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又是一聲巨響,那條漆黑的洪線,把兩道長堤之間數個用來減緩沖擊力的橫向防波堤瞬間打穿,并且余勢未盡,數丈高的浪頭,還朝前推行了足有十多步,方才勢頭衰竭,摔在河灘上。
而后一重又一重的洪峰,相繼涌過,一時間竟仿若無休無止一般。
這般壯闊場景,不比錢塘一線潮遜色半分。
最后,更是直達上海縣城不遠處,匯入天際線邊緣的吳淞江。
是非成敗誰來論?
江河無言,卻已說明一切。
姜星火才是對的一方,他做成了幾乎無人認為他能夠做成的事情。
沒有損毀一片不該損毀的農田,沒有讓洪水沖擊縣城,威脅任何百姓的安全,還順利地打通了大黃浦與上海浦,給江南平亂,揮出了最有利的一擊。
此地一通,白蓮教叛軍,敗局已定!
“嘶……”
此時,站在高高城墻之上的朱勇、張安世、徐景昌等人,皆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他們雖說早已經聽說了這等數量的火藥可能形成的威力,但親眼目睹,心中依舊感到難以置信。
要知道,這可是讓人能夠摧山炸湖的可怖能力!
若是還用老辦法,讓河工民夫一鏟子、一鎬頭的挖,得挖到猴年馬月去?而火藥上場,不過是短短幾天時間,就讓原本無解的難題瞬間破解。
想到這里,城樓上的不少軍校生都紛紛轉身望向國師。
此情此景,他們想聽聽國師作何回應。
然而姜星火卻瞇著雙眼,死死盯著遠方那兩道長堤。
沉默許久之后才緩緩開口:“還不到慶祝的時候,傳令各軍,隨時準備填堤堵漏。”
“末將遵命!”柳升干脆拱手。
隨著話語的落下,城內各軍紛紛調動了起來。
軍隊的調動,并沒有影響到城頭圍觀百姓的熱情,雖然這熱情有些寂靜。
是的,面對這種頭一遭的事情,百姓們還是不敢相信,這一切,竟然真的是國師以火藥所精準做到的.城頭的喧囂不見了,反而詭異地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比較迷信的百姓或許還鬧不清楚其中的意義,只覺得國師或許是真的有幾分神異之處,聽鄉下窮親戚說國師乃是化肥仙人降世,有呼風喚雨、摧山搬海之能,如今看來,實乃確鑿無疑。
于是乎,看向國師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多了幾分崇拜。
見識略微廣博些,看了告示明白“火藥”這東西作用的人,則是對火藥的威力感到了驚嘆,誰曾想到,放煙花炮仗的小玩意,竟然能把那么高峻的堰塞湖給炸塌?
便是親自參與了工程的工匠們,當親眼看到此情此景的時候,也不由地有些驕傲和自豪,而更多的,則是不可置信。
是的,誰也沒想到,國師的火藥運用的是如此的精準,竟然能馴服水流,讓兩岸長堤絲毫無損,使得大黃浦與上海浦成功相連,卻并沒有損毀任何農田。
這種技術應用,在這些工匠看來,簡直就是神乎其技。
沒辦法,此前質疑國師的聲浪實在是太高,以至于就連這些參與施工的“自己人”都給整不自信了。
除此之外,嗅覺敏銳的商人們,卻也是意識到了這件事做成后的商機雖然國師打通大黃浦與上海浦的目的是為了運送軍糧,可這也意味著,松江府僅有的兩個縣,華亭縣與上海縣之間的聯系,被徹底打通了。
換言之,從此以后,松江府的內河水道,徹底暢通無阻!
而這就意味著,大量的商品、人員、資源,都可以進行快速交換了。
事實上這也是姜星火的附帶目的。
——想要富先修路,水路也是路,而且是最好的路!
