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階段
帶郇旃進來的,乃是一位從前依靠著會同館做些貿易的荊州商人,做的便是將海外諸國前來進貢的貨物,逆江而上倒賣到湖廣布政使司去賺些差價的生意,故而認識了郇旃但如今已經轉了行,只是礙于從前的交情,郇旃又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員,委實開罪不起,所以才帶他進來。
“這位是?”
這位荊州商人相熟的商業伙伴,看到跟在后頭被帶入拍賣會里的郇旃有些疑惑,南京雖然人口百萬,乃是整個大明的商業中心,但其實商人的圈子就這么大,資產只要到了一定規模,總是能認個臉熟的。
“劉兄,這位乃是新任的國子監司業。”
帶路的荊州商人介紹道:“可莫要怠慢了。”
“原來如此!”那位劉姓商人頓時明白過來,忙拱手見禮。
郇旃這時候既然進了拍賣會場地,目的已經達到,骨子里的文官威風又開始發作,竟是仰著頭哼了一聲,鼻孔對人,壓根不屑與對方說話。
劉姓商人面色一僵,暗自惱怒,卻還得賠笑道:“咱這一身銅臭味卻是擾了大人清凈,請大人勿怪。”
說罷便對著荊州商人拱了拱手,徑自離去。
其實在大明,這種事情是很常見的,因為商人們的經商環境普遍來講比較差的,“士農工商”階層排序不是開玩笑的,有多少錢社會地位都是低下,在文官面前,只要是個官,幾乎都敢對著商人擺威風,若是恰好有些職權加持,那便是隨意拿捏了。
故此,面對文官們的擺譜時,商人們早已經學會了低頭認慫,畢竟誰也不敢保證對方身后沒有靠山鄉黨、同年、座師,如此種種,早就密密麻麻地構筑起了一張關系網,誰都不能獨自存在,牽一發而動全身。
當然了,若是郇旃只是一名普通小官也就罷了,但現在劉姓商人已經知道了對方是國子監的司業,身份非比尋常,這種時候就更加不宜招惹,否則吃虧的絕對會是自己。
這位劉姓商人的態度讓不遠處幾名相熟的商人都感覺詫異,不知道是因為什么緣故,竟然能讓這樣的老狐貍果斷放棄顏面。
因為眼下正逢朝堂動蕩時期,他們也是聽說了許多事,心中跟著有些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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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看著倒是眼熟。”
姜星火年輕不近視,眼神好得很,在二樓的貴賓休息室里,瞥見了樓下的小小沖突。
思忖半晌,姜星火終于回憶起了對方的身份。
“占城國使團傷人案”里那個鴻臚寺少卿,禮部左侍郎王景的門生。
姜星火看著郇旃在后排坐下,心頭只道:“此人來這里,卻是有幾分蹊蹺。”
“幫我把那商人請過來。”
李增枝也目睹了這一幕,雖然不知道姜星火為什么要找此人過來,但還是依言吩咐了手下。
不多時,那位劉姓商人便戰戰兢兢地來到了此地。
“不知劉掌柜大名?何處人氏?”
雖然這位商賈身材矮胖,滿臉橫肉,但姜星火并未瞧不起他,而是和顏悅色地問道。
劉掌柜見對方一身麒麟服,年紀雖輕,但地位必然尊崇無比,不然不會曹國公府的李增枝都陪在下手,而且對他并不輕蔑,自然得鄭重以待。
“鄙姓劉名富春,乃是揚州本地人氏,不敢稱掌柜,劉某人不過是一個跑腿的罷了!”
劉富春話語間,已經帶著幾分奉承討好之意。
“劉掌柜謙虛了。”
姜星火含笑搖頭,接著問道:“我想了解一些事情,還望劉掌柜如實說。”
李增枝給他使了個眼色,劉富春這般有眼力勁兒的人自然心領神會。
姜星火把方才劉富春與郇旃發生的事情問了個清楚,大略了解了情況。
“要不要?”李增枝向著樓下的方向抬了抬下頜。
“不用,讓他留在這長長見識也好,回去給王景傳話也能傳個清楚。”
姜星火自然知道郇旃是來干什么的,不過卻并不以為意,這里的事情又不是秘密交易,沒什么好藏的。
接下來姜星火又問了些劉富春關于做生意方面的問題,五花八門,從稅類到稅率,再到交通情況、官吏克扣程度,基本涉及到行商的都大略問了個遍。
“揚州可有好的特產貨物?”
