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第三天呂術如期將李陵部隊所需的冬衣和被褥運送到了富平城，最后李陵的隊伍也離開了這座小城，富平城也再次回復了往日的平靜。

霍棠和呂術以及卓俊臣在護衛的護送下返回長安，只是這一路上霍棠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當霍光的布置都在緊張有序的進行之時，遠在漠北深處的漢武帝十五萬大軍依舊與匈奴烏維單于的主力對峙著，每天都會有幾場數萬人規模的戰爭在這場草原上進行著。不過到目前為止雙方都有意的克制著，交戰雙方投入的兵力都沒有超過五萬。

中軍大營之中一片忙碌，這里也是漢武帝的行宮所在。在這長達十多天的對峙交戰中，許多人已經漸漸的習慣了這種每日交戰，漢武帝也從一開始的甲胄不離身換回了一身常服。

“皇爺爺......安陽侯的信到了。”皇長孫劉進一襲勁裝快步走入大帳之中，將一封尚未拆開的書信恭敬的呈給漢武帝。

一聽是霍光的書信，漢武帝連忙從軟榻上站起身來，上前幾步急切的從自己孫子手上拿過信封。

如今劉進隨侍漢武帝左右，一些機要已經漸漸的被李進接手了，而在這關乎國運的戰場上，漢武帝也表現出了對自己長孫的充分信任。只是如此一來，原本漢武帝的左右紅人江充和蘇文漸漸有些被邊緣化了，對此兩人心中已經暗生不滿。

漢武帝急切的取出信箋，目光快速的掃過上面的內容。他看出來了這不是霍光的親筆書信，信箋上字體娟秀自成一格，雖有大家風范但應該是出自女子之手，不過書信的行文語氣卻又與霍光如出一轍。

“霍棠？”漢武帝小聲的念出了這個名字，對這個早已名動天下的少女，漢武帝也產生了一絲好奇。

好奇歸好奇，漢武帝還是更關心書信的內容。很快他便一目十行的看完書信，也知道了霍光的三路部署。雖然書信中也沒有提及霍光自領的那五千人是去干什么了，漢武帝卻能感受到，或許這場將大漢陷入生死存亡危局的巨大陰謀，其破局之處正在霍光哪里。

“太史令，拿去看看吧，記下來........”漢武帝將看完的信箋揚手一抬，對著跪坐在大帳角落的司馬遷說道。

這次漢武帝北巡不僅帶上了大量的畫師，也將負責記錄史實的太史令帶上了。上一任太史令司馬談已經年老致仕了，現在正是司馬談的兒子司馬遷繼任為太史令。

“諾。”司馬遷如今三十出頭，正值年富力強的時候。這場皇帝的北巡原本已經讓司馬遷期待不已了，誰也沒想到中途會演變成大漢與兩大異族的國運之戰。這些日子來司馬遷也是一刻不停，許多重大的消息都需要他記錄下來。

司馬遷接過漢武帝手中的信箋，快速瀏覽后便明白了其中的內容，而后將一張紙鋪在自己案幾上，隨后拿起毛筆刷刷的在紙張上寫到：

“元鼎三年夏，上與匈奴單于戰于漠北。羌人十萬騎叩關隴西，十日內破荻道，連下五城，大倫都松若贊掘渭水淹上邽，百里之內盡成澤國，死傷軍民三十余萬，公孫敖自刎于上邽。上命安陽侯光率三萬騎回援隴西，河內太守東方朔分兵兩萬進駐隴坻以拒都松若贊，河內都尉李陵五千輕騎繞道羌人腹地尋找羌王城，安陽侯自領五千騎入西海......”

