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紅箋覺著自己會被遺忘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獄中,直到她死去,隨著泥土—不,這鬼地方還沒有泥土,隨著那些稻草腐爛。
后來,她又覺著把她扔進煉魔大牢的幾個老不死可能是想餓死她。
這牢里太安靜了,喘氣聲都感覺放大了不少,聽得清清楚楚。
這個時候丹崖山已經是春天,紅箋又好歹是筑基修士,不可避免衣著單薄,這煉魔大牢里卻陰冷陰冷的。
再習慣黑暗,也只能依靠摸索,這種孤零零一個人被全世界丟棄的感覺叫紅箋很不舒服,她無法判斷外邊是黑夜還是白天,也幾乎睡不著覺,只有咕咕叫的肚子忠實地提醒她,從她被關進來之后便水米未進,按她的修為,餓成這樣,怎么也得有七八天的時間了。
這七八天,在她的感覺中卻漫長得像過了幾個月。
后來紅箋也想開了,餓死雖然說起來窩囊,但其實自己已經落到這個地步了,能給個痛快,這結局說不上便比最后因為老病而悄無聲息地死在黑暗中糟糕。
她正這么寬慰自己的時候,牢房外邊卻傳來了動靜。
腳步聲響起來的時候離得還很遠,紅箋側了側耳朵,無法判斷外邊的人是不是沖著自己來的,只聽著鞋子踩在石板上發出的“噠”“噠”聲不緊不慢,應當是有兩個人。
能在牢里隨意走動的大約是看守之類。
隔了一會兒,那聲音越來越近,這么多天紅箋都快無聊地發瘋了,哪里管來的是看守還是犯人,摸索著飛快向牢門的方向撲去。
這些天她閑著沒事做,把四周的石墻全部摸遍,不知這牢房用的是什么石頭。縫隙既少,嵌得又平整,若不是她手指嫩滑幾乎分辨不出,而牢門的門縫就大多了,門上還開了個兩寸長一寸寬的小窗,正因為這個小窗的存在,紅箋才發覺原來那牢門竟足有她整條小臂厚。
這會兒透過小窗,遠遠的竟真有忽明忽暗的光亮。
其實因為來人還沒有轉過來,那光并不是直接照射,就這樣紅箋仍覺著雙眼一陣刺痛。有強烈地想流淚的感覺。
這是在黑暗中呆得久了,眼睛已經不適應光亮。
紅箋連忙閉上眼睛,耳聽那兩個人漸漸走到了自己的牢房外邊。前頭那人口里還念叨著:“青龍……九,到了,就是這里……哎,里面的人還有氣兒嗎?”接著有人在外邊“砰”“砰”拍了兩下牢門。
不等紅箋應聲,外邊門上鐵鏈子“嘩嘩”響個不停。那人對同伴道:“來,搭把手,這門沉得很。”
紅箋微瞇著雙眼適應了一會兒,終于在門完全打開的時候看清楚了火光下的兩人。
兩個中年漢子,一個手上提著白燈籠,映得他二人身上都青幽幽的。另一個握著長長的鐵索,只聽提燈籠那個道:“提你過堂了,趕緊跟我們走!”
過堂?紅箋心中嗤笑一聲。暗想正好去看看給她過堂的大老爺是那姓鞏的還是旁人,這煉魔大牢聽說是有十幾個長老共同當家,每逢大事便坐在一起商量,以多數人的意見為準,她在宗門時聽人如此說還覺著這般行事最公平不過。如今親身體會,方知傳說的一切都是狗屁。
兩個看守看不出深淺。這鬼地方無法修煉,仿佛與世隔絕一般,說不準就是俗世間找來的兩個普通獄卒。
紅箋腳上拖著沉重的鐐銬,跟在兩個看守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前面出現了兩扇大鐵門。
帶路的看守站住,恭恭敬敬地對著門外喊:“鞏長老,人帶到了。”
鐵門自外邊被人推開,門外站著的果然是那鞏大先生。
他神色漠然地望了眼紅箋,似是在確定人有沒有帶錯,淡淡地道:“是她。”
兩個看守點頭哈腰,催促紅箋趕緊跟著鞏大先生走。
紅箋邁步出了門,鞏大先生將鐵門關上,看來沒有特別的命令,就連里面的看守也不得隨意走出來。
紅箋默不作聲跟著鞏大先生又走了挺長的一段路,經過幾處盤查,紅箋暗想:“不管這姓鞏的多么齷齪令人不齒,煉魔大牢里到真是防守森嚴,實在不能小覷。”
紅箋現在又餓又乏,身體正處于極度虛弱的狀態,沒有精力多想其它,直到她跟著鞏大先生穿過一道潮濕的長廊,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身體周圍氣流有異,久違的靈氣回來了,雖然明顯低于正常的修煉環境,但畢竟令她即將耗盡的真元有了些補充。
紅箋腳下滯了一滯,不及胡思亂想,先運轉了那治療神識的神秘功法。