“有是有!不知您需要什么樣的貨?”劉富春笑吟吟地問道。
“說說都有什么。”
“揚州的特產貨物主要是漆器、儀征的綠楊春茶、以及淮揚鹽場的鹽。”
說到最后,劉富春臉上的笑意已經有點維持不住了。
畢竟在揚州境內的鹽、漆、茶三類產業中,鹽業與漆業皆屬于壟斷地位,尤其是漆業更是壟斷行業,至于鹽業則完全就是暴利行業,他就是從事鹽業的。
而私鹽甚至連稅賦都省了,并且某些地方根本分不清官鹽還是私鹽,再加上關系網龐大,所以劉富春才有膽子在江南開店販賣私鹽,換取一點“微薄”的收益,但這件事是不能拿到臺面上說的。
兩淮所產食鹽,絕大部分通過大運河來運輸,北集散地在淮安,南集散地在揚州,淮鹽經淮安運到揚州,再從揚州通過長江轉運到南方各地,由此形成了一個積累大量財富的商人群體——淮揚鹽商。
這里面的水太深,鹽法和漕運是分不開的,幾十萬鹽工、漕工衣食所系,中間不知道盤根錯節著多少利益網。
而劉富春眼見對方剛才關于行商事宜問的詳細,自然心頭早就起了疑心,不過是礙于李增枝的面子,才不敢不答,到了鹽業這塊,心里卻是打定主意,怎么都不肯說了,不然自己全家老小,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姜星火見了對方神情,倒也沒有過分逼迫,而是揮揮手放劉富春離開。
且不管走出屋外的劉富春如何大口喘息,屋內李增枝卻是小心問道:“國師大人,商業上的事情,您問的這般詳細,可是有深意?”
“你是九江兄的親弟弟,我也不瞞你。”
姜星火俯身呷了口茶水,慢悠悠地說道:“我問你,歷朝歷代,變法是圖個什么?”
“富國強兵。”
李增枝琢磨了幾息,答道。
這個答案是皇帝和大臣視角的答案,要不是局勢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要不是為了富國強兵,但凡能安安穩穩過日子,誰樂意折騰?
姜星火點點頭,沒有糾結根本目的到底是“富國強兵”還是“強國富民”,而是繼續問道:
“那伱說變法分幾步?”
李增枝自幼長在大明的頂級朱門,雖然沒有什么軍事天賦,但擅長商業,為人精明,廟堂上的事情也看的透徹,略微思慮便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輿論之爭;深入變法;或成或敗。”
“便是如此了。”
姜星火嘆了口氣:“如今輿論上的爭執,先后歷經了景清血誓和‘王霸義利古今’三辯,只差這最后一哆嗦了,過兩日【太祖忌日】的時候,就要見分曉。”
“那吵完了輿論上的事情,確定了要行霸術強國,確定了要求利,確定了今人勝古人,要動祖宗之法,就得讓變法的支持者,真真切切地看到‘利’了錢這東西用嘴說沒用,得朝廷的賬本上看到,得財政極大寬裕,得讓陛下真的有錢威服四海,這變法才算是推進下去了。”
姜星火說的透徹,并沒有對李增枝藏著掖著,李增枝說話也放開了些顧忌。
