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中的謠言總是千奇百怪,有些根本看似天方夜譚,但總有人相信,比如英國士兵們現在都聽說了一個故事,那就是英法聯軍的主力在上海卷入了跟太平天國的戰斗。
天平天國在英法聯軍中一直是一個神秘的存在,而且很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因為這個天國號稱是信仰上帝的,隨軍牧師則說這就是一個邪教,他們的首領自稱上帝的二兒子,是耶穌的二弟,當然夠邪門。
連上帝的二兒子都敢說,這種人物身上發生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不奇怪,有人傳言說,英法聯軍在上海逗留休整的時候,太平天國偷襲了他們,十幾萬軍隊包圍聯軍,目前戰斗還沒有結束,甚至有人說英軍統帥格蘭特和全權公使額爾金都被打死了。
謠言這種東西,成本很低,要撇清卻代價高昂,盡管沒人相信額爾金被打死,但是他們潛意識中已經相信英法聯軍確實在上海遇到了麻煩,也就是說,他們暫時盼不到援兵了。
同時中國人發起了總共,五六個城門外都出現了中國鄉勇的影子,白天在老城正面進攻,晚上偷摸到南邊放火箭,一刻都不安寧。
第三天中國人終于攻進了城里,不是從任何一道把守嚴密的大門打進來的,而是從城墻一角進來的。南城東北角緊靠一片建筑,那是中國人的貢院,中國人從貢院中挖了一條隧道通到城墻下,埋了許多火藥,炸塌了城墻,數以百計的中國人連夜沖進了南城。
從小東門到小南門畫一條線,整個東北角區域,都被中國人占領了。印度兵倒是發起了幾次反攻,但是他們隨便放了幾槍后,也沒打死幾個躲在建筑物后面的中國人,對方稍一反擊就后撤,軍官根本就阻止不住。
這仗沒法打了。
一個白天都沒能把中國人趕出城去,英軍知道,夜里完全是中國人的時間,而且鬼都不知道他們會從哪里發動攻擊,除了正面,他們會從任何一個英軍想不到的地方出現,放冷槍冷箭,一點都不名譽。
仗打了這么多天,他們已經相當疲憊,印度兵多次抱怨,法國兵不肯支援,苦力們整天嗷嗷叫著要錢要大煙,城外的消息斷絕,江面上連個船影子都沒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灰暗,英軍軍官的承受力也已經到了極限,他們甚至也開始相信聯軍主力在上海遇到了麻煩,否則怎么還不來支援,難道額爾金先生,格蘭特將軍他們不知道廣州城岌岌可危嗎,還是他們已經放棄了廣州,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上帝拋棄了他們。
“赫德先生,這仗打不下去了。”
朱敬倫適當的出現開始向赫德抱怨。
赫德的臉已經消腫,但是面頰上留下了一到猙獰的疤痕,加上瘸了一條腿,這輩子都別想獲得女人的青睞了。
“朱先生你不用擔心,我們的援軍隨時都回來。”
經過多次打擊之后,赫德依然能夠平靜的工作,此人的心理素質非同一般。
朱敬倫嘆道:“可是我聽人說聯軍主力陷在上海了,還有人說額爾金先生都被,嗯,我知道這肯定是謠言,但是他們如果被纏在上海,什么時候能來救援我們?我們還能堅持幾天,十天還是二十天?”
赫德道:“聯軍主力在上海的消息也不確定。即便如此,我們還有三個多月的存量,彈藥儲備也很充足,一定能夠堅持到援軍到來的。”
英軍的物資儲備一向很充沛,為此他們建立了一條從印度、南非到中國的供應線,一路上修建了打量的倉儲設施,可以說英國人在打這一仗之前做的準備工作,是滿清朝廷完全想象不到的,他們輸的一點都不怨。
朱敬倫嘆了口氣:“可是他們不會給我們幾個月時間的。他們有無數的軍隊,數以萬計的軍隊,完全不怕傷亡。可是我們呢,就只有一千多人,城內也不安穩。今天我聽說一個苦力殺了一個軍官逃走了,就為了搶他身上那點錢。如果在這么下去,城里還不知道要爆發多少襲擊事件呢,畢竟老百姓家里可沒有三個月的存糧。”
仗打到現在,城內治安確實已經崩潰了,老百姓是最慘的,這些沒有離開廣州的老百姓本就是無依無靠,沒處安身的人,都是窮人,平時也沒有存糧的習慣和能力,戰斗打響后,糧價一天比一天高,就這樣糧鋪依然每天限量供應,不能敞開了賣。苦力襲擊洋人,老百姓也伺機搶劫,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這些情況都讓朱敬倫有些心里愧疚,所以他提前來勸說赫德了,本來按照他的想法,得等鄉勇們取得決定性的勝利之后,以真正的力量壓迫英軍投降,這才能最大限度的提振廣州的民心,可是為了民心把民弄沒了,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他提前來勸說赫德,希望通過赫德說服英軍妥協,哪怕換取一個有條件的投降,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你認為我們現在應該投降嗎?”
