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倫明白了,他們選擇好了,至於多少人真的從心裡剪了辮子,那就不好說了。
奴性的化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哪怕到了21世紀,都不乏這樣的人,當美國出現什麼社會問題,他們總覺得是中國媒體在抹黑,當中國出現任何好的事情,他們也要從負面來看,航空科技進步能跟社會福利聯繫起來,他們設身處地的爲洋人主子考慮,可洋人主子根本就不知道他們,不知道有他們這些奴才,這就是一羣沒剪掉心裡的辮子的,失去主子的包衣,很可悲,很可憐,如同南北戰爭後失去了主人的奴隸,內心彷徨,四顧茫然。
所以只要不剪掉心裡的辮子,帶著包衣奴才心態的人,總想給自己找一個主子,他們不習慣自己起來當主人,這種人在外敵入侵的時候,就很容易成爲叛徒,成爲漢奸,這是朱敬倫不想看到的。
他現在讓這些人剪掉了頭頂的辮子,也不意味著這些人能很快端正心態,成爲一個自立自強,挺直脊樑的男子漢,自己一咳嗽,他們馬上就會跪倒在地,這依然是奴才。
“好了,都起來吧,別跪著了!”
朱敬倫對衆人說道,可是沒一個人起身,他們是商量好的,這次就要讓朱敬倫定下登基的日期,一下子把事情做完,他們不想再折騰下去了。
大明到現在,在他們心裡都是一個非常迷茫的概念,他們覺得,就是因爲朱敬倫沒有正式登基,只有真正的登基稱帝了,祭拜過天地了,他們纔會覺得這個國家真真正正的建立了起來。
他們需要一個儀式感很強的建國大典來滿足他們對合法性的心理需求。
他們甚至認爲,之所以出現朱敬倫遇刺的謠言傳開後,張千山和侯進立馬就能興風作浪,就是因爲朱敬倫沒有正式建國。
“龍大人,你們弄的大禮儀我看過了,光是磕頭的方法就有八種之多,你們不覺得這很多餘嗎?”
他們依然在跪著,朱敬倫讓人搬來了椅子,就坐在他們對面。
龍元喜非常執著:“無禮儀則不能區分上下尊卑,無禮儀則無法名分論理綱常,大禮就是大禮,豈有多餘之說。”
龍元喜說的很自然,說明他真的這麼認爲。
讓人站著真的那麼難嗎?
朱敬倫嘆口氣,他跟這個時代的人的思想,依然有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罷了。喜歡跪就跪著,但別跪在我面前。你們制定的禮儀我不能同意。我不需要你們跪我,明白嗎?我跟你們都是平等的。佛祖說,衆生平等,人還做不到跟豬一樣平等,但至少人跟人之間應該平等吧。”
儒家用禮儀將人與人之間劃分出了森嚴的等級,這也是中國步入現代的一個心裡阻礙,朱敬倫想靠登基一事爲契機,將這些東西統統摧毀,畢竟新朝新氣象,只有用建立新朝爲理由,才能讓他們更容易接受改變。
沒人說話,他們跪著,表達態度。
朱敬倫認慫了:“好吧好吧,我們可以商量一下,不要每天都跪,不要見面就跪,這總成吧?”
朱敬倫堅持跟他們商量,哪怕商量的是自己認爲最不應該的事情,不用強,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就是文明。
“登基大典,必須參拜!”
龍元喜道。
“好!”