“國師真的能做到,民不加賦而國家得利?若光是搞錢,就怕跟王安石變法一樣,執行下去把錢收上來了然而下面卻鬧得不可開交,民意沸騰恐怕難以長久。”
“當然能做到,我的法子跟王安石不一樣。”
如果說王安石是古代理財專家的模板,那么受到時代局限性的影響,其實法子還是商鞅時候傳下來那些的變種。
而姜星火面臨的情況則不同,其一便是永樂帝比宋神宗更敢殺人,這位造反上位的皇帝更不需要顧忌種種非議;其二則是姜星火絕不會讓自己的政策在基層走樣,這是他從王安石變法中學到的最重要的經驗教訓;其三則是姜星火的手段更多,除了借鑒取得巨大成功的張居正變法的成功經驗以外,他還有自己所學的現代的銀行、貨幣改革、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自由貿易體系、對外轉嫁國內經濟壓力等方法一套組合拳下去,搞不來錢才是怪事。
事實上,這也是永樂新政在第二階段與第一階段的顯著不同。
第一階段,也就是截止到目前的階段,主要還是在論證要不要變法,變法是否具有合天理、合法度。
而第二階段,確定了要變法,變法合法合理以后,思想文化上的事情也重要,譬如儒教改革、推廣科學等等.但更重要的,則是切實地提高制造力,以及讓大明的財政快速富裕起來。
只有見了海量的錢到賬上,永樂帝才會繼續以毫不動搖的態度支持變法進行下去。
——因為這是文官們不能給他的。
文官們只會勸他休養生息不要窮兵黷武,而姜星火不僅能給他搞來大量的錢,滿足他“治隆唐宋、遠邁漢唐”的千古一帝所需,還能讓社會維持穩定,這就是姜星火對于永樂帝來說無可替代的價值。
只要這種無可替代的價值始終存在,無論永樂帝對于他本人的態度如何、私誼是否有變化,都會堅定不移地支持姜星火。
“那國師下一步打算怎么做?若是商業上能幫到國師的,我們曹國公府義不容辭!”李增枝拍著胸脯保證道。
姜星火知道對方嘴上雖然這么說,但心底里多半還是盤算著怎么借機撈取更多的財富,不過他也沒有戳破,畢竟像是道衍、夏原吉這樣為了理想跟著他搞變法的人還是太少了,其他人都是有所求的,只不過求得不同,想要做成事情,總不能把所有人都推到對立面。
“兩方面,先說國外,既然要搞錢,那海禁一定要廢,不然明日非武裝自由貿易區搞不起來,后續對安南、朝鮮的自由貿易也搞不了,海貿的利差是變法新政見成效的大頭,這個誰來都攔不了。”
“然后是國內,《鹽鐵論》怎么來的?還不是因為西漢那時候漢武帝為了搞錢,搞鹽鐵官營壟斷,所以有了鹽鐵會議,如今開中法積弊已顯,鹽法連帶著漕運,不僅是其二者本身,而是南北經濟溝通都被淤塞了,如果想把國內的商業搞起來,商稅和各項政策,都是要跟著變的,而且不能把事情做絕了,也不能把商人都逼死了.相反,商業要進一步升級,譬如這次的期貨,以后還有很多新東西要推出,商業會極大繁榮起來,制造業也是如此,這樣國內的經濟循環才能搞活。”
李增枝若有所思地問道:“會不會影響糧食產量和糧價?”
