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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說戲

劉金吾張口結舌,隔了好一陣子才道:“如今皇上在國事上對徐閣老多有倚重,此事非同小可,可不敢亂說。”

常思豪笑道:“昨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徐閣老年歲大了,貽誤軍機,縱容子弟,事實俱在。馮保的用意被看破了,可是皇上也沒怪罪,說明他心裡對徐閣老已經相當不滿。他能看破馮保,難道看不透徐階的心思?徐階做首輔坐鎮內閣統攬政務,外圍有聚豪閣在江南蓄銳養兵,手底下再有個太監把持內廷,豈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比嚴嵩的日子還滋潤麼?”

劉金吾打了個突兒,酒便醒了一半。內外勾連圖謀不軌,向來是無可饒恕的重罪,最爲皇家所忌。當年嚴嵩整夏言的罪名之一就是交近結邊,說夏言支持邊將要收復韃子所佔的河套失地是假,其意卻在謀反,最終整得他身死棄市。

常思豪又瞧了過來:“你想升官發財,用不著做太監,眼前便是一樁最大的富貴。”

劉金吾眼睛轉轉,聲音壓到極低:“徐閣老位高權重,辦事謹慎,向無差池,動他不是易事。”

常思豪道:“延誤邊防軍機,本身就是大錯。”

劉金吾縮了縮身子,琢磨一陣,說道:“官場之中無對錯,站著不倒的是英雄。程允鋒確實死得可惜,然而朝廷救兵遲到,也非某一個人的責任。馮保的話其實只說了一半,哥哥別忘了皇上是今年初登基,你們被困愁城之時,老皇爺嘉靖正在病中,當時宮裡宮外,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哪還顧得上軍事?”

常思豪知他看破了自己心思,也不遮掩,一笑道:“爲何那個張閣老就能重視此事,急派救兵支援?”

劉金吾道:“您有所不知,張居正雖是徐閣老提拔上來的,但是他入閣之後,卻因在裕王府共過事的緣故,漸漸和高拱走得較近,徐閣老與高拱向來不睦,自然對張也開始反感,後來擠走高拱,雖沒對張動手,但兩人關係早不如前。張在內閣負責主持邊防軍務,徐閣老壓下此事,擺明了是要看他的笑話。”

常思豪雙目凝光,面容驟冷。程大人在邊關一衆軍民心中何等重要,然而放在朝堂,卻卑微得像只死在沙灘上的螞蟻。真正的狂風巨浪,原是來自這幾條攪海惡龍。如此看來,張居正能著急此事也未必是爲國著想,多半更是爲了自己的地位穩固,績效無差。其實大家爭來鬥去,誰也算不上是好人。至於徐閣老,則更是最大的禍根。

他暗自在心底切齒痛罵,眼角餘光卻感覺到劉金吾在觀察著自己,登時眉心一舒,表情又變得輕鬆自在起來,端杯靠上椅背,仰頭一飲而盡,笑道:“好酒!”

劉金吾提壺笑道:“酒好,那就再滿上一杯。”

常思豪捻轉著空杯,手臂微擺,避開了壺口。道:“哎,對了,昨天皇上弟兄相認的事,我怎麼覺得不大對味呢?”

劉金吾一呆,目露訝色:“是嗎?我怎麼不覺得?”常思豪冷笑道:“兄弟,我說出這話,可是沒拿你見外。你心裡早就清楚,又來和我裝模作樣,人生如戲,又要開演麼?”劉金吾咧嘴一笑,一邊替他滿酒,一邊說道:“小弟怎敢呢?您覺得怎麼個不對法兒?”常思豪道:“昨天你的話不多,表情可都在我眼裡。當時皇上認下兄長,你大覺突然,而後又有所領會,一切順著來,當我看不出麼?”

