精誠團結,不就是因為知道湘軍會屠城嗎。這樣也要,大家一起死,路上也有個伴。
徐榮村嘆了口氣:“既然九千歲心意已決,在下也不強求,不過九千歲放心,兩位小王爺就交給在下了,大明必有他們容身之地,最不濟在下也能保他們一生平安。”
似乎從徐榮村的表態上看到了最后一點道義,李秀成面容變得和緩了下來,但他真的不想再談了,因為他怕自己無法硬下心來,擺擺手讓下人送徐榮村走了。
徐榮村從天京返回廣州,向朱敬倫匯報了跟清廷談判以及和李秀成談判的細節。
“他說要保全城太平軍的性命?”
朱敬倫聽完后問道。
徐榮村道:“陛下誤會了,他是憤慨之語,并未提要保全城人命。他是明白人,知道誰也保不住。”
朱敬倫沉思了片刻:“未必保不住。”
徐榮村一愣:“怎么保?”
跟清廷的協議已經達成,湘軍攻克天京已經成了定局,大明軍隊在下關也不會干涉,除非能讓曾國藩不殺人,否則怎么保他們。
曾國藩在安慶殺人,是因為安慶城里是一群頑抗了兩年多的頑固,一群不惜吃人肉,也要頑抗的太平軍妖孽,是不可能教化的。
安慶尚且如此,天京更不用說。
朱敬倫嘆道:“怕是要再跟曾國藩斗一斗了。這次我還得去一趟。”
徐榮村一驚:“陛下要去天京?”
朱敬倫點頭:“只有我去才鎮得住場面啊。也只有我去,才能讓李秀成相信。”
當然這次朱敬倫是不可能進城了,他只要敢進城,絕對脫不開身,他打算在下關跟李秀成見面,如果李秀成敢的話。
李秀成沒什么不敢,因為他已經是一個將死之人,明軍占了下關,卻不是再次解救他們,而是將他們最后一個退路封死了,整座城的人都在等死,他還能還怕什么?
朱敬倫提出,如果大明能保天京全城人不死,是不是太平軍就可以投降。
李秀成感到意外,他實在是想不到大明為什么會提出這樣的建議,莫非大明要招攬他們。
李秀成將試探朱敬倫說,太平軍將士忠于天王,怕不會另投新主。
朱敬倫知道李秀成誤會了。
他認真解釋自己的方案:“只是給你們一塊容身之地,我大明也不敢留洪天王啊。”
李秀成疑惑道:“那如何保證清妖不會對我們趕盡殺絕。也罷,只要能有一塊容身之地,我們也不會怕清妖,再過十年未必不能卷土重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李秀成用口氣保持著最后一點尊嚴,但他再次誤會了。
朱敬倫解釋道:“那塊地方不在中國,而在海外,清廷管不了,我大明也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