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云對眼前這位師父生前的摯友很有好感,幾個弟子對老僧的評價也都頗高,此時見這老僧一口飲盡杯中酒,之后身體就像是四處漏氣的皮囊般,從周身各大竅穴“嗖嗖”的往外冒著靈氣,就知道這老僧真如大弟子所言,并沒有習練閑云觀的秘法。
“苦月師叔,您這又是何苦呢?”陳景云嘆息一聲,曲指一道靈氣彈入苦月大師的體內,引領著他體內翻涌的靈氣行了一個周天,最后歸于老僧的下丹田。
片刻之后,苦月大師長舒了一口酒氣,經年累月的禪定功夫讓他即便在酒力上涌時也能保持禪心不動,只是在聽得那一句“苦月師叔”時,眼睛卻酸澀的厲害。
此時酒力化盡,苦月大師只覺得筋骨輕健、周身爽利,心下不由得再生感慨,又見這位天下武人共尊的閑云觀主人此時正一臉擔憂的看著自己,苦月大師欣慰之余灑然而笑。
知道陳景云心中所想,于是安慰道:“你這小牛鼻子不必擔憂老僧,修得你觀中秘法又能如何?即便能夠多活個百八十年,那也不過是多受一些孤寂之苦罷了。
我現在遲遲不肯坐化,也不過是為了每日給你師父和幾位老友多念幾遍經文,免得到了那邊被他們埋怨。”
言罷頑皮的一笑,搖了搖面前的酒杯,示意再給他滿上一杯。
苦月大師的情況聶婉娘早就稟告了陳景云,這老僧自打在閑云觀中見了老友靈猿子的畫像,就似乎再沒有了生死之間的大恐懼,若非心中還有幾樣牽掛,恐怕早已坐化超脫了。
陳景云見苦月說的灑脫、舉止卻好似頑童,不禁想起了已經故去的師父和柴老村正,兩個老頭子在快要離世之前也總是會像老小孩兒一樣向自己討要好處。
見苦月大師已經一臉期待的將酒杯遞到自己面前,陳景云心中好笑,對付這樣的老頭子他是最有辦法的,不能什么都順著來。
于是臉上故意作出不情不愿的表情,無奈的在儲物袋中攝出一只裝滿酒的葫蘆扔給了苦月大師,嘴里還嘟囔著說老和尚真是貪得無厭。
苦月大師見到陳景云那副老大不愿意的樣子后果然更加的開心,大喜著接過酒葫蘆,拔出塞子往里面看了一眼,見里面裝著滿滿一葫蘆幽藍色的酒漿,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也學著陳景云的樣子將葫蘆系在腰間,眼中皆是童真。
高興了一陣,苦月大師忽地想起自己方才被眼前的小牛鼻子說成了臭棋匠,這還了得?若不能把這送上門來的對手殺得大敗而還,那自己豈不白白鉆研了這么多天的棋藝?
于是二話不說就拉著陳景云入局。
這一盤殘棋下了足足有大半個時辰,明明講好了落子無悔,可是老和尚仗著自己是長輩竟然開始耍起了賴,悔棋不說,竟然還偷偷換子,這卻把陳觀主氣得不輕。
鄉民們都知道賭場無父子的道理,棋局上難道就能允你耍無賴了?
于是一位佛門高士、一位武道仙圣就如潑皮一般,這一個擼胳膊網袖子的大聲叫罵、那一個拍桌子摔杯的不甘示弱!
二人互不相讓,直把一處禪意盎然的小院攪的猶如茶樓酒肆,把前來向自家師叔請安的玄慧大師嚇得愣是沒敢進門。
弈局過后,贏了半子的苦月大師眉開眼笑,直夸陳景云是個能與他勢均力敵的好對手,想要拉著觀主再談一局,陳觀主自然是抵死不從。
這又把苦月大師氣得夠嗆,直罵陳景云這個小牛鼻子不知道尊老......
下過棋后,陳景云又與苦月老和尚聊了許久,其間將他自己在蒼山福地的所見所感,和經他推測出的師父靈猿子一行人當年的遭遇,向苦月大師一一分說。
苦月大師聽完了陳景云的講述直氣得是僧袍鼓脹、怒目圓睜!
“砰!”的一掌拍在了青石桌案上,好好的一張石桌立時四分五裂!
陳景云見狀連連稱好,直言:“苦月師叔果然功力深厚,若是再修了閑云觀的秘法,當可不弱于那些勞什子的修仙者,晚輩這里正好還有一個淺薄的算計,不若師叔幫著參詳參詳......”云云。
苦月大師聽著眼前這晚輩的不斷陳說,原本猶如止水的禪心中不可抑止的就涌起了滔天巨浪,明知是這小牛鼻子在故意激起他心中的不平氣,可是知道又如何?
老友這弟子的心中既然已經有了那個龐大算計,他身為長輩又怎么可能再置身紅塵之外?
這老僧生來就是個操心的命,為老友牽腸掛肚了二十幾年,如今方得自在,怕是又要為老友的徒子徒孫和這天南百姓再掙上幾十年的的命了……
目送著踏步云天、向自己揮手告辭的老友弟子,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兩卷秘法,苦月大師胸中滾燙的厲害,這感覺已經二十多年未曾出現過了。
招來一直守在院外不敢入內的玄慧,命他把閑云觀送來的那兩卷秘法謄抄一份給他送來,自今日起他就要閉關參悟這四卷秘法,定要結合自家原有的佛門神功,創出一套彌陀寺的震寺絕學來!
玄慧一聽自家師叔的話,立時喜得是伏地大哭,他自從隱約猜到了師叔的心思之后,便每日里食不甘味,晨昏問安已成慣例,怕的就是這位彌陀寺的擎天之柱無聲無息的就坐化了。
一旦師叔故去......那后果可真是想都不敢去想。
云海之中,陳景云喟嘆一聲收回神念。
閑云觀二十年來孤懸北地,對江湖中事向來不聞不問,因此在天南武人之中可用、可信的人實在太少,話又說回來,偌大的江湖之中能入他眼的又有幾人?
他今日把心中所想和盤托出,說到底還是存著私心,雖說激發了苦月大師的生機,卻也壞了人家的清凈禪心,給這位慈祥的長者心中憑添了太多的羈絆。
“除了自己和幾個弟子之外,天南一隅根本就沒有能夠拿得出手的高手。
單靠武人們自行摸索著參悟修行之法,那可真是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再出幾個高手了。
看來自己就是想不充當一回伯樂都不行的。”如此想著,不覺已經回到了伏牛山。