這倒不是李增枝憂國憂民,而是曹國公府名下就有大量的莊園和耕地,畢竟在這個時代購置田產的財富增長率雖然沒有姜星火前世很多網絡論壇上估計的那么夸張,但也是一項跟商業比起來,對普通人來說更加穩定的理財手段。
事實上,在大明商業一直被抑制,商人不成氣候,其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商業不夠“穩定”,這里面包括了各地稅率、道路安全、官吏勒索等因素,如果商業環境能夠做到稅率統一且相對較低,道路安全有保障不會被劫道,而且官吏也不會頻繁勒索,那么國內商業一定是會極大地繁榮起來的,到時候哪怕商稅收的低一些,總量呈現了爆發式增長以后,收上來的錢還是比以前多得多的。
面對李增枝的問題,姜星火予以了解答。
“糧食產量和糧價波動都不會很大,現在大明經歷了戰亂,人口減少,而化肥導致了糧食產量增加,隨著化肥和輪作套種在全國范圍內的推廣,未來糧食產量肯定是逐年增長的,數十年內不會有什么糧食壓力。”
事實上,搞第一次工業變革,沒有足夠的農業糧食產量支撐是不可能搞得起來的,而值得慶幸的是,經過老朱三十多年的努力,如今大明不缺糧食,而經歷了四年的靖難之役,剛剛有些顯現的人地矛盾也因此暫時消失了。
于是,在姜星火到來的這個時間點,成為了華夏第一次工業變革最好的發起時代。
有強勢冷血的君主,有能征善戰的軍隊,有勇于探索的航海家,有世界第一的國力.而在大明眼前的,是好幾片尚未被探索的新大陸。
姜星火的目光從來不局限于國內廟堂中的斗爭與爭吵,星辰大海才是他為大明規劃的前路。
而回到眼下,變法的第一階段,也就是輿論斗爭即將結束,馬上要步入第二階段推動變法深化,切實取得經濟效益的當下,對于商人群體和大明目前商業情況的了解,顯然就極有必要了。
所謂“無調查者勿發言也”嘛。
李增枝也放下心來,他大略明白了姜星火接下來對于國內外商業變革的思路,無非是就是對內,整頓國內財政現有的田賦、鹽課、茶課幾大塊,同時改革商業相關政策,促進國內商業發展;對外,與日本、朝鮮、安南進行自由貿易,拓展財源。
而既然領會了變法主持者的規劃,那么李增枝麾下龐大的商業王國,自然就有了調頭的方向。
“商業流通不創造商品價值,南北往來終究是有限度的,但是手工工場不一樣,大明未來的方向,還是在制造業上.定國公那邊,有些事情稍后要大規模開展,明白了嗎?”
聽了姜星火的話,李增枝面色一喜。
“多謝國師提點!”
“嗯。”
姜星火沒再說什么,第一批資產階層的培育,終究還是要從舊貴族和大商人中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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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貴賓休息室里兩人聊深化變法相關話題的同時,樓下第一日的拍賣會也正式開始了。
眾人方才坐下剛聊了片刻,一名身材窈窕的美艷女子登上拍賣臺,她身穿長裙,顯然是主持人,不過她似乎并不擅長應付拍賣會上這種氛圍事實上,在眼下明初這個時代,拍賣這種方式雖然不算少見,但這么大規模的公開拍賣,尤其是女子主持的,還是這些商人很難見到的。
顯然,這也是姜星火為這個世界帶來的商業模式革新。
那美艷女子先做了一番拍賣會的介紹,又用手中的小槌敲擊著臺面:“接下來是今天的第一件拍品.”
美艷女子的聲音略顯僵硬和緊張,而臺下則發出了竊竊私語聲。
這樣的情況下,女子就更加慌亂了。
她看向旁邊李增枝手下的一位掌柜,示意對方幫忙說幾句話定一下場子。
這位掌柜倒也沒意外,畢竟這種模式是初次嘗試,臨時拉過來壓不住場很正常,他走前幾步,清了清嗓子道:“咳!現在拍賣已經開始了,請各位安靜,聽我來說幾句,謝謝!”