赫德認真的問道。
朱敬倫一副惋惜:“我覺得沒有必要堅持下去了,如果對方能體面的對待我們,或許投降也不是一個不能考慮的問題。”
赫德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朱敬倫都看到英軍堅持不住了,他何嘗不知道,如果中國人持續這么攻打下來,他們真的堅持不住了,印度兵的戰斗意志已經到了瓦解的邊緣,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苦力現在不但靠不住,每天還得用一百多個印度兵看著,防止他們造反,他們把守的五座城門處處戰火,敵人又已經攻進了城,這仗怎么打?
他們專業的軍官也表達了悲觀的態度,認為他們最多還能堅持十天,十天之內沒有援軍的情況下,他們會被消滅。
抵抗看不到希望的時候,投降也未必不是一種選擇,可是中國人能給他們體面嗎?
赫德苦笑道:“你認為中國人會怎么對待我們,他們可反復提了上一次戰爭,他們可從來沒說會像對待法國人那樣對待我們。”
朱敬倫嘆道:“我也只是一說,或許我們可以談談,拖延時間也好啊。”
看到朱敬倫那種悲觀的神態,赫德也受到了影響,能拖延時間也確實不錯啊。
突然赫德露出決絕的神態:“朱先生,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找中國人談判嗎,如果有你這個中國人出面的話,或許更容易達成協議也說不定。我是說,或許我們可以私下跟中國的官員談談,我們可以出一筆錢。”
朱敬倫愕然:“您的意思是賄賂他們?”
這太奇葩了,中國人貪婪的印象到底給英國人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啊,這是鬧什么,正打仗呢,賄賂就能得到優待?朱敬倫不由沮喪,事實不就是如此嗎,跟法國人簽訂的天津條約中,法國人甚至明文寫下了中國海關人緣“不得向船主及代辦商人等需索”等字樣,中國人貪腐的印象真是深入人心了啊。
朱敬倫心里嘆息一聲,表面上也只能附和:“這倒是一個好主意。”
這一夜確實處處烽煙,零散的中國士兵從一條條不知名的小巷子里來去自如,當然戰績并不顯眼,夜里只偷襲殺死了三個印度兵,但是制造的恐慌卻讓英軍士兵無法入睡,已經堅持戰斗數天的他們,實在是太疲憊了。
第二天赫德派人打著白旗約見中國官員談判。
對方答應了,雙方暫時停火。
赫德為談判代表,朱敬倫為書記官,在報國寺跟一群中國官員談了一天。
赫德提出,英軍可以放棄廣州城,將防區交還大清軍隊接防,但是他不承認戰敗,他認為這場戰斗就是無謂的戰斗,雙方已經簽訂了條約,這場戰斗完全是無意義的,所以赫德說的是換防而不是投降。
但是這次中國官員難得的硬氣,堅持要英軍投降,交出所有武器,等待大清官府處理。
赫德退而求其次要求取得法軍的待遇,他們愿意帶著武器離開廣州城,在城外找一處合適的地點暫時駐扎,大清官員們也不同意,堅持英國人已經打敗了,老老實實的投降,他們保證不會傷害英國士兵的性命。
雙方扯皮了一天沒有結果。
夜里按照赫德授命,朱敬倫開始私下接觸大清官員去了。
朱敬倫第一個當然是去找柏貴的,別的官員也不會搭理他,沒準翻個白眼罵一聲漢奸。
柏貴焦躁不安,他生怕黃宗漢會答應放英國人離開,那樣這場仗就白打了,不抓一批俘虜,怎么證明柏貴的作用。
“大人稍安勿躁,小人有一條險計,不知大人可敢犯險!”
當朱敬倫的計劃說完后,柏貴臉色都變得通紅,險確實是險,給任何人看都很危險,但對柏貴來說,卻并不太擔心,連說是妙計。
朱敬倫回到南城后,將自己跟中國官員的交涉告訴了赫德,赫德猶豫起來。
“赫德先生,您怕的無非是大清官員不講信用,會傷害英國士兵。他們愿意派一個大員跟我們在一起,這其實就算作人質了,我覺的這很能說明他們的誠意。我覺得這是他們最后的底線!您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