有了黃浦江匯入吳淞江的初步貫通,疏浚吳淞江出海口和分流河,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下一步平定白蓮教叛軍過后的主線任務,這是以工代賑最好的目標,太湖的整體治理都在其次。
而建立一個全新的手工棉紡織業工場區,也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這塊區域,需要大量的無主土地,適合棉花種植的土壤。
嗯,不用問了,剛賠了補償金的地可不能浪費,大黃浦就是你了!
就在姜星火以手扶著城垛,蹙眉眺望遠方軍隊出動扛著沙袋和各種材料,去修補面臨壓力的堤壩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此起彼伏、但最終漸漸一致的聲音。
“國師大人千秋得道!”
姜星火右邊的眼瞼激烈地跳動著,伴隨著這贊美的聲音,他卻愈發心緒煩躁了起來,乃至以另一只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心前骨,方才緩解。
“夠了!”
姜星火猛然大喝,周圍的聲音,漸漸消停了下來,人們的臉上滿是錯愕。
鄭和在此時仿佛察覺到了什么,他看著姜星火想說點勸慰的話,但不知怎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姜星火”,鄭和卻忽然覺得有點陌生。
那個在獄中一本正經的指點江山、無憂無慮地笑著的書生,仿佛離他的記憶越來越遙遠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手握權柄,拯救蒼生黎庶的求索者。
姜星火身上的衣服,像是象征著一次又一次如蟒蛇蛻皮一般的蛻變,痛苦不堪,愈發華麗,也愈發讓人覺得陌生。
這一點都不像在獄中那個鼓勵他成為“大航海時代”的先驅者的人。
姜星火,現在活的很累吧?
鄭和忽然上前,握著姜星火的手,輕聲說道:“師父(道衍)說過,一念破障,則念頭通達。”
“你現在最想做什么?且吩咐我,我去做。”
姜星火扶著城垛大口地喘著氣,一滴汗水,從姜星火兩三道淺淺的抬頭紋上掠過,墜在華貴的紫袍上,像是落了一只虱子。
他艱難地扭頭看著周身滿臉迷茫、錯愕、無助的人們。
不知何時,人們把他當成了另一個浦神。
一個不是死板的木雕泥塑,一個會發號施令,一個能對他們隨時生殺予奪的浦神。
這本是無上的尊榮與權柄。
數萬百姓此時此刻對他頂禮膜拜,敬畏他如同敬畏神明一般。
可姜星火偏偏感到了.不自在。
就仿佛,他的臉上、四肢、軀干,都開始慢慢地變成了木雕泥塑一般。
姜星火用力地搓了搓臉龐,對鄭和說道。
“煩請三保太監帶隊去搗毀松江府所有淫祠野寺,大小神像一個不留。”
姜星火猶豫剎那,復又說道:“包括非官府建立的化肥仙人雕像。”
破山中神易,破心中神難。
此言一出,像是解開了什么枷鎖一般,姜星火緩緩挺直了脊背。
深吸了一口氣,姜星火對著四周人說道。
“河可平,山可移,若有鬼神不滿,且來找我姜星火。”
言罷,徑自走下城頭。
周圍官員、侍從、百姓,卻是一時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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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外一邊城墻上的情況和這里差不多。
眼看那些攔路的橫向防波堤,在強勁的沖擊力之下,盡數被摧毀了,兩側長堤卻安然無恙。
這一切的發生,自然瞞不過隱藏在人群中的白蓮教眾人。
他們的臉上浮現了凝重的表情。
“江南民亂已定了。”
城頭上,一位穿著綢袍的士紳,悵然若失地看著眼前濤濤而過的洪水。
兩岸長堤,雖然看起來某些時候,有點搖搖欲墜之感,可實際上,只要挨過了第一波洪峰,大黃浦積水的勢能就已經被削弱到可以承受的地步了。
再加上軍隊出動,一直在堤壩邊上查缺補漏,兩岸長堤被洪水沖垮的可能性已然不大。
遮著面紗的白蓮教圣女唐音扶著老人站在一旁觀看,聽著上海縣本地士紳所言,頗有些心思不寧.自己在松江府苦心經營了這么久的白蓮教組織網,如今被姜星火短短幾日便暴力摧毀的七零八落,堪稱是連根拔起,任是誰心里都不好受。
然而,老人卻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反而拄著拐杖,認真地欣賞著遠處難得一見的風景。
“你知道嗎?我曾經跟伱說過,大黃浦的灘頭是我最滿意的地方,因為那是我兒時的全部記憶。”
老人喃喃道:“每天早上在大黃浦的船上喝滾魚粥,喝完粥再走到浦邊吹冷風,看著潮汐漲落,看著水花從平靜到激烈,一浪接一浪,這樣的生活多美妙啊。”
“那時候啊,沒有什么大明,還是大元呢.蒙古人統治著天下,誰曾想到這一轉眼,江山幾度易主,我也從一個稚童,垂垂老矣嘍。”
唐音默然片刻,看著身邊人頭攢動的百姓,幽幽問道:“爹,真的沒辦法了嗎?”