司馬遷的記錄簡明而精確，當寫到霍光領五千騎入西海后司馬遷便停下了筆，因為后面的事書信中也并未提到。西海在這個時期指的便是后世的青海湖一帶，也就是青藏高原的東北區域，那里同時也是羌人最北端的活動區域。

“都松若贊？羌人智者.......難道這一切都是出自此人之手嗎？”漢武帝已經從霍光的書信中知道了都松若贊的存在，一直以來漢武帝也以為羌人不過是匈奴人指使的，甚至他都想過對羌人許之以厚利安撫，但現在看來如果這一切都是羌人主導的，那么招撫之路就完全不可行了。

當漢武帝還在為羌人頭疼的時候，司馬遷又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冊，這書冊他貼身攜帶，卻不是官方的屬于太史令的東西，而是他自己所用的筆記。只見司馬遷翻開書冊，在中間的一張已經寫了一半的書頁上繼續寫了起來，所寫的內容也大多與霍光此次行事有關。如果看向這一頁開篇的地方，就會發現有一個名為《安陽侯世家》的名字。

當東方朔帶著兩萬騎兵風塵仆仆的抵達隴坻的時候，眼前的關隘早已破敗不堪了。關隘建于先秦已經荒廢了百年之久，除了高大的城墻還依山健在，其它的一切設施都已經不存在了，甚至城墻關樓上都長滿了雜草，連關樓的吊橋都早已無法使用了。

“傳令，將關樓方圓三百丈內的樹木全部砍伐，立刻修葺關隘，首先將城門吊橋修好，所有砍伐樹木全部運入關內。另外將所有旗號全部撤掉，都改成安陽侯的旗號。”隴坻關下東方朔看著眼前的一切，有些急促的下令說道。

東方朔的命令很快的便得到了執行，雖然一些命令讓手下的將校和士卒很是不解，但是東方朔是霍光親自任命的主將，而這兩萬人又都是霍光的嫡系人馬，不管什么命令都能忠實有效的執行。

兩萬人一起動手，要砍伐樹木和簡單的修葺關隘并不困難。幾乎只用了一日時間，一座已經勉強可堪大用的關隘已經聳立在了隴坻山間，而關樓上除了一面巨大的繡著漢字的大旗外，所有的旗幟上都變成了霍字。

東方朔一襲灰白的外袍的關樓上被風吹拂的鼓蕩搖擺，他的目光望著西方的天際，那里有延綿的群山，當看到天空中無數的飛鳥四散開來，東方朔眉頭微微一皺，而后一手撐在墻垛上，語氣平靜的對身旁的校尉吩咐道：“放下吊橋，打開關門。一萬騎兵準備，其它人按我先前的吩咐行事。”

“諾。”年輕的校尉抱拳領命，而后快速的跑下關樓。

霍光這次帶回來馳援隴西的三萬人中，除了上官桀就沒有其它可稱將軍的人了，而東方朔這里除了幾個領兵的都尉，就只有十來個校尉。也就是說戰場之上單打獨斗，東方朔這里沒有一個可以抗衡莽布羅支的。

當年輕的校尉傳令的同時，一陣陣響徹天地的馬蹄聲也如海嘯一般向著隴坻關而來，那天空中卷起的煙塵鋪天蓋地，站在關樓上看向西邊的天空仿佛都被煙塵所覆蓋。

羌人十萬騎兵不過片刻便到了隴坻關下。不過看著旌旗招展，關門大開的隴坻關，羌人竟然紛紛勒馬停駐，沒有一窩蜂的沖入關內。

“大倫，好機會啊。漢人關門大開，我軍現在沖鋒便可輕易奪下這里了。”莽布羅支躍躍欲試的說道，在他看來只要越過了這里，長安城便近在咫尺。

“慢著.......”都松若贊看到關樓方圓數百丈內寸草不生，第一次微微的皺起了眉頭，再看向那洞開的關門眼神變得越發鄭重起來了。

“怕什么？如今漢人那還有能擋住咱們十萬大軍的？大倫下令吧！”莽布羅支有些急切的說道，他是一個為戰而生的人，沒什么比讓他大戰一場更酣暢淋漓的了。

“看到那些旗幟了嗎？那個字認‘霍’......想必哪位叫霍光的漢人已經到了這里。我仔細研究過這個漢人，此人行事環環相扣，陰謀詭計令人防不勝防，他在一年時間內便掃平了南越東越且蘭三國，這是一個非常難纏的對手，漢人之中他可以說便是咱們最大的心腹大患了。”都松若贊抬手阻止了莽布羅支的請戰，霍光的名字即便是這個異族智者也不得不認真對待。

看著管樓下遲遲沒有行動的羌人，東方朔輕輕的呼出了一口氣。他的手掌從墻垛上收回，而墻垛上一個汗漬印出的掌印清晰可見.......

