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總是匆匆, 而身在其中的人們總是覺得漫長。但不管怎么說,時間都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從中國到德國,離開雪歡身邊, 轉眼也過了幾個月了。這幾個月沒什么特別的, 早睡, 早起, 接受父母給自己安排好的課程, 時常去公司走動走動。倒是一直會得些閑空,無聊時一個人坐在落地窗前發呆。有時一天無事,那就一坐就是一天。心里除了想念, 對雪歡的不解以外,倒是非常平靜。也不是不怪雪歡的, 可是現在想想, 雪歡的擔憂或者也是有道理的吧?有些事情, 分開了才知道。回憶時常閃現,浮現出過去的自己對著雪歡撒嬌, 癡纏的模樣,自己也會笑出聲來,為當時的自己,稚氣,不成熟。
作為戀人, 卻不能給予一點安全感, 雪歡也會覺得很累吧?
慕尼黑的冬天很冷, 相較于中國, 更加多了一分凜冽, 一分刺骨。入冬沒幾日,飄起了雪花, 那是楊蓉第一次看見如此大的雪,白茫茫一片,紛紛落在這個城市中,很快就將街景淹沒了。楊蓉將額頭貼在床上,呼吸出的白色氣體將那一小塊玻璃染上霧氣。
想起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有那么一個人,在摩天輪上,在這樣一片霧氣上,畫下一個可愛的笑臉,楊蓉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勾畫出一個相同的笑臉。手指在那上面頓了頓,將那笑臉抹去,轉而在旁邊畫了個流著眼淚的臉。
笑臉是面具,面具下面才是真實的,每個人的表情,或多或少,都有些眼淚在心里。
也不知在窗前坐了多久,只覺得身體也有些僵硬,脖子也酸痛了。楊蓉嘆息一聲,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活動一下身體。估摸著現在應該是中午了,她打開房門準備出去吃些東西,看見父母在交談著什么,聲音極輕的,還時不時地向自己房間望去,楊蓉心生疑惑,便倚在一邊的墻上,以她父母的那個角度正好望不到她。細碎的談話聲飄進了她耳里——
“小蓉到慕尼黑也快四個月了吧?可是她那個樣子還真是讓人心疼,我當時是不是做錯了?我是不是不應該想方設法地將她和蕭雪歡分開呢?我從來都沒有看見過小蓉那么消沉的樣子,好像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來,就像個機器一樣,重復著每天的生活。”李淑怡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楊蓉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什么叫她“想方設法地想將自己與雪歡分開”?雪歡不是因為說了不等自己了,所以自己母親才以這個為緣由讓自己隨著他們來到德國的吧?莫非是……
楊蓉為自己的猜測感到周身發冷。不,不會的,自己的母親絕對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而且,不是有雪歡的錄音為證么?其他東西或者能造假,但雪歡的聲音總是造假不得的吧?
“淑儀,你不要想得那么多了。”是楊國華的聲音,楊蓉悄悄地探出頭去,看見他正在緩緩地撫摸著李淑怡的肩膀,似在安慰她。“小蓉還小,四年的時間足夠讓她去忘記了。你不用太介意,她現在這個樣子,是對那個女人還沒有忘情,四年以后,我相信她還會是我們以前的,那個活潑開朗的小蓉。唉,我們也都是為了她好,可是她說又說不聽,只好用這樣方法,其實我們也算是迫不得已的,不是么?即使以后小蓉知道了,也沒辦法了吧。”
楊國華雖然是這樣說著,心中卻也是不甚肯定。
“我騙了兩個人啊。蕭雪歡是個好女孩,我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不舍得小蓉,可是我既然那么說,她也不好說什么,走的時候,她連眼眶都紅了還故作那么堅強,我覺得有些不忍心。而小蓉,她是我們的女兒,我們為了她所謂的幸福,那么殘忍地說謊,我真的于心不安……”欺騙時,并沒有想那么多,可在一切都結束之后,她心中還是會有不安。李淑怡輕蹙著眉頭,聲音有些激動地拔高起來。
楊國華捂住妻子的雙唇,還往楊蓉房間那頭看了看,這才說道:“淑儀,你小聲點,萬一讓小蓉聽見了,我們的苦心就白費了。我知道你不想,我也知道你現在很不安,可是我們做都做了,不能回頭了,所以,我們只能瞞著小蓉。若是她四年以后還是那么喜歡那個蕭雪歡的話,我們也沒有辦法,不是么?”