老人聞言,轉過身子望著唐音,神色變幻莫測,半晌后,他緩緩挺直了駝著的背,渾濁的眼中,閃爍著掩藏不住的鋒銳氣質。
如同在一把滿是油污的不起眼的劍鞘里,抽出了絕世寶劍。
這位白教主,可是跟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同一時期參加白蓮教起義,揭竿而起反抗元朝的豪杰人物!
若非在白蓮教中資歷、威望無人能比,憑什么眾人服他一個脖頸都要埋到土里的老頭子?
如今垂垂老矣,但白天宇其人的膽魄和雄心卻絕對毋庸置疑,再聯想到水門一事,白蓮教圣女唐音的心中,頓時有了幾分計較。
之前她還以為教主想要引水入城,可仔細想想,卻是自己不懂水利,有些想當然了。
走下城頭拐入小巷,到了白蓮教的秘密據點之中,兩人低聲交談了起來。
“我說姜星火聰明反被聰明誤。”
老人的眼眸中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是因為姜星火固然以雷霆手段籌集到了足夠的糧食,也炸開了大黃浦讓大黃浦湖堤崩塌,進而水道與上海浦連成一片,從此以后,華亭縣乃至嘉興府、杭州府的糧食,都可以轉運過來.看起來姜星火已經贏了是不是?”
唐音有些無可奈何,她雖然不想承認,在松江府由她主導的與這位國師的暗中交鋒,目前來看可謂是輸的一塌糊涂,但也只能點了點頭。
或許教主還有什么后手,可她手中的牌,已經輸光了。
事實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只要華亭縣的糧食能順著吳淞江水道輸送到太湖前線,那么本就勉力支撐的白蓮教,想來便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老人笑了笑,他重重地一揮手,豪氣干云地說道。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我教潛藏在嘉興府與松江府交界之地的精銳兵馬,同樣可以順著他親手開鑿出來的這條水道,長驅直入,擒賊擒王!”
“什么?”
唐音眸子一轉,以手輕掩朱唇,作吃驚狀道:“這怎么可能我教還有這么多人手?”
“有什么不可能?”
老人似乎對自己這位圣女的反應很滿意。
“可姜星火又豈會毫無準備?”
老人淡淡說道:“姜星火是厲害,我們也的確不能小覷他,可是姜星火千算萬算,卻始終忽略了一件事情——他身邊,快空了!”