“看到那些樹樁了嗎？此地關隘已經廢棄了近百年，但是這些樹樁明顯是這一兩日才砍伐掉的。原本有這些雜草樹木的關隘，咱們一把火便可讓漢人手忙腳亂，但是現在關樓百丈內都寸草不生，有如此洞察力的人物，行事絕不簡單。漢人用兵講究虛虛實實，現在關門大開，若我們貿然沖關就正好落了霍光的圈套。”都松若贊臉上露出一絲期待的笑容，他已經將東方朔當成了霍光。

莽布羅支縮了縮頭，他毫不懷疑都松若贊的話，這是一種長久建立的信任。莽布羅支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年他們追隨倉央良原之初，他們的部落可以說是羌人中最弱小最貧窮的一個，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弱小貧窮的部落，在都松若贊的謀劃下，打敗了一個個不可能打敗的強大敵人，扭轉了無數次必敗的戰局。

就在莽布羅支等著都松若贊下一步指令的時候，隴坻關中一陣整齊的馬蹄聲響起，接著一隊隊騎兵有序的沖出關口，而后這些騎兵如同訓練過無數次般的熟練的在關門外擺開了一個沖鋒陣型。

無論是莽布羅支還是都松若贊都是久經戰陣之人，一眼便能看出來漢軍出關的騎兵在一萬人左右。這些騎兵隊列有序，沒有一絲慌亂，一萬人仿佛渾然一體，這是完全有別于他們之前遇到的漢人軍隊。

精銳......

都松若贊也不得不承認漢人這一萬騎兵是真正的精銳，這讓他更加堅信了隴坻關內的就是那個名動天下的安陽侯霍光。

“傳令，蒼鷹部一萬騎兵接戰。”都松若贊鄭重的聲音響起，同時他伸手向著前方一指，這還是他進入隴西以來第一次表現的如此鄭重。

隨后羌人一方的隊伍中，一支同樣萬人左右的騎兵氣勢洶洶的，跨馬開始向著漢軍沖鋒，這支萬人的騎兵部隊，旗幟上繪著一只威猛的高原蒼鷹。

“咚.....咚......”關樓之上戰鼓猛然敲響，關樓下的一萬漢軍騎兵，在鼓聲響起的剎那，整個騎兵沖鋒方陣也突然加速開始了沖刺。

沒有喊殺聲，只有馬蹄踩踏著大地的轟鳴聲，兩個騎兵隊伍仿佛無聲無息的碰撞在了一起，接著無數戰馬嘶鳴聲，兵器碰撞聲，還有身軀跌落下馬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天地，然而卻聽不到一點哀嚎或者慘叫的聲音。

似乎這些馬背上的都是不會說話，不會喊叫的戰爭機器。無論是隴坻關上的東方朔，還是羌人大軍中的都松若贊都死死的盯著交戰的站團中，仿佛兩人要將每一個士兵的戰斗細節都記憶在腦海中。

這一刻兩個當世少有的頂尖智者，進行著第一場試探性的交鋒，兩人都屏住呼吸，仿佛此刻交戰的不是關樓下那兩萬騎兵，而是隔空相望的兩人。

一個個的士兵無聲無息的倒下，沒有受傷的，全部都是一擊斃命。兩萬人的戰團看似混亂，卻又在其中包含了一個個的小陣型。沒有撤退，也沒有什么迂回閃避，只有不停的沖擊，兩萬騎兵仿佛要這樣一直戰斗到全部死亡.......

不知過了多久，只是看到關樓下擺滿了一具具的尸體。幾乎同一時間，東方朔與都松若贊同時抬起手來，語氣低沉的說道：“鳴金（吹號）.....收兵.......”

當兩人話音落下，關樓上響起了敲擊鉦的聲音，同時羌人大軍中也響起了悠揚的牛角號聲。雖然兩種聲音不同，但都代表著收兵的意思。

正在交戰的戰團上，原本混亂焦灼的人馬，瞬間如兩股潮水般各自退去，留下尸橫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