“可是如果她真的還那么堅定,我們做的事不就白費了么?那我們想要分開她們就是毫無意義的啊!”李淑怡雙肩不受控制地抖動起來,聲音中有抑制不住的憂郁。
看著妻子那么難過,楊國華心中也不好受。一時間,兩人無言。
楊蓉聽得呆了。她不懂,剛才自己父母說的話是什么意思?是他們使計騙了自己,也騙了雪歡,所以她們現在才會分開的?他們對雪歡說了什么?難道和對自己說的不一樣?
她好想就這樣沖出去質問自己的父母,但最終,她只是握緊了自己的拳頭,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把門輕輕帶上。離開了雪歡,以為雪歡放棄自己了,似乎讓楊蓉一下子長大了不少,不會再吵吵鬧鬧,動不動就生氣了。她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已經來到了德國,而沖著父母大吼大叫地責怪也沒有任何的用處。其實,都是她不好。她輕而易舉地接受了自己母親的說辭,并深信不疑。兩人的愛情里,總是她在不斷地質疑,無法全身心地相信。她一直覺得是她太在乎了,現在才知道,無非只是自己的不安罷了。怕自己付出的感情得不到回報,所以才一直將雪歡捆綁在自己身邊,一有風吹草動,她就草木皆兵。
沒錯。楊蓉心想,會造成今天這種結果,全都是自己的錯。
打開柜子,最底層是一個行李箱,里面是她曾經不敢面對的,那段錄音。想起那天并沒有聽完,自己還是太沉不住氣了吧?聽了一半,就認定了雪歡是要拋棄自己了,真是傻得可笑。如今,是時候將那段錄音重新聽一遍了吧?
拿出充電器,接上電源,指示燈亮了起來。等不了那么久,楊蓉直接將手機打開,看著電量一閃一閃地動著。將那段錄音調了出來,閉上眼睛,靜靜地聆聽著。
“小蓉,幾天不見,不知道你還好么?有沒有想我?呵呵,那天你母親跑來找我,說要我和你斷了聯系,我同意了。我知道這很難,但是我想我們都會慢慢習慣的,因為,你總是要一個人獨立面對的。你要出國留學,我也同意,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我不愿意你走,不愿意你離開我,但,這如果是你的意思,我想我會接受。四年沒有聯系,我想我會很難受,但你母親那么難過,我真的無法拒絕。四年很長,也可以很短,只要我們都堅定我們的感情,我想,我們最后會等到重聚的那天,你說是么?小蓉,在你走之前,我沒法和你見面,但有些話我想告訴你。我愛你,并且也愿意等你,等你回來的那天,告訴我,你也還愛我。”
錄音到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雪歡輕輕的呼吸聲。楊蓉以為自己會哭的,可是一摸臉上,沒有淚水。眼睛倒是澀澀的,可是她哭不出來。
為什么要哭?應該微笑才對吧?她的雪歡,她愛著的雪歡,說了會等她回來的。她也了解了整件事情,只是父母的欺騙和自己的誤解,才會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是她蠢,是她笨,是她不夠理智。雪歡一直在那里等著她,她卻從那里走開了,連解釋的機會都沒給。
她剛準備關掉手機,錄音卻再一次響了起來。
“啊,雖然我答應了母親不和你聯系的,可是,即使看不見你的人,我也想聽到你的聲音。我把手機的SIM卡拿了出來,以后也還是會用現在的號碼。你如果想我,隨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即使不說話,也讓我知道,你過得很好,好嗎?”
聽了這樣的話,楊蓉幾乎無法再忍受心頭如潮水般壓向自己的思念,抓起手機,翻出那個早就爛熟于心的號碼。想撥出,卻又猶豫。她來到慕尼黑時,就把手機號碼換了。她強迫自己不要記起,卻還是把雪歡的號碼存了進去。雪歡這幾個月,為了她在承受孤獨,而她,卻誤會雪歡的心。
撥出號碼的一瞬,楊蓉的心亂了。“嘟——嘟——”的聲音不斷響起,她希望雪歡快點接電話,但又沒有想好該說什么。
“喂?”電話里傳來個好聽的女聲,讓楊蓉心頭一緊。到底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了?竟會覺得那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喂,你好,請問你是誰?”
楊蓉想開口的,但她怕還未能說出口,眼淚就會先流下來。
電話那頭的雪歡像是感應到了什么,一時也沒說話。半晌才開口道:“你……是誰?是,小蓉?”她的聲音帶著不確定,也帶著些微顫抖。
楊蓉沒有說話,雖然緊咬著嘴唇,嗚咽聲還是越過手機,傳到了雪歡耳邊。
片刻之后,雪歡也輕輕抽泣起來。兩人都沒有說話。
語言沒有辦法表達我們現在的心情,那么,就讓我陪著你,一起哭。
你說愿意等我。楊蓉想著,有那么相愛的戀人,我怎么舍得讓你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