劉金吾嘿然一笑:“哥哥目光如炬,小弟這點兒心思都沒逃出您的眼去。我是有點明白,但也只是揣摩,說不太準。”

常思豪暗笑,心想在這點上咱倆也差不多。道:“你是怎麼猜的,說來聽聽。”

劉金吾擱下壺道:“嗯,皇上前兩天讓我查了些江湖的事情,對於聚豪閣的情況也做到了心裡有數,在三清觀裡,我們來時在馮保後面,開始沒動聲色,也聽到了些,對於長孫笑遲的身世大出意料之外。當時皇上沉吟好久,決定上樓,我還攔著,在樓梯上遇上馮保下來,他也攔,都讓皇上揮斥開了,我沒辦法只好跟上去。現在想來,長孫笑遲原對皇上有殺心,皇上在顏香館和他碰過一次面了,不會沒有後怕,可是卻敢上去和他碰頭,這份膽色,著實讓人吃驚。”

常思豪點頭:“皇上不會武功,仍敢如此,顯然是有把握應付得了他。”

劉金吾道:“我當時可沒想到此節,後來纔有點明白。朝中的官不管多大都得聽皇上擺佈,可是江湖人可不一樣,說個翻臉,天王老子頭上都敢砍三刀,對付這種人,當然也不能用尋常的辦法。長孫笑遲這個人懂得統率之道,在江南招攬賢人,經營有方,把個聚豪閣弄得風風火火,在江湖上顯然是號人物。可是江湖人物也有其致命的缺點,只有極少數人避得開,所幸的是,長孫笑遲不在例外。”

“致命的缺點……”

常思豪心下一揪。目光放遠了些:“情義。”劉金吾仰頭幹了,笑著亮杯致意:“正是。”常思豪喃喃道:“江湖人腦筋靈便,思路敏捷,很難騙得倒,可是在他們心裡,情義這二字,卻是萬萬不可扔的,最終也多半死在這上,真是不值呢。”淡淡一笑,又提壺替他滿酒。劉金吾帶著恭敬扶杯相接,口中道:“是啊,這種人能快意一時,卻終究無法笑到最後,活著只不過是運氣罷了。”

常思豪擱下了酒壺:“皇上認下長孫笑遲,確是一步妙棋。一來解除了自己生命的威脅,二來又翦除了徐閣老的一條臂膀,安內定外,一舉兩得。”

劉金吾道:“依您的意思,皇上已有了對付徐閣老的心思?”

常思豪笑道:“所以說這是一樁富貴。順水推舟,最容易不過。”

劉金吾一陣乾笑:“您太瞧得起我了,我一個小小的侍衛頭領,豈能撼得動徐閣老這棵大樹?”

常思豪道:“其實現在事情已經很明顯了,你也是練武之人,還不懂得借力使力的道理嗎?你撼不動,有人撼得動,水流千遭歸大海,中間想灌哪塊地得靠你自個兒引了。何況現在樹大招風,這皇天厚土都鬆了,就看誰能看得懂這時勢,伸出這把手去。”

劉金吾沉吟一陣,道:“此事非一人所能爲。”

常思豪道:“非一人能爲,並非不可爲,富貴在前,總有先看見的人會取去。你常在皇上身邊,應該能比我更準地揣摩出上意。依我看即便長孫笑遲不是這個身份,皇上也一定會想方設法拉攏結識。他是個聰明人,不會讓任何一個有才能的人遊弋在自己的對立面。”

劉金吾眼中有訝異之色:“說得太對了,您不在皇上身邊,卻好像比我瞭解得還清楚徹底。”常思豪笑道:“這話太誇張了。”

“不不,一點也不誇張。”劉金吾道:“要說咱們這皇上,只怕是天底下最會當皇上的人,那才真叫高深莫測。長孫笑遲的鷹犬之說,其實都是皇上早就熟爛用慣了的,他最大的本事,就是不管你有多大才學、多大能耐,他都能讓你替他辦事。”

常思豪一笑:“於他來說,這種事情豈非容易得很?畢竟他是當今天子,跟著他什麼都有,這個誘惑太大了。”