掌柜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隨即道:“首先呢,感謝諸位同仁百忙之中抽空參與本次拍賣,本次拍賣乃是日本商人為了支持安南復國運動而發起的,特此求助于我等,我們是仁義之國,這種事情,我相信在座的諸位都是當仁不讓的。”
有人叫好起來,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了起來。
“好了,那廢話不多說下面我們來說一說今天第一件要競拍的貨品——檜扇,共三百箱,分十批拍賣。”
檜扇的名字得來是由于在扇子的末端展開處使用了檜木薄片,絹制的扇面上除了花草圖案,也有一些彩繪人物,垂著長長的美麗絲帶,濃麗奢華,主要制作方法是根據所用的扇子輻條數量,使用折迭模具對扇面進行折迭,在紙面中為輻條留出裂口,讓輻條穿過,并將中心輻條涂上膠水插入。最后將兩端的扇骨用膠水粘到扇面紙上。
這種小巧的日本特色工藝品無疑是高超工藝技巧的結晶,握持手感舒適,質地上乘,極具實用度。
事實上,大明跟日本的貿易是有一定互補性的,雙方在貨品方面沖突不大,而且大明的貨品明顯更加高端,以大規模手工業制成品為主,而日本則以小規模手工業制成品和原材料為主。
大明對日本的主要出口貨品:絲綢、瓷器、漆器、茶葉、藥材、紙等。
日本對大明的主要出口貨品:手工藝品、銅錠、上等皮草、家具用木、特產魚類等。
第一批檜扇很受大明商人們歡迎,因為這東西價值好判斷,而且在如今江南龐大的市民階層里根本不愁賣,走私價格比這里拍賣拿到的價格要高得多,拍到就是賺到,因此一個個揮舞著特殊樣式的木質砍價小刀砍得不亦樂乎。
接下來的貨品,也基本上都是些手工藝小玩意兒或者很難虧本的家具木材等物品,這種拍賣會上流通的貨品價格也都不貴,一般來講是走私價格的八成到九成左右。
賣魚的時候有些冷場,但也有人嘗試接盤,畢竟能被日本商人帶來大明售賣的魚,質量還是有保障的,或許給自家旗下的酒樓供應做特色菜是個不錯的選擇。
而且由于這次的拍賣會主持人是一名美艷女子,因此拍賣會進行到一半時,場間的氣氛逐漸開始熱烈了許多,有不少資產規模中等的商人躍躍欲試想競價,當然更多的小商人和幸運混進來的市民,則只是抱著觀察長見識的態度在旁觀,因為這種規模的拍賣會,根本不是他們消費得起的。
這里要說的是,整個拍賣會的流程是這樣的。
第一步,要每日參與搖號,搖到每日對應尾號才能購買商品。
第二步,單獨購買達到一萬文的商品,獲得一把砍價小刀;單獨購買達到十萬文的商品,獲得十一把砍價小刀,每人每日限購十萬文。
第三步,要手持每日對應尾號的搖號,以及至少一把砍價小刀者,可進入每日拍賣會。
所以其實是那位荊州商人把手下搖到號的伙計的資格分給了郇旃。
不過這也正常,因為大商人們都是找了一堆伙計來搖號的,但實際上他們也不會帶伙計進來,而除了這些大商人,其他基本都是第一天搖到號并買了至少價值一萬文商品的中小商人以及富裕市民,反正手里有搖號也有砍價小刀,雖然砍不到什么拍賣品,但至少能看個熱鬧,參與了拍賣會,出去后也有吹噓的本錢,不然等到明天,這個資格也浪費了。
在這種環境的烘托下,女主持人的壓力頓減,她很順利地把接下來的貨品都拍賣了出去,全程沒有太多的冷場,這樣的成績對于第一次舉辦的拍賣場來說,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
不過姜星火發覺,由于這名主持人并非專業人員,面對眾人舉止略顯僵硬,缺乏足夠的幽默感,所以不太容易把場上的氣氛炒到極熱,最明顯的就是拍賣物品的價格卻沒有出現不理性溢價。
隨后的拍賣會也逐漸步入尾聲,拍賣的東西越來越值錢,終于到了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因為接下來是今天的壓軸戲(戲曲名詞,指一場戲劇演出的倒數第二個節目,倒數第一個節目稱壓臺戲)——唐三彩。
唐三彩器物類別基本都是生活用品以及人像俑,生活用品主要有瓶、壺、罐、缽、杯、盤等,人像俑則是貴婦、達官、武士、天王、胡人等。
唐三彩這東西始見于唐高宗時,開元年間極為盛行,器物造型多樣,色彩絢麗,到天寶以后數量逐漸減少,在唐代時期主要作為隨葬品使用,用于殉葬,但唐三彩不僅在唐代國內風行一時,而且這種多色釉的陶器以它斑斕釉彩、鮮麗明亮的光澤、優美的造型深受異國人民的喜愛,暢銷海外,天竺、日本、朝鮮.乃至中東、北非,都有它的身影,外國商人來大唐,唐三彩幾乎是必買品。
