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張醫生又半違心地誇獎起那充氣娃娃,“文修,換位思考。這麼精緻的藝術品,造價一定不菲。正所謂千金難買心頭好,先不說它的主人在它身上花了多少錢,就這份心,想必也難買。”
“我不管。”許文修頓時睜開眼。
那一雙眼睛幽深而漆黑,帶著極致的執著。如同一個被捆綁在地獄中的猛獸,被拔去爪牙,威嚴依舊凌厲。
張醫生嚇得退後兩步,心臟噗通直跳。
站在一旁的許文修也被這眼神看得背脊發涼,同時又對許文修的偏執感到一絲無奈。
看到張醫生那明顯被嚇到的臉後,許文修強行將心中的不悅感壓下。
“抱歉。”許文修道,“只是他太完美了。我從未見過這麼栩栩如生的人偶,他每一個毛孔都是鮮活的,連眼睫毛都是那麼的完美。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去形容他,我甚至覺得這些曾經用在別人身上的形容詞,都不配用來形容他的美好。”
“我知道這一切是錯的,但我不想放手。”
“我想要他。”
許文修抱著腦袋,思緒混亂,卻還在用最後的理智剋制著自己。
瘋了瘋了。張醫生刷刷刷在紙上給許文修開了幾瓶抗精神病藥物,眉頭皺得緊緊的。顯然是許文修的病情過度棘手,超過了他的預期。
溫玉雨笑不出了。
他看到這樣痛苦的許文修,看到埋頭寫字的張醫生,心裡發酸。
許文修是個對美有追求的藝術家,喜歡一樣精緻的藝術品,並期待得到它,這不是病。相反,這是他取得如今成就的必備條件。
張醫生瞧見病患對一個醜陋的充氣娃娃有病態式的執著,希望對方迴歸正途,也不是什麼錯。
錯的人,是他纔對。
溫玉雨纔是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他讓許文修難受痛苦,讓張醫生擔驚受怕,還作爲一個旁觀者,將這一場看得清清楚楚,卻什麼都不能說。
張醫生在看到許文修痛苦的模樣,心生不忍,連帶那些描繪充氣娃娃的詞語也變得不那麼重要。
最怕的不是精神病患痛苦,而是精神病自己思想出現錯誤而不自知。許文修能這般自責,還第一時間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反而是好兆頭。
“沒關係。”張醫生蹲下身子,以一種無攻擊性的姿態與許文修交流,“我知道放手很痛苦。但可以換個思路想一想,這樣的……藝術品能有一個,廠家自然能製作第二個。”
張醫生想勸許文修,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執著這醜逼。
卻沒想到許文修頓時眼前一亮,恍然大悟。他站起身,道:“你說得沒錯。藝術大師能夠製作出一個這樣的藝術品,自然能夠製作第二個。”
正好他很在意人偶穿過那身髒兮兮的衣服,若找到失主,那他可以定做一個新的人偶。做一個完全屬於自己,又不需要在意曾經被人如何糟、蹋過的人偶,
“你能想通自然是最好了。”張醫生鬆了一口氣。沒想到許文修竟然這麼容易就認同了。
“謝謝你,張醫生。”許文修拍了拍張醫生的肩膀,眼裡是滿滿的感激。
此時的許文修不再陰鬱,偏執,敏感。嘴角微勾,笑起來的他和那些生長在陽光下的青年並無兩樣。在這幽靜昏暗的書房裡,這笑容如同螢火,帶著別緻的光芒。無關容顏。
看到這樣的許文修,溫玉雨心頭莫名一動,有些許發癢,又被他瞬間壓下。卻像一顆種子,被按進了土層之中。
他悶悶道:“許文修不變態的時候,挺像個正常人。”
“誰不變態的時候都像正常人。”系統皺著眉,覺得溫玉雨就是個白癡。
在它的判定裡,只有正常人和變態這兩種區別,沒有第三中選項。
“他特像。”溫玉雨也不知道爲什麼。許是那種心癢的感覺讓溫玉雨很不舒服,他特別地想要頂嘴,來證明許文修在他心目中並不是那麼的特別。
有張醫生在旁監督,尋找失主的事情迫不及待地進行。
許文修在網站上發了一個尋找失主的消息。
爲了避免那些亂七八糟的失主瞧見人偶的精美容顏冒充失主,許文修機智的只發了地址和拾取時間,讓不見了東西的失主自己上門領取。至於那些誇獎的詞語,更是半點沒透露。
這是失物招領最常用的手法。只有真正的失主才知道自己丟的究竟是什麼,避免了那些財迷心竅的人。
唯恐許文修把充氣娃娃發到網站上的張醫生鬆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過分緊張。許文修只是認知與常人有些區別,但智商,情商都不差,更不是一個智障。
許文修雖然不常使用社交網站,但身爲畫家多少都需要一些推廣,粉絲不多,倒也並非寂寂無聞。
也或許因此,早上發的消息,下午竟然就有人按了許文修的門鈴,並自稱是失主。
聽到有人自稱失主,可把在一旁和系統商量著租借身體的溫玉雨嚇了一跳。
溫玉雨當即又驚又怕,嚷嚷道:“失個毛線!這人絕對是冒充的!失主是我好不好。他算哪門子的失主。”
“是是是,你是失主,把整個身體都失了。”系統自知溫玉雨沒心情商量了,將身體租借的事情暫時擱下。
它也想瞧瞧,這突然冒出來的失主又是怎麼一回事。
聽到是失主,許文修也微微失神。他知道這一天終究要來,卻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失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大叔,穿著發黃的襯衫,一條帶著破洞的淺棕色休閒褲,踩著一雙比較輕便的休閒鞋。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許多痕跡,但他的精神狀態不錯。一雙手全是老繭,還有襯衫下帶著些許肌肉,可以瞧出是個幹技術活的。
“你丟的是什麼?”許文修沒有馬上讓人進屋,眼神帶著明顯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