劉金吾連連搖頭,身子往前蹭了蹭道:“不然不然。皇上用人,自有一套。你看他當著面說馮保的好處,其實內心對他並不十分喜歡,宮裡頭陳洪、李芳、孟衝這些太監和皇上的親近程度,哪個也不比馮保差了,尤其孟衝做的驢板腸是一絕,頗合皇上的口味。可是他表面和誰都親近,一陣陣的好像和誰又都挺遠,底下的人相互之間都猜不透誰更得寵些,於是便只能對他更盡心盡力地討好。內閣那邊也是一樣,皇上專挑幾個差不多的人入閣,有的資歷老,有的功勞大,有的能力強,他們相互之間爭鬥不斷,天平左上右下,起起伏伏,大家爭著把事辦得漂亮,皇上適時或誇獎兩句,或貶抑兩句,什麼都不用做,就天下太平了。”

皇上的好惡、宮中的秘辛,對於外人來說遙不可及,多少官員想破腦袋,花費巨金,爲的不過是在宮中近侍內臣口中“得句話兒”、“給個方向”。常思豪卻絲毫未意識到自己已然受了這樣一份“厚禮”。心想:“如此說來,皇上聽了長孫笑遲的話高興,不是因爲受教,也不是覺得英雄所見略同,而是覺得這個大哥頭腦也不過如此,去了心頭一患,所以輕鬆。”眼見劉金吾說得搖頭擺腦,似乎犯了酒勁,心中不禁暗笑,頻頻舉杯相勸。

喝了幾輪,劉金吾舌頭漸短,被常思豪一逗,興頭又飆了起來,得意掛眉地道:“其實我看吶,長孫笑遲把聚豪閣經營得紅火,不是因爲他有本事,而是他底下都是些粗豪的江湖漢子,只懂喝酒吃肉,掄刀砍殺,這種人統馭起來還不容易!其實江湖……不過如此,要讓皇上去帶他們,只須使出三分力氣,聚豪閣的規模實力起碼比現在要大上十倍,而且他還能每天遊山逛景,輕輕……鬆鬆。”

常思豪順著他道:“是啊,上面的人越懶,底下人就越勤快,他是深明此道的。”

劉金吾大笑,自斟了杯酒一飲而盡,乜斜著眼道:“這話是說到點子上啦!其實懶纔是聰明,大懶纔是大聰明。所以程連安說破此事,皇上便不高興,因爲他看出了程連安的聰明勁兒,這纔對他有了忌諱。那小子畢竟還是孩子,有些東西該說不該說的,處理起來還不夠妥當。對自己狠算個什麼?自殘再狠點兒最多自殺,那不叫能耐,聰明纔是最可怕的。”

常思豪嘆道:“能被人看出聰明的人,只怕也不夠聰明瞭,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真正的聰明,便是像你這般,表面不動聲色,其實事事看得明白,這纔是真正的好戲子。”

“嘿嘿嘿嘿……”劉金吾嘻笑之際搖著手自謙:“我不成。我這跑龍套的傻到不能再傻,哪像您大智若愚,胸有成竹,正經是四平八穩的老戲骨!”

常思豪閒閒舉杯自飲,道:“哦?我如何聰明瞭?”

劉金吾嘿嘿笑道:“那還用說嗎?這世上倒下去的都算不上英雄,只有最後站著的纔是好漢,您以一邊城小卒的身份,結交上秦家總管,繼而成了這晉中第一富戶家的姑爺,大同一戰,秦家人折了骨幹,您卻毫髮無傷,殺敗俺答全身而退,獲盡全功,名傳天下。昨日在無肝老貴妃面前那一跪,更是獨出機杼,恰到好處,讓小弟見識了一回大……大戲子的風采。”

“哈哈哈哈!”