白蓮教這支精銳兵馬在嘉興府與松江府交界處的行動極其隱蔽,他們是教主的直屬部下,即便是其他白蓮教長老、護法,也只知道每年有大量的錢糧被支出了,但是這支軍隊藏在哪,有多少人,甚至包括指揮軍隊的首領是誰等等消息,皆一概不知,哪怕教中地位僅次于教主的白蓮圣女唐音都未曾知曉。
白蓮教自己人都瞞著,更別說是大明這邊了。
因此,即使是手眼通天的大明錦衣衛,也沒辦法掌握白蓮教在江南境內的詳細動態。
歸根結底便是江南這塊地盤,士紳和白蓮教勾結的太厲害,朝廷的情報探查基礎被嚴重侵蝕了。
但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經過此次平定白蓮教叛亂,士紳對江南諸府的絕對控制必然會瓦解.包括已經大致掌控的常州府、松江府等等。
經此一役,在與士紳的拉鋸中,朝廷一定會占據更多的主動權。
雖然錦衣衛有些耳不聰,目不明,不過,在姜星火的嚴令之下,錦衣衛們依舊在努力探查著白蓮教活動的情報,并且把消息傳遞給了各級將校,讓他們提高警惕。
不過,錦衣衛們的活動重點卻是蘇州府這個戰場的方向,錦衣衛把大量的人手和資源傾注到了這里。
畢竟,這次圍剿白蓮教的主力是平江伯陳瑄的舟師和稅卒衛,陳瑄倒還好說,二皇子朱高煦可是不好惹的。
若是在白蓮教的手中丟掉了蘇州府的任何一個縣城,那可不僅僅只是顏面掃地那么簡單,說不得,二皇子就要大開殺戒了。
更關鍵的是,蘇州府可是南京的門戶!
蘇州府一旦失守,整個江南,便有可能徹底陷入白蓮教的掌控之中。
一旦發生這種情況,永樂帝又怎么可能不勃然大怒呢?
所以為了保證前線戰局不在情報上拖后腿,錦衣衛理所當然地把大部分注意力投入到了蘇州府的太湖戰場周圍,而忽略了對已經是“后方”的松江府的注意。
而更讓錦衣衛們送了一口氣的是,所幸,國師的決策十分英明。
大黃浦水路已經打通,一旦大量的糧草源源不斷抵達戰區,明眼人都知道,太湖一帶的形式頓將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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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黑漆漆的夜空中,繁星點綴,偶爾有流螢飛舞。
在距離碼頭不到五百步的一處民居內,燈火通明,房間里擺放著一張桌案,桌案兩邊坐著三名男子,他們身披甲胄,腰掛刀劍,顯然是軍伍中人。
這三人正是徐景昌、朱勇、張安世三兄弟。
白天的時候他們扛著沙袋去了堤壩上,眼瞅著大堤安然無恙,方才回城休息,如今人手緊缺,睡了幾個時辰,就又得起來當值了。
不過好在都是些少年郎,正是最能熬夜的時候。
哪怕軍中不讓飲酒,光是茶水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肚子里去,也是不見停歇,不僅交杯換盞,而且還高談闊論了起來。
以茶代酒,把自己都騙了。
幾個軍校生,半夜還能聊什么?
當然是紙上談兵了。
不自覺地,三人就聊到了當下太湖的戰局。
在朱勇和張安世看來,這應該是一次十拿九穩的勝仗才對,只需稍作調整,大明便可平定叛亂,收復失地,恢復往昔榮光。
所以,他們對于戰局的判斷都很樂觀,主張等第一批糧食到位,就快速進軍,速戰速決。
但唯獨出身魏國公府的徐景昌眉頭緊鎖,似乎有些不快,他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勸慰道:
“此戰兇險,不可輕敵啊!還是要等糧食囤積好,方可步步為營,徹底鎖死白蓮教叛軍的活動空間。”
話剛說完,屋內頓時陷入沉寂之中,這話對于他們來說,可實在是太熟悉了.張安世臉上露出一抹尷尬之色,隨即訕笑問道:
“可是魏國公來信了?”