筑基之后這功法運行容易,見效也快,不大會兒工夫,她就覺著精神好了很多。
鞏大先生恍若未覺,將她帶到了一間石屋外邊,他站在門口向屋里道:“季長老,我把她帶來了。”
屋里有人十分客氣地回應:“有勞了,請她進來吧。”
鞏大先生往旁邊讓了讓,以法力推了紅箋一下,他的修為和紅箋根本不是一個級數,紅箋身不由己一個踉蹌,進了石屋。
一股溫曖的氣息撲面而來,石屋里面和冰冷陰森的牢獄是兩個世界。
迎面墻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畫,叫人一看就再也拔不出眼睛來,那上面是紅箋許久未見的清風明月,崇山峻嶺,叫她陡生隔世之感。
石屋正中擺了一張方桌,桌子上放著各種點心瓜果,連靈茶都在杯子里沏好了,飄著淡淡的香氣。桌子旁邊空著一張座椅,這一切簡直就是為饑腸轆轆的紅箋準備的。
鞏大先生沒有跟進屋來,他在外邊帶上了石屋的門。
紅箋拖著鐐銬站在原處,方桌的另一邊,方才說話的人正坐在椅子上,由頭至腳地打量她。兩人目光相遇,紅箋心中一震,竟是季有云。九年前在寰華殿,季有云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雖然他長的和那位故人很像,但紅箋絕不會認錯。
季有云竟然面露微笑,說道:“餓了嗎?先吃點東西吧。”
紅箋沉默著走到桌子旁邊坐下,垂下眼睛,目光在各種吃食上巡脧,季有云見狀又開口道:“你還認得我?在這里見到是不是很意外?放心吃吧,這些吃的都很干凈。”
紅箋其實并不害怕季有云毒死自己,她表現得這么猶豫,是在猜想對方的用意。
沒想到那鞏大先生背后的人竟會是季有云,季有云雖然并不年輕,可也稱不上老,不知怎么竟能藏身于煉魔大牢,還當上了長老。
當將生死置之度外,她到覺著季有云沒什么可怕的。
紅箋將靈茶喝掉,緩解了一下這些天來的干渴,然后慢條斯理地開始吃東西,她的身體消耗太嚴重,不吃飽了哪里有精神接下來應付季有云。
季有云就在一旁等著,待她吃飽喝足了,方才贊許地笑了笑:“九年前咱們在赤輪峰寰華殿初次見面,我就知道日后同你還有很多的糾葛。修真之人生命雖然長一些,但這一生是成功還是失敗也不過是看你關鍵時刻的幾次選擇。方紅箋,不需我說,你也該知道,你現在就到了這么一個時候,生死貴賤,皆在你一念之間。我聽說你和閆長青也鬧翻了,現在我舊事重提,你可愿投到我門下,隨我修習這天下最厲害的功法?”
紅箋怔住,她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她不過是一個普通平常的小小筑基,何德何能竟得季有云如此“厚愛”?
她不解地道:“我已經筑基了。”
季有云好似忘記了曾當眾表示過他的那門異術一旦筑基再學只怕就晚了,不動聲色反問道:“是么,那你第一個武技修的什么?”
紅箋眨了下眼睛:“你猜猜看。”
季有云胸有成竹:“放心吧,不管你學了什么,我總有辦法。只要你尊我為師,就再也不敢有人給你委屈受,日后咱們師徒二人必會站到道修的最高處,像商傾醉一樣叫天下修真人景仰畏懼,不,我們會比他更進一步,我看得到未來,他無法成就的真仙,你我都可以達成。到時候哪怕你要殺掉刑無涯、戴明池替丹崖宗的那些人報仇,也是輕而易舉的事。等你學了我的洞察術,就知道我有沒有騙你了。”
紅箋聽完季有云的長篇大論,再看看桌子上被自己風卷殘云吃剩下的東西,還有墻壁上的那幅畫,不可否認,在經過此前那所謂的“殺威棒”和幾天與世隔絕一樣的監禁,季有云的這番話無疑更具誘惑。
就像甜美的魚餌,放到了快要餓死的魚兒眼前。
紅箋臉上不動聲色,甚至看上去有些呆呆的,心中卻在飛快盤算:“我還有什么價值,叫他如此費心圖謀?傳宗玉簡?值得嗎?不對,肯定還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要不就假裝認個師父,先離開這鬼地方,慢慢再與他虛與委蛇?我連哭著喊著要轉投符圖宗都做出來了,這種事真不算什么。可我真得很討厭他啊,他還會用那洞察術,天天來窺探我的腦袋……”
一股深深地厭煩涌上心頭,紅箋多一刻也不想再偽裝下去,直接道:“你死了這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