常思豪仰面笑得暢意,嘴角邊有微光閃出。

劉金吾被他這白森森的牙齒一閃,像是驟然想起些什麼似的,寒毛直豎,酒勁立消。

常思豪這一笑餘韻未逝,餘光裡瞥見他變顏變色,也明白他想到了什麼,嘿然一笑,瞇眼舉起杯來:“好,說你聰明,果然不假,有了這般心計腦子,離將來榮華富貴、飛黃騰達也不遠了,來,乾了這杯。”

劉金吾聽出了他“飛黃騰達”四字背後的意思,怔怔間忽意識到對方擎著杯正等自己,忙又堆起笑容欠身:“哈哈,借您吉言。別的都是虛,以後還得靠您的栽培提點啊。”舉杯仍毫不遲疑地飲盡,又緊補了幾口涼菜。

常思豪知他一再引開話題避過徐閣老,不談這樁富貴,也不再多言。飲盡杯中之酒,仰在椅背上佯笑道:“痛快!咱們都是年青人,胸中都有一番雄圖偉夢,可是單絲不成線,孤木不成林,若能相互幫扶,攜手並肩,那走起路來,就容易得多了。”

劉金吾眼睛亮起,搖著臉道:“喲,以您的機智敏捷,雄才大略,哪還需要我這癡人來幫扶?您若不棄,金吾願在您身邊隨聽候調,驅策馬前。”說著拱手過眉。

常思豪翹起二郎腿來撣撣衣襟,笑道:“這話不假嗎?你是侍衛總管,我哪有驅策你的資格?”

劉金吾道:“嗨,您是有真本事,又受皇上喜歡,將來前途無量。我這叫什麼?兩頭受氣罷了。”常思豪擺手:“能在皇上身邊,已經威風得緊啦。”劉金吾道:“近者爲奴,有威風也是小人的威風。我生平之願,便是能做大元帥,統兵御將,調得動天下千軍萬馬,那才叫大威風。”

常思豪一笑:“刀頭舔血,可不容易。”

劉金吾擺手道:“真正的大帥哪有親自上陣的?官再好也不值得拿命拼。很多人爲了自己以爲是有意義的事,敢於爲之去死,而且死得慷慨,好像這條命是大風颳來的,這是莽士行徑,不是智者所爲。”常思豪道:“你口中的智者,只怕更近乎於權奸。”

劉金吾道:“都差不多,狐不露尾,誰知其爲妖?別的不說,咱大明的俞龍戚虎,您也聽過吧?”

第二章 小寮春第四章 夜路暖心第十章 襟抱第八章 膽子第九章 羣情激昂第八章 波譎雲詭第四章 拼劍第六章 誆語第七章 峰迴路轉第九章 落子第二章 我的姑第八章 度我第二章 聽戲第四章 千金第七章 敵我第五章 腹劍第五章 薦賢第九章 捉賊第四章 情葬第六章 小醋第十章 破霧第九章 聯橫第六章 癡子第一章 噱頭第二章 混血第四章 方圓第六章 殺與不殺第二章 劍盟高手第七章 意料之外第十章 靈光第六章 飲血狂人第六章 殘公子第四章 夜路暖心第七章 在數第十章 妙手良醫第六章 難養也第三章 立議第一章 豪富第二章 醋魚第四章 深思第五章 會神仙第六章 布定棋局第三章 焚眉第四章 刀刀見肉第九章 秦門逆子第一章 後浪第七章 相見歡第四章 學戲第五章 舊時義第四章 千金第九章 公義第四章 刀刀見肉第三章 撫勵第六章 錯意第六章 誆語第九章 戰書迷霧第四章 試探第四章 無心第四章 無心第三章 正論第九章 十惡怎赦第六章 懂我第五章 滅頂之災第三章 秦默之死第八章 爲了誰第一章 說戲第十章 零音師太第一章 怯拉車第四章 暗流第七章 扯謊第四章 問答第五章 屈與誠第十章 心易彰第二章 聽戲第七章 樹洞第四章 無心第九章 道不同第五章 舊時義第五章 大逆之行第五章 見聞第六章 老傢伙第七章 當行論第五章 有種第六章 冷齒第九章 作嫁第八章 杯內長天第六章 又現奇人第五章 爭議第一章 喝粥第五章 病中絮情第九章 頑劣第九章 至誠勇士第三章 遣衆第十章 受審第十章 懂事第四章 骨肉情深第四章 軍政秘聞第三章 逝水如斯第七章 樹洞第三章 秦默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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