經過李至剛岳父這位專業鑒寶師的鑒定,這批唐三彩確實是日本遣唐使從大唐帶回去的名貴陶器,而非日本奈良時代仿制的奈良三彩。
呈上來的唐三彩一件是三彩天王俑,釉色濃郁渾厚、圖案精細典雅,造型古樸自然,天王整體呈瘦高狀,一手叉腰,一手揮臂,底部繪有龍騰虎躍云霧飛仙的圖案,使之看上去更具藝術美感;另一件則是三彩瓶,其雙耳和雙肩均雕琢著精致的花卉紋飾,形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其下則是一幅山水圖樣,描繪的乃是孤峰上的一株高大松樹,松葉碧綠,松枝筆直,仿佛要沖天而起,令人不禁油然而生一股豪放蒼茫之感,極有唐代豪邁大氣的風格。
這兩件唐三彩的圖案都極富初唐風格,價格注定不菲,而且這東西拿到手里,以后賣的范圍也絕不僅限于南京城,大江南北有的是人收。
在場眾人都屏住呼吸靜靜等待著女拍賣師喊出起價,他們的目光都盯住了那幾件唐三彩展拍品,期待它的價格越來越高,直到達到一個匪夷所思的程度。
女拍賣師掃了一圈周圍的客人,便出聲道:“珍品唐三彩,第一件天王俑起價為一把砍價小刀(一萬文贈送,約等于明初8.3兩白銀),現在開始競價!”
眾人聽罷,紛紛報出了價格。
“一百把。”有人舉起牌子大聲道。
“一百零一把。”有人立刻喊道,顯然雙方是有點恩怨在里面的。
“四百把。”
“……”
價格仍然在緩慢攀升。
“四百九十九把。”
郇旃坐在角落里,神態看似漫不經心,但心底里卻充滿了莫名的酸澀,他從小寒窗苦讀,努力到大,如今當了這么大的官,年俸不過二百石,換算成銀子不過幾十兩,請曹潤吃頓飯都心疼,而這些卑賤的商人竟然能把未見過的一件唐三彩的價格拍賣達到如此夸張的程度,一件破爛陶俑居然被喊到四千多兩銀子,這些商人瘋了嗎?
當然了,對于這些商人來說,其實賬不是這么算的,因為日本商人的貨物總價值是十二到十三萬兩白銀左右,分三天拍賣,每天成交量是四萬兩白銀出頭,而每個頂級大商人根據搖號基數吃下的,最多也就是四五千兩的貨,手里的小刀最多也就是五百多把不到六百把的樣子。
雖然砍價小刀跟會變的每日搖號不一樣,但這些砍價小刀說白了,三天不用就作廢,遇到喜歡有價值的東西,他們肯定會出手的,不然猶猶豫豫,三天過后相當于什么都沒拍到,這些精明的商人不會讓砍價小刀爛在手里。
“五百五十五把!”
“五百八十八把!”
金粟公子王貞慶咬了咬牙又叫道,他的家底雖然厚,但也經不起這么折騰,這是他最后一次加價了。
這個價格一出,場內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沉默了片刻,三彩天王俑雖好,可這個價格已經有些高了,如果不是為了自己收藏,而是為了牟利,恐怕利差空間不大了。
然后一個聲音響起:“六百把!”
赫然是從樓上的貴賓室傳來的。
看到是李增枝出手,眾人倒也沒了爭搶之心,王貞慶本來面上掛不住,還想搏一搏,可看向那個方向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果斷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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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貴賓室。
李增枝笑容滿面地看著眼前論起來還算是同輩表弟的人,朱高燧。
“表弟喜歡,為兄便送你了。”
“多謝。”
朱高燧瞇縫著狹長的眼睛,皮笑肉不笑。
李增枝倒也識趣,眼見三皇子和國師有事要談,于是便自覺地退了出去。
朱高燧附耳在姜星火身邊說了幾句話,正是郇旃找曹潤彈劾卓敬的事情。
姜星火點了點頭,又如此這般地與朱高燧商議了片刻。
“小秘密?”
“你知我知!”
朱高燧看著那件三彩天王俑被侍從捧了過來,愛不釋手地撫摸著。
“對了國師,還有個消息,關于【太祖忌日】的,或許你想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