“是。”
跟這倆身份地位差距不大的好兄弟,徐景昌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正是他的大伯魏國公徐輝祖寄給他的家信。
徐景昌是徐達之孫、徐增壽之子,朝野最近有傳言,永樂帝追思徐增壽在靖難時暗中幫助他卻被建文帝殺頭,有意讓徐家一門兩國公。
而如果真的追贈了徐增壽國公,那么這公爵的頭銜,無疑是會直接繼承到徐景昌頭上。
這可比還得等他爹朱能死了才能繼承爵位的朱勇,以及靠著“我的大皇子姐夫”狐假虎威的張安世要煊赫得多了。
所以,徐景昌愿意跟他們分享信息,張安世和朱勇是極為樂意看看的。
信的前半部分內容,是問候了徐景昌,并且問國師怎么樣.看到這里,兩人相視一笑,這句話八成是那位小姑借機問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徐皇后挑了那么多勛貴子弟,徐妙錦一個都沒看上,反而太平街一事后,對國師姜星火的舉動有些上心了起來。
不過姜星火顯然不是沉溺于兒女情長的人,從那次見景清的詔獄回家之旅就看得出來,除了用滴水之刑時解釋了兩句,愣是沒跟徐妙錦說話,也不知道是怕嚇到她還是怎地。
信的后半部分,則是徐輝祖對戰局的見解,魏國公用兵向來謹慎,對于此次的戰局,也是進行了比較保守的估計,剛才徐景昌表達的,正是他的觀點。
而且,徐輝祖還讓這幾個小輩注意點,兵危戰險,切莫浪送了性命。
看完信,朱勇則皺眉道:“魏國公未免太過謹慎了吧,我軍優勢這么大,再配合我們的火炮和火繩銃,就算對面是千軍萬馬,也休想傷及我們半根寒毛。”
“不錯,我也贊同朱勇的觀點,此戰我們必定是勝券在握!”
張安世和朱勇紛紛表示贊同,但徐景昌依舊堅持己見。
“不妥,此戰不宜冒進。”
徐景昌搖了搖頭:“白蓮教的實力深淺,我們尚且不得而知,貿然出擊難保會有損失。”
說著,徐景昌抬手指向桌案之上攤開的輿圖,這當然是他們幾人的特權,他繼續說道:“你們看,從現在的地理環境來說,白蓮教的大部分兵力,均部署太湖沿岸,而我們的主力部隊,卻在吳淞江方向”
聽到這里,朱勇和張安世相視一笑。
國師果然英明,這大黃浦的堰塞湖一炸,所有后勤輜重上的困難,可謂是迎刃而解。
“國師確實高明。”
“不錯,仿若國手手談布局,看似平平無奇,可當關鍵一子落下,便是攪動風云之勢。”
就連徐景昌也點了點頭,他們討論的是太湖前線的戰局。
但戰局之外的東西,國師確實已經做到了最好。
而正是因為姜星火把一切決戰的必備條件都準備齊全,朱勇和張安世才能夠做出判斷,即太湖一線的戰事,只要糧食運到位,最遲三日之內便能解決,到時候他們就可以趁勢徹底平滅江南的白蓮教勢力。
可惜的是,這兩人并不清楚,白蓮教真正的殺招,并不是那被裹挾的十萬百姓,亦不是駐扎于太湖一帶從綠林豪杰、山中盜匪里匯聚的兵力.
“如果我是將軍,城陽湖一側的兵力,我可以暫緩發動攻勢。”徐景昌神情嚴肅地說道:“但淀山湖一帶,必須全力以赴地打下去。”
“這是為什么?”張安世問道。
徐景昌沉默了一陣兒,指著太湖-淀山湖-城陽湖構成的一片地域,緩緩吐出八個字:“兵法有云,圍三闕一。”
朱勇剛想說什么,卻忽然聽到外面鼓噪聲大起。
一名士卒急匆匆地沖了進來,稟報道:“城南邊突然涌出數百名白蓮賊,水門已經失守了,還有幾艘船朝著咱們這邊駛過來了,領頭的,還穿著甲胄配著弓.”
“這是怎么回事?”張安世瞪圓了雙目:“白蓮賊怎么會從城南那邊涌出?”
