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斟酌片刻，還是有些喊不出口。
十一年了，此前他也少與太子爺接觸，這會兒喊爹，讓朱瞻基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他岔開話題：“漢王屠青州十萬百姓一案，老爺子說怎麼處理？”
太子爺見兒子還是沒有喊的打算，頓時心中有些失落，但很快就調整情緒，笑著拍了拍他身邊的門檻：“兒子，過來坐，我告訴你。”
朱瞻基也不嫌棄。
跟著便宜老爹一起，坐在了東宮的門檻上。
太子爺嘆息一聲：“你爺爺想法比我硬，我想的是懷柔之策，他想的是征剿。”
爹，這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想著對漢王懷柔？
對漢王懷柔，那就是自殺啊。
“這波，我支持爺爺。”朱瞻基道。
太子爺白了朱瞻基一眼，眉頭微皺：“你以爲征剿是那麼容易的？你二叔在軍中根深蒂固，老爺子即便派了將士過去，那些將士也大多不願站在你二叔的對立面。”
“而且，京營誰不知道你二叔是無雙猛將，哪個和他打，士氣能上去的？”
此話一出，倒也有些道理。
朱瞻基詫異道：“太子爺，那您是什麼想法？”
朱高熾頷首道：“兒子，你聽爹給你娓娓道來。”
“這事兒啊，他得抽絲剝繭，扒開外皮來看，你二叔雖然勇猛無雙，但只要讓他師出無名，他這仗就打不下去，沒人會支持他。”
“和外族打仗，打的是兵，和自己人打仗，打的是人心。”
“人心向誰，誰就勝利。”
朱瞻基啞然失笑：“太子爺，你這話說得倒沒錯，可人心哪那麼容易能向著我們。”
“漢王打著什麼旗號，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現在到處說咱們是蠱惑了老爺子，要奉天靖難，剷除我們父子呢。”
“百姓愚昧，他又曾經爲國浴血奮戰，總有百姓聽他的。”
太子爺頷首：“是啊，這也是難事，所以你爺爺把我的懷柔之策給駁回了。”
“再說了，你爺爺骨子裡就是戰鬥狂，他哪裡願意用懷柔之策對付老二。”
“這天底下，就沒有兒子挑戰老子的道理，你二叔挑戰你爺爺，你爺爺要不出兵，把他打得哭爹喊娘，那就不叫永樂大帝了。”
這話，朱瞻基深以爲然。
認同地點了點頭。
老爺子一輩子好強，豈會容二叔在他頭上作威作福，怕是迫不及待要教訓他了。
“呵呵，反正我是擋不住你爺爺，我跟他說懷柔，他不僅不聽，還罵了我一頓，說我懂什麼。”太子爺哭笑不得。
朱瞻基神情微微一沉：“太子，過幾天消息肯定瞞不住了，到時候百官知曉，我們該怎麼應對？”
太子爺面色一肅：“不管那些，先安穩把你的太孫之位定下來，至少你冊封的這幾天，大明一定要風調雨順。”
這也是漢王選擇此時起兵的原因。
就是想讓天下人看看，冊封太孫後，轉眼大明就起災難，這更代表太孫不是個好兆頭了。
“嗯。”朱瞻基點頭，眼神略微深邃。
“我先回去補個覺，等我吃飽喝足了，再去和你爺爺鬥法去。”話罷，朱高熾起身，朝著房間走去。
朱瞻基則也沒有亂走，因爲娘剛纔吩咐過他了，讓他不許亂走，待會睡醒的第一眼，就要看到兒子。
說是待會要帶兒子去宮裡走一圈，認認親。
坐在院子的搖椅上，朱瞻基注視著東宮內的一切。
東宮很大，超過了朱瞻基之前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宅子。
這麼大的地方，光是伺候的太監都不少。
搖椅兩側，是東宮的老太監們。
他們站在一旁，一臉欣慰地望著皇太孫，不停地獻殷勤。
他們都是東宮的老人了，太子爺仁厚，從未打罵過他們，導致他們對東宮感情深厚，哪怕此時見到皇太孫歸來，他們也是喜不自勝，哭了好一宿。
一個個站著，現在都是眼眶紅紅的。
“太孫殿下，我們來幫您推搖椅。”
兩個老太監說罷，便連忙過來，幫朱瞻基推搖椅了。
朱瞻基並未拒絕，而是享受著這一切，享受著太監的照顧。
宮裡的太監，都是經過訓練的，所以他們很會伺候人，特別是東宮的太監，更是讓朱瞻基心情愉悅。
坐在搖椅上，有人在後面輕輕推動著，起初還覺得新鮮，後來多等了一會兒，朱瞻基就覺得有些煩了。
兩個時辰過去，娘說好要帶他去認親的，怎麼沒反應？
“去，找個宮女，去裡面盯著太子妃睡，什麼時候我娘醒了，什麼時候過來告訴我。”朱瞻基吩咐道。
老太監起初有點不敢，但朱瞻基一腳踢過去，老太監就連忙答應了。
吩咐了一位宮女，進到了太子妃的房間，就站在那裡，盯著太子爺和太子妃睡覺。
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
宮女尷尬，太子爺也尷尬。
不多時，房間裡傳來太子爺的罵聲。
“臭小子，你這乾的是人事嗎？”
“不許說兒子，我該起來帶他去見宮裡的貴人們了。”
房間裡面，傳來幾句吵鬧。
緊接著，半個時辰過去，太子妃梳妝打扮，光鮮亮麗，穿著一身華貴的衣服走了出來。
她擡頭挺胸，臉上帶著傲氣，一臉自豪，走起路來，像極了一個有氣質的貴婦。
輕輕喊了一聲：“瞻基，過來。”
朱瞻基從搖椅上下來，低眉順眼地走到了孃的面前，嘿嘿一笑：“娘，您醒了。”
“你讓宮女盯著我，我不醒纔怪。”太子妃白了他一眼。
“要不娘再給你做盤扁豆絲，吃了咱們再走？”太子妃關心問道。
第一次吃還好。
要是天天吃這扁豆絲，遲早有一天會吃吐了。
朱瞻基啞然失笑：“娘，您能不能換種花樣。”
太子妃笑道：“想吃啥？娘去學。”
朱瞻基乾脆閉口不說了。
別人娘炒出來的是山珍海味，她炒出來的扁豆絲只能勉強入口。
“走，娘帶你進後宮。”說罷，太子妃就伸出手，示意讓兒子挽著她的胳膊走。
朱瞻基挽著孃的胳膊，跟在孃的屁股後面，就像一個小孩子。
再也沒了戰場上的英勇，沒了獨自面對一切時的那種一往無前。
此刻的他，跟在太子妃身後，只是孃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