朱敬倫痛快的答道。
“祭祀天地,必須跪拜。”
“好。”
“拜見父母,必須跪拜。”
“也行。”
“以下見上,必須跪拜。”
“不行。”
……
一番討價還價之後,互相都有讓步,朱敬倫本來堅持跪天跪地跪父母,這是他能接受的底線,可官員們不接受,他們認爲下級見上級也應該跪拜,雙方爭執了一番之後,規定下級只有第一次見上級的時候需要跪拜,其他時候以平手禮相見即可,這還不算什麼,其實官員之間私下見面,一般也是不跪拜的,最讓朱敬倫難以接受的是,這一羣大官認爲老百姓見官員必須跪拜。
一個個老百姓跪在當官的面前,這跟官員是人民公僕的理念實在是相距甚遠,不過他們的理念是,當官爲民做主,是民之父母,理論上來講老百姓跪拜官員其實就是在跪拜父母,他們對此很堅持。
後來討價還價的結果是,讀書人可以不跪拜官員,這算是朱敬倫給讀書人爭取到的一個特權了。所謂有功名在身可以見官不拜,那只是後世流傳的一個傳說。連官員相見都要跪拜的時代,秀才敢不跪縣官?實情是,當秀才跟平頭百姓在官員身邊打官司的時候,秀才也要磕頭,但不用一直跪著,老百姓得一直跪著應訴,這是唯一的區別。
現在朱敬倫給讀書人爭取到的特權是,他們第一次也不用下跪了。但老百姓依然要跪,可是不用一直跪著了。
跪禮是很重要的禮儀,起碼在這些官員心中如此。
反倒是朱敬倫提出要革新其他事務,比如無比重要的律法,官員們爭論反而沒那麼大,新朝當然要有新法。
朱敬倫對大清例律的大部分條文都沒意見,古今中外,其實歷朝歷代,各國的法律都大同小異,無非都是要懲惡揚善,所以殺人放火肯定都是律法禁止的,大多數的刑罰也都是一樣的,不可能在中國殺人犯法,在外國殺人就合法了。
不一樣的是法律的程序,和懲罰的輕重問題。
朱敬倫要變的也是這些,比如他要求廢除法律中最不文明的那些部分,比如連坐制度,他認爲株連九族之類的太過野蠻,法律應該是一人做事一人當的原則,這一點官員們倒是沒有堅持,事後想來,其實連坐制度,根本就是皇權在壓制官權的一個條文,一般情況下,也只有有權力的人才能犯下那些需要株連九族的大罪,一個平頭老百姓犯不了多大的重罪,除了謀反之外,他們不會有太多的機會去犯重罪。
但也有官員們堅持,而朱敬倫死活都不會答應的,那就是用刑制度,官員們認爲,如果不用刑,怎麼讓犯人招供,朱敬倫認爲用刑只會帶來冤假錯案,只會屈打成招,堅持到最後,還是官員們讓步了。
這讓朱敬倫得以改變大清律中的刑罰制度,其實他私下早就在做了,讓赫德聘請了一些法律專家,讓他們將大清律例中那些不文明的東西刪除,至於主要的法律條文,其實大多是保留下來了。
至於根本性的變化,朱敬倫暫時還不覺得需要變,也沒有能力變,要知道重建一套司法制度,這是大工程,目前根本不具備必要的知識儲備,加上大清律本就是源自大明律,是中國的傳統習慣法,是對上千年法律文化的總結,清朝用了清朝用了三年時間才制定出來,而且還主要繼承了大明律的條文,朱敬倫沒能力短時間內完成一套新法,那就只能沿用舊法,並對其中不文明的部分進行刪減。
至於正式法律什麼時候更改,那得看什麼時候能夠積攢到足夠的普通法案例了。
除了刪減條文,朱敬倫還藉機添加自己認爲重要,而傳統法律中忽視的部分。
比如將保護產權列入了明文。
這些其實官員們依然沒有怎麼反對,因爲這還是對他們有利的。
朱敬倫告訴他們,除非是經濟犯罪,比如貪腐納賄之類的問題,任何人的產權都要得到保護,取消了不人道的抄家,而對經濟犯罪則施加罰款等措施,罰到傾家蕩產也好,但就是不能動別人的私產。
另外還加入了產權登記制度,跟英國人在香港推行的地產製度不同,朱敬倫認可了產權和租權分離的現狀,所有權的官契和使用權的私契,都可以到官府登基,一旦登基後,就以官方登基的爲準,任何沒有官府登基的產權變動,在法律上是不予承認的。
這一點官員們反倒是反對的強烈一些,因爲他們大概覺得這是對他們的限制,這樣以來,誰有多少田產、房產都要被官府掌握了,這讓他們有危機感。但朱敬倫告訴他們,以後沒有抄家一說了,他們不用擔心這些。結果讓一些自詡清高的官員產生了羞恥感,陳芝廷第一個斥責反對的人,告訴他們不貪不腐怕什麼,沒有人不可示人的,他說話了,就沒人反對了。
討價還價了一整天,前半天是官員們跪著朱敬倫坐著,後半天他們實在是跪不下去了,於是就都開始坐著,看來也不是人人都喜歡跪啊。
商量完畢後,結合他們的意見,然後傳給赫德招募的法律專家們審定,讓他們根據這些意見進行相應的修改,第一步大明律很快就能推出來了。
另外剪辮子這件事,陳芝廷這些高官剪了之後,朱敬倫通令整個大明各級官府,號召官員們剪辮子,但明確告訴他們,不強制。剃髮易服那本來就是人類歷史上對文化最黑暗的一件政治事件,朱敬倫不學多爾袞,他標榜文明,就要以文明的態度面對這些讓人不舒服的問題,所以他不強迫。
但軍隊則不同,朱敬倫下達的是軍令,要求全軍上下,每一個人立刻剪辮子!
可軍隊中大多數士兵,都是來自社會的底層,雖然那些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之類的文化是知識分子弄出來的,可對這些傳統最堅持的,往往就是底層的小人物,因此朱敬倫的軍令,一下子就掀起了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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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狀態不好,總找不到感覺,情緒部隊,文章的味道都不對,希望能慢慢找到情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