士卒只道:“聽聞是有不明身份的人做內應,而且他們進城后放火燒毀了附近的房屋,引發了大規模的恐慌,現在不止城南的百姓往北邊逃竄,就連其他地方,也有趁機作亂的市井無賴、行會打手在四處游蕩”
“什么?這幫亂賊好大的膽子,簡直找死!”
朱勇怒罵一聲,提著火繩銃和銃刀便要沖出帳篷。
“站住。”
徐景昌雖然也是心中忐忑,但也曉得這時候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時候。
他喝止了朱勇,轉頭望向張安世:“不知道有沒有人去通知,你現在就去稟報國師,如果事有不妙,便帶人和王斌護著國師離開縣城去柳將軍那里。”
這里面便是存了些回護之意了,張安世心中念頭紛亂,卻是并未察覺出來,只是應了一聲。
“那我呢?”朱勇問道。
“你先整頓火銃隊的士卒,我去尋柳將軍要支援.柳將軍這時候在城外吳淞江的方向準備明天的運糧船,他那邊是有些兵馬的。”
朱勇雖然憤懣不平,卻也沒忘記自己是個基層軍官,咬牙道:
“行,我先整頓兵馬,然后去街上攔住這些白蓮賊,試探試探那伙人究竟是什么來路,再做計較。”
“嗯,不錯。”徐景昌微微頷首,然后又叮囑道:“但是,絕對不能硬碰硬,畢竟我們的人數,遠遠比不過白蓮教的人。”
“我明白。”朱勇點了點頭,然后走出了屋子。
姜星火近些日子持續失眠,倒是讓他此時反應的極快,根本不需要有披衣而起這個步驟,直接就指揮著親衛開始布防。
他站在高處,眺望著遠處城中河流的碼頭。
碼頭上煙塵滾滾,許多民眾倉惶奔跑。
“這情況看起來很詭異啊。”
身旁,宋禮皺眉道:“這些白蓮賊為何會突然出現在城里?他們是怎么潛入城池的?”
“這件事情我也很奇怪.”
姜星火瞇起眼睛,思忖片刻后,吩咐道:“傳令下去,讓騎兵隊和火銃隊都集合完畢,往這邊匯合,縣衙和武庫易守難攻,堅持到柳將軍來援是沒問題的若是路上真遇上這伙白蓮賊,務必要小心謹慎。”
“是!”身邊王斌答應一聲,當即命令道:“來人,快去召集騎兵隊和火銃隊!”
隨著王斌的的命令下達,便有精銳斥候策馬揚鞭,朝著東城門疾馳而去。
南城的街道上,白蓮賊和負責守衛的城防軍已經混戰在一起。
這次攻擊縣城,白蓮教的人顯然是早有預謀,而由北面蘇州府衛所兵臨時抽調組成的城防軍,這邊則因為事先毫無消息,以至于猝不及防,被白蓮賊殺了一個措手不及。
短暫的慌亂之后,幾面城墻上的守軍才終于反應了過來,在百戶官的帶領下自發前來抵擋,但卻往往被人數眾多的白蓮賊給沖破。
“明軍威武!”
“守住陣線!”
“殺光這幫畜生!”
慘叫聲此起彼伏,這伙精銳白蓮賊們兇猛無比,城防軍則節節敗退著。
戰斗瞬間到達了白熱化的程度,不斷有人倒在血泊中,而街道中央,更是尸體堆積如山。
就在城防軍岌岌可危之時,街道上忽然傳來了整齊的踏步聲。
一隊數百人的火銃手,出現在了另一條十字街道的位置。
“有敵人!”
“整隊!”
朱勇看著遠處的亂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可是國師的命令是讓我們去匯合.”
“國師還說了,路上遇到白蓮賊,要小心謹慎。”
朱勇瞥了一眼,獰笑道。
“友軍有難我朱